与那高大男子一般,同为先天剑胚的尉迟夫人,号称大圣以下真无敌,杀力第一。
仅限于大圣以下。
所以老秀才并没有任何担心,站在云端边缘的位置上,低头俯瞰整座剑气小镇,瞧着云泽与穆红妆两人在离开了那座剑气界碑之后,折身返回小镇之中,身形没入集市人来人往,最终停在一座胭脂水粉铺的跟前。好巧不巧,与上次一般,胭脂水粉铺的主人,那位姿容不算十分出色的女子,又是一位来自皇朝的杀手,以同样的手段更改了容貌,铺子上几乎所有的胭脂水粉,全都暗藏杀机。
并且周遭相邻的几个铺子,也是同样如此。
上一次在那座靠近太一道的城池之时,便是这般,只是因为渡难神僧的忽然插手,所以那些皇朝出身的杀手,最终也是全部没有任何建树,以至于就连整个计划为何忽然就莫名其妙以失败收场,都让人觉得莫名其妙。
直到皇朝有且仅有的那位圣人死在了渡难神僧手中,皇朝方才恍然大悟。
但好的手段,有用的手段,哪怕已经失败过一次,这些皇朝中人也不介意再用一次,并且还会吸取上一次的教训,尽可能在这一次做得更好一些。
所以云泽与穆红妆,至今也是毫无察觉。
老秀才双眼虚眯,背负双手俯瞰小镇,任凭那位尉迟夫人缓缓上前,在自己身后止步,一只手剑气萦绕,咬牙切齿比比划划,似是对于老秀才之前阻挠了她心中设计完美的粉墨登场一事,仍旧记恨在心。只是尉迟夫人心中知晓,哪怕老秀才乃是走了强取豪夺的路子,才强行破开圣人桎梏,涉足大圣之道,也仍是如假包换的一位大圣,大圣之下杀力第一真无敌的尉迟夫人,先天剑胚,哪怕咬碎了一口银牙,也依然不是老秀才的对手。
大圣之下,与大圣,两字之差,天壤之别。
尉迟夫人一口银牙咬得咯咯作响。
随后眼角瞥见小镇中的云泽,被穆红妆忽然拉住了衣袖,止步在那皇朝杀手开的胭脂水粉铺跟前,眼珠子便不怀好意地一转,便将手掌收回袖口之中,葱白手指轻轻一弹,一缕极其细小的剑气,就不留痕迹地穿透了云海,由自高处悄无声息垂落下去。
老秀才眉头一蹙,回过头来看向眉眼娇媚的尉迟夫人,眼神之中满是狐疑。
“剑气?”
尉迟夫人纤眉一挑,瞪了回去,没好气道
“哪有剑气!”
以圣人修为,敢与大圣如此说话的,便是放眼一整个人间,也是极其少见,甚至就连席秋阳见了自己,都至少表面功夫做足,该抱手抱手,该鞠礼鞠礼,面子上过得去,哪怕心里其实不太在意两人之间修为境界上的极大差距,却也不会表现得太过不敬。
甚至当年云温书还在世上,在面对各方大圣的时候,表现也会因人而异。
不像这尉迟夫人,自己只是忽然察觉到好像有着一缕剑气垂落下去,便不太确定地问了一声,却立刻就被没好气的瞪了回来,真是胆大包天。
老秀才同样没好气地瞪了一眼尉迟夫人,只是没有继续作声。
先前还不确定,但现在已经确认无疑了。
所以老秀才不再自讨没趣,低头俯瞰那座剑气小镇,眉关紧蹙,忽然就瞧见了那一缕纤细如同毫发一般的剑气,已经落在了剑气小镇上方不足百丈处,便当即脸膛一黑,就要抬手以道法自然的手段阻止剑气杀人。只是老秀才方才抬手,一只柔若无骨的小手,又白又嫩,便就轻飘飘地落在了老秀才的大手上。
尉迟夫人俏脸嫣红,眉眼妩媚,矫揉做作地呸了一声。
“呸!老不羞!”
老秀才嘴角一抽,却还没能来得及说话,尉迟夫人便就立刻抽回手掌转过身去,又顺手摘下了腰间的那只冰蓝阴纹葫芦,打开塞子,仰头喝了一口,喝酒时一身上下十万毛孔剑气喷薄,带起阵阵长风鼓荡长裙猎猎。
喝罢就又长长吐出一口裹挟着酒气的剑气。
一路斩过,好似是将整座天空都给一分为二,留下一道虚空扭曲的漆黑痕迹,缓缓愈合。
另一道细如毛发一般的剑气,悄然落下,老秀才已经阻挡不及。
小镇中,那正满脸热情介绍着自家铺子上胭脂水粉的皇朝杀手头顶上,由上而下,一分为二。
变作两半的尸体,脸上依然满是热情,就这么血光激射,直挺挺向着两边倒在地上。
突如其来的变故,让靠近这座胭脂水粉铺子的一群人,当即瞠目结舌。剑气小镇上几乎人人佩剑,却也只是几乎罢了,而胭脂水粉铺子这种地方,又大多都是少女妇人,便有更多不曾佩剑的凡夫俗子,如今忽然见了这般变故,就在极为短暂的死寂之后,忽然爆发出一阵刺耳无比的尖叫声。
一片大乱。
旁边几个铺子上的摊主也因此间变故愣了片刻,旋即一改先前热情如火的模样,各自爆发出森然杀机。
自从云泽与穆红妆来到这座剑气小镇之后,这些皇朝杀手,就已经开始暗中酝酿,好不容易等到了今日月中十五逢集,想要故技重施,趁乱出手,却不想竟会出现这般变故。至于那胭脂水粉铺子的杀手竟然为何会被突如其来的一道剑气一分为二,已经无暇考虑,一行六人回过神后,便就第一时间以极快速度地扑杀上来。
杀机森然。
原本还在试用一张胭脂片的穆红妆,生平难得对胭脂水粉生出了一些兴趣,却不想,皇朝中人竟然也会故技重施,忽然想到了上一次的经历,便立刻神色一变,手忙脚乱将唇瓣上的胭脂全部抹掉,眼角已经瞥见附近的一些皇朝杀手扑杀过来,当即眼神一狞,一身血气轰鸣作响,几乎是气急败坏的拧腰挥拳,以肉拳硬撼当先那位皇朝杀手扑杀而来的刀锋,只听咔嚓一声,那把寒光流溢的灵兵,便就立刻折断,而穆红妆的拳头则是一路势如破竹,狠狠砸在那位灵台境的皇朝杀手脸上,直接打得脖颈折断,吐血倒飞,身形撞在随后而来的另一位皇朝杀手身上,两个人一同砸入人群。
云泽看得眼角一抽,却也没有多余的闲暇理会穆红妆那边,弯腰撤步,以毫厘之差堪堪躲过了身后来人的一刀横扫,旋即拧腰出拳,一身血气气韵暗中鼓动,手臂拧转,重重砸在那皇朝杀手的胸膛上,劲气透传,狂风炸响,皇朝杀手立刻两眼一突,胸膛塌陷,口中吐血之时,混杂着脏腑碎片。
一群灵台境罢了。
只唯独一个炼精化炁境,身形一晃便就出现在云泽面前,右手五指化爪,指尖锋芒吞吐,灵光满溢,一爪而下时,凭空撕出五道肉眼可见的虚空扭曲。
云泽立刻毛发炸立,俯身贴地,手掌一拍便就向后滑出,堪堪躲过了那精瘦模样的皇朝杀手一爪之力。
整座剑气小镇都是轰然一震。
随后大范围塌陷下去,几乎完全涵盖了集市所在的三条街。
一时之间尘土飞扬,尖叫声,大喊声,络绎不绝。
城门失火,总会殃及池鱼。
云泽身形也随之一同陷入地底深处,落定之后,方才察觉此间已经陷下地面至少三丈有余,倘若再要继续深入,只怕不消多少,便会坠入那座地下剑池。
尘土飞扬之间,那皇朝杀手已经急追而来。
破空声转瞬即至。
其实身为杀手,这位皇朝修士理应遵循一句名为“一击不中,远遁千里”的道理,在事情败露的第一时间就转身逃走,而不是仗着自己境界要比云泽高出很多,便强行为之。毕竟这句话不仅仅只是道理而已,更是杀手这个行当之中最不成文的规矩。
一个杀手的培养,其实殊为不易,需要在本身的杀力与修行境界的提升之外,完全掌握包括隐匿行踪、隐匿杀气,追踪以及反追踪之类可以说是旁门左道的诸多本事,也只有如此,才能算是一个比较合格的杀手。
也正因此,杀手其实并不善于正面袭杀。
所以饶是以杀手暗杀而闻名的皇朝,修为境界极高的杀手,数量也不会很多,并且每一个已经可以算是合格的杀手,都会被皇朝视如珍宝。
但在尘土飞扬之间,破空声已经十分靠近,这位炼精化炁境的皇朝杀手显然没有退走的打算。
云泽看不到任何人影,只耳闻如此,便就判断了方位,当即一身拳意奔腾流泻,脚下后撤一步,将脚掌完全嵌入泥土中的藤萝根须之间,随后沉腰落胯,摆开拳架,手臂之上明光灿灿,闻得风声靠近,烟尘涌动,便就立刻大喝一声,率先出拳,破空声轰然炸响,拳风裹挟,烟尘奔涌,声势极大。
下一瞬间,那皇朝杀手已经现身,双手十指如钩,灵光灿灿,犹如羊脂白玉一般,与云泽拳峰相撞,轰鸣之间,立时溅血。
云泽脸色急变,整条手臂上的衣袖陡然拧紧,随后呲啦一声,全部撕裂,在其手臂上留下道道伤口,鲜血淋漓,同时筋肉扭曲,只坚持了短短瞬间,便就由自拳峰而起,直至肩头,皮开肉绽。
皇朝杀手同样不太好过,与云泽相撞的手掌鲜血淋漓。
一击退后,云泽强忍着手臂疼痛,脚下猛地一踏,整个地面都随之轰然一震,身形猛然扑杀而上,一身拳意流淌奔腾,声势浩大,拳出如同狂风骤雨一般,一身拳意流泻,只短短瞬间,便就与那皇朝杀手接连碰撞百余记,次次出拳,拳意奔涌,明光灿灿,风声如鹤唳,虚空抖动如同破布一般,哗啦啦作响,又有鲜血迸溅夹杂于其中。
狂风怒号,沙石乱飞。
皇朝杀手同样悍猛,双手十指如钩,灵光凝聚之后,便就如同玉石雕刻一般,身形辗转腾挪,每次出手,必然直奔云泽要害而去。只是哪怕皇朝杀手修为要比云泽高出两个大的境界,也仍是难以迅速拿下,云泽阴阳手左右开弓,一阴一阳,一守一攻,阴手化掌防守仿佛细水长流绵绵密密,阳手拳出攻杀刚猛如同烈日灼灼。只是两者之间,修为差距毕竟存在且极大,便接连几番攻杀防守之后,云泽双臂之上,已经满是被那皇朝杀手刚猛手段震出的裂痕。
鲜血乱溅,被拳意蒸发,一片猩红。
狂风涌动之间,那皇朝杀手手爪横扫,擦着云泽鼻尖而过,险而又险,却也仍在云泽脸颊留下了几道浅显伤痕,流淌鲜血。
皇朝杀手眼眸之中杀机凛凛,寒光吞吐,一击不中,脚下欺进一步,重重落地,整个地面都随之一阵,皇朝杀手借势腰杆拧转,半个身子腾空,旋出一肘。迫不得已之下,云泽唯有双臂交叉抵挡在头颅上方,生生接下这一重击,虽然咬牙不退,却也导致双臂本就已经皮开肉绽的伤口,变得深可露骨。
皇朝杀手身形扔在半空,还未落地,云泽不顾双臂麻木,双膝一曲一伸,整个人直接撞入杀手怀中,双手为阴,拨开杀手猛抓下来的两只手爪,随后猛地一记头槌撞在杀手腹部,直撞得云泽头昏眼花,杀手胃里翻滚。
紧随其后,云泽勉强维持一点清醒,双臂继续左右向外翻转,半圈过后,便就猛地五指如钩,抓住了这位皇朝杀手的两只手腕,继而狠狠一拧,只听咔的一声,虽然没能成功拧断,却也让这皇朝杀手吃足了的苦头。然而两人之间毕竟有着极大的修为差距,皇朝杀手吃痛之下,反而力劲更加凶猛,手腕一震,挣开云泽双手之后,仍是五指如钩,猛掏向前。
两人身形落地,云泽第一时间双脚踏地,提起双膝猛地撞去,与那皇朝杀手双手十指碰在一起,旋即借势后退,再次落地之后跌跌撞撞十数步,最终一脚踩在深坑边缘,膝盖都几乎完全陷入泥土之中,方才终于勉强停下。
左右两只膝盖,已经各自布有五个鲜血淋漓的窟窿。
云泽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死死盯着烟尘逐渐散开一些之后,再度扑杀而来的皇朝杀手。
那杀手一身元炁护体,习惯性隐而不发,唯有一双手爪,如同羊脂白玉一般,一言不发,只有满腔杀机,身形扑杀而来,一跃而起,右手五指如钩,当头盖下,化出一只巨大手印,风涌如晦。
云泽避之不及,唯有一身拳意流淌,一连挥出十数拳,拳拳砸在那只巨大手印上,锵锵作响,裂痕满布,随之最后一拳重新捏劲,轰然砸出,方才将那巨大手印砸得粉碎。只是紧随其后,那皇朝杀手已经来到近前,手中不知何时多出一把色泽漆黑的短剑,倒映紫光,喂有剧毒,藏在身体侧面,直至临近之时,方才刺出一个刁钻隐晦的角度,直奔云泽心口而来,阴毒狠辣。
便只擦中一点儿,也会致命。
眼角瞥见此般,云泽立时眉眼微沉,手腕一抖,龙溪剑于陡然之间漫卷而出,化成一条金色水流,剑气喷薄,奔涌而出,斩过那把已经喂了剧毒的短剑,并无半点儿声响,便就一分为二。
金色水流哗啦啦作响,斩过皇朝杀手的小腹,留下一道极深的伤口,几乎已经能够瞧见脏腑,随后继续奔流而过,径直刺穿其手腕。
云泽双眼虚眯,脚下陡然一顿,身形扑杀而去,鲜血淋漓的手臂见缝插针,强忍着剧烈疼痛拨开了皇朝杀手强忍疼痛,直冲面门而来的一爪,旋即左手捏拳,手腕拧转,势大力沉钻入皇朝杀手中门,轰然砸在其胸膛之上,凭空之中便就立刻见到一层肉眼可见的气弧炸裂,那炼精化炁境的皇朝杀手,身形立刻倒飞出去。
只留下一只没了支撑的手掌,落地之后,玉色全消。
深坑另一边,方才一脚踏碎了一位皇朝杀手气府命桥的穆红妆,忽然听闻破空声响由自背后而来,立刻转身,便就见到一人倒飞而来,本就一腔怒气,眼见于此,一身血气立刻奔涌,脚下重重一踏,身形立刻拔地而起,腾空之时,腰杆拧转半圈,眉目狰狞,直到皇朝杀手倒飞身形临近之后,便立刻暴喝一声,拳出如龙。
还未打中,便有好似神人擂鼓的声音传出。
肉眼可见的气弧一道道撕裂,穆红妆怒目圆睁,咬牙切齿,一拳挥出,径直砸在皇朝杀手拱起的腰背中间。
劲力透传,那皇朝杀手便连反抗的余地也没有,径直腰杆折断,腹腔撕裂,脏腑随同鲜血一起迸出。
落地之后,穆红妆身形不停,脚下拧转,再度冲出,直奔最后一位皇朝杀手而去。
云端之上,尉迟夫人面带意外之色,显然是不曾想到云泽与穆红妆两人,竟然能够直面对抗那位炼精化炁境的皇朝杀手。却想来也是,皇朝杀手最善暗中袭杀,讲究一击不中,远遁千里。或也正因云泽与穆红妆两人境界不高,这些皇朝杀手,就哪怕已经被迫暴露出来,也不曾直接退去,另觅时机,反而正面扑杀,以己之短,迎敌之长,会落到如今这样的下场,也是应该。
原本还以为需要自家那位身形高大的弟子出手,才能解决。
“倒是小瞧了这两人,也没想到这天下法宝第一剑的龙溪剑,如今竟是已经落在了云家小子的身上。”
尉迟夫人喃喃自语,旋即美眸一弯,莹莹一笑。
老秀才一副没好气的模样,瞪了一眼尉迟夫人。
“洞明弟子远行八千里,砥砺心性,磨砺自身,你又何必非得出手,将那皇朝杀手揪出来?”
尉迟夫人也不怕,好整以暇道
“洞明弟子远行八千里,沿途经历,自是砥砺心性,磨砺自身,可皇朝杀手理应不在此中才对,妾身便是出手干预又如何?更何况死在妾身手中的,也就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罢了,于他二人而言,多一个不多,少一个不少,更何况卫洺如今也在剑气小镇之中,已经有所察觉,便是妾身不曾出手,卫洺也会出手。”
尉迟夫人嫣然一笑。
“前辈也该知晓,卫洺自从离开剑气小镇以后,未走多远,便就已经拜入妾身门下,之后的百年时光,也一直都在利用‘剑气’砥砺自身,闭关不出,对于外界之事,所知甚少。因而卫洺出手,乃是不知者不怪。既然已经注定如此,妾身出手,又有何妨?”
老秀才当即一滞。
碧湖千顷岸边,腰悬“剑气”的高大男子卫洺,确实是在云泽穆红妆两人进入集市,几位皇朝杀手外泄杀气之时,就已经有所察觉,此间更是早已起身走到了十分靠近集市三条街的位置,正驻足于此,遥遥望向集市那条街道所在,右手握住悬挂在此的长剑剑鞘,拇指抵住剑格,倘若云泽穆红妆两人稍有不敌,便会立刻出剑。
剑出一寸剑气重,足以。
而至此间,皇朝杀手尽都伏诛,卫洺也就不再继续停留观望,转身重新返回千顷碧湖的岸边,似是对于云泽穆红妆与那皇朝杀手之间的一切是非恩怨,都没有什么太大的兴趣,依然停留于那座岸边房屋的一旁,继续安静等待卫熵离开人流密集之所。
老秀才瞪了一眼尉迟夫人。
后者眼神挑衅地瞪了回去,丝毫不怕。
只是这些发生在远端之上的事,云端之下,自然无人能知。
穆红妆很快便就解决了最后一位皇朝杀手,眼神阴郁,脸色难看,转身回到那位虽然已经腰杆折断,腹腔开裂,却仍是没有立即身死的皇朝杀手身边,抬腿一脚直接踩在其胸膛之上,虽不见拳意流淌,却一脚踏下之后,那重伤未死的皇朝杀手所在之处,便就立刻轰的一声,由自穆红妆一脚踏定之处,隔了那位皇朝杀手的胸膛,地面开裂,烟尘喷薄,形成一片乱石起伏的龟裂蛛网。
终于还是死得不能再死。
云泽甩了甩手臂上的血迹,脸色阴郁难看。
时至此间,远处方才有人提剑而来,瞧见此间原本该有的三条街道,已经全部陷入深坑之中,杂乱废墟之间,又有不知多少人凄惨哀嚎,便当即脸色一变。
老人卫熵从另一边出现,眉关紧蹙,眼神之中带着些许无奈。
云泽是个怎样的身份境况,老人卫熵当然知晓,便早就猜到但凡有着云泽在的地方,就绝对不会太过安生。
却不想,竟会牵累到如此数量的无辜之人。
人群中有位年轻剑修,乃是每日早间跟随老人卫熵一起学剑的众多弟子之一,此间率先走出,绕过深坑边缘,来到卫熵一旁,眼神一边瞥向深坑中一双手臂皮开肉绽的云泽,一边开口问道
“师父,此间之事,该如何处置?”
闻言,老人卫熵当即脸色一沉,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说话之人。
“如何处置?先他妈救人!蠢货!”
被老人一声大骂吓得一个激灵的剑修,慌忙应是,带着一群人赶下深坑之中,在杂乱废墟之间忙活起来。
城门失火,往往殃及池鱼。
老人身形一跃而下,径直落在云泽身旁,沉声问道
“是皇朝杀手?”
云泽神情阴郁,微微点头。
“剑气小镇人来人往,我已经到了这里的消息,根本没可能瞒得住。只不曾想安静了这么些天,这些皇朝中人竟然会是故技重施确实想不到。”
言罢,云泽便就抬头看去,想要找到那一缕细如毫发的剑气,究竟从何而来,又是何人暗中相助。
老秀才与尉迟夫人,依然立于云端边缘。
只是哪怕如此,云泽也依然看不到分毫。
旋即收回目光,转而望向剑气小镇那座剑气界碑的方向,若有所思。
老人卫熵倒是不曾知晓这些,神情阴鸷,望着匆匆忙忙赶来的众人,不断抬着一个又一个惨遭牵连的无辜之人离开深坑,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却其面上身上,又很快变得颓丧无比。
“虽是皇朝中人不讲规矩,可即便如此,我等也无法与之讲道理,毕竟差距太大,这口恶气,也唯有自己吞下了。”
言罢,老人卫熵深深一叹,只是依然有所不甘。
云泽却并不在意这些。
明文规矩也好,不成文的规矩也罢,往往都是用来约束寻常之人,皇朝有且仅有的一位圣人杀手,虽是早已命丧渡难神僧手中,但其背后却是有着实打实的庞然大物姚家存在,便哪怕其本身已经不再算得上是庞然大物,却也依然不受这些规矩的约束。
毕竟对于这些人而来,根本不必讲道理,只讲拳头就好。
云泽没有第一时间使用龙溪剑,而以双拳硬撼高出自己两个大境界的杀手,是为隐藏手段,力求一击必杀,所以受伤颇重,便并未久留,只象征性地留下了两枚用作抚慰池鱼的灵光玉钱之后,就叫了仍是没太消气的穆红妆一起,返回客栈。
剩下的事情,自然会有老人卫熵帮忙解决。
更何况两枚灵光玉钱的数量,对于凡夫俗子也或其他境界低微的修士而言,已经足够算得上天价,老人卫熵就理应不会因而觉得太过为难。
人群之中,褚阳只躲在一旁袖手旁观。
眼见云泽穆红妆两人离去,便同样转身离开,眼神晦暗难明。
此后不久,宁十一与傻书生陈也一前一后匆匆赶来,大抵是在地下剑池时听到了上方的响动,便暂且放弃了继续深入,回到地面。
大致由自老人卫熵口中了解了事情经过之后,宁十一只瞥了一眼那些皇朝杀手的尸体,便就径直去往小镇客栈。
傻书生陈也还在一旁干呕不止,得到老人卫熵的提醒,方才强忍着不适,从深坑边缘绕行过来,去追宁十一。
一场不算太大的波澜,其实也不小,惨遭殃及的池鱼数量足有几百人,老人卫熵一直忙碌到深夜,方才终于处置好了大大小小的一箩筐麻烦事,两枚灵光玉钱也因为需要安抚伤者,在勉强换开之后,已经全部散了出去,最终只留下十分有限的十来个铜板,算是老人卫熵一番忙碌之后的酬劳,数量不多,只勉强够买一小坛绿酒喝。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所以老人卫熵心安理得收了起来,并在安抚了最后一家惨被殃及的伤者之后,就直奔小镇客栈。
月上高天,其实按照现在的时间,客栈本该已经打烊,只是小镇今日发生的意外,客栈掌柜也已有所知晓,为了等待虽然身无长物,但却护得剑气小镇百余年安稳的老人卫熵,便哪怕食客酒客早已走得干干净净,也依然大红灯笼悬挂门上,只为等待老人卫熵忙完之后,能够有口菜吃,能够有口酒喝。
大堂一角,云泽穆红妆与宁十一陈也四人,一如既往坐在那里,在宁十一的提议之下,一桌子好酒好菜,除了酒水之外,一动没动,一直都在等待忙碌了大半天的老人卫熵,算是略表谢意。
老人卫熵也不客气,大落落坐下之后,不提日间安慰伤者时的种种心酸苦楚,只招呼着一起喝酒吃菜。
席间,老人卫熵提到了剑意传承,询问几人是否已经找见了什么眉目。宁十一惜字如金,始终不曾开口多说什么,只抬头看向云泽与穆红妆。两者见状,微微摇头,只云泽说了一些自己找见的苗头,猜测那份剑意传承,极有可能会与小镇路口的那株藤萝有关。
老人卫熵略作沉吟,摇头叹气。
云泽的诸多发现,其实老人卫熵早已知晓,只是时至今日,也依然没能再在此上有所进展,最终言道,修行中人,种种机缘造化森罗万象,运气当然重要,但是接不接得住,拿不拿得稳,更重要。举世之间不乏会有天之骄子年少早夭,便是“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的道理。
言至此间,老人卫熵一碗绿酒一口喝下,愁眉苦脸。
“其实褚阳也能算得上是天之骄子,尤其是在剑道剑术方面的修行,甚至比起先天剑胚的卫洺,也是只差毫厘罢了。只可惜,褚家族主是个目光短浅的,眼见褚阳天赋极佳,方才接触修行之道,不如凡人九品境,便就一路势如破竹,接连突破,速度之快匪夷所思,便就大肆采购灵株宝药,变着法儿地全都喂到了褚阳肚子里,行了拔苗助长的法子。灵株宝药当然极佳,若非如此,市面上的灵株宝药,也不会往往都是天价成交,可万事万物终归还是过犹不及,好好的一个剑修苗子,就被那些灵株宝药摧残成了药罐子。”
老人卫熵言语之间,不无遗憾。
云泽随后仰头喝干了一碗绿酒,随手一抹嘴巴,便就嗤笑道
“这事儿你该觉得庆幸才对,那褚阳是个什么样的人,你自己心里最清楚,倘若他的修行底子没有被那灵株宝药摧残成这般模样,出不多久,你就铁定死在他的剑下,成为褚阳彻底扬名的垫脚石。”
云泽一边自己倒酒,一边戏谑道
“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褚阳一旦扬名,就必然会被更高处的那些人见到。届时,你那不比先天剑胚弱太多的好弟子,再次念及卫熵之名时,只会言说手下败将罢了。或许心里还会对你有些感激,毕竟若不是你,他也不会走到那般高度。”
言罢,云泽便将手中酒坛砸在卫熵面前。
“自己倒酒。”
老人卫熵只是苦笑。
一旁的傻书生陈也连忙起身,抱起酒坛为老人倒酒。
卫熵低头望着碗中酒水越来越满,迟疑许久,方才开口道
“其实,褚阳没有行过拜师礼,不算老夫的弟子,就只是跟着老夫练剑罢了。”
闻言如此,正在倒酒的陈也当即一愣,酒水立刻洒出不少。
回过神来的陈也慌慌张张连忙道歉,拿着自己的袖子清理面前桌面。一直不敢随意插嘴的陈也,一边擦拭酒水,一边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那褚阳既然不是老前辈的弟子,又时时刻刻包藏祸心,为何前辈还要继续忍忍”
“忍气吞声。”
老人卫熵接过话茬,补上了傻书生陈也没敢说出的那些,也没有纠正他的用词不当,随后挥手示意这傻书生坐下,端起酒碗一口喝干,随后酒碗砰的一声重重砸在桌面上,一边自己倒酒,一边满脸苦涩。
“不是弟子,形同弟子啊”
坐在对过的穆红妆翻了个白眼,有话想说,但最终还是选择闭口不言。
宁十一默不作声,安静喝酒。
傻书生陈也挠了挠头,同样轻轻一叹。
只有云泽满脸不屑地撇了撇嘴,觉得老人是在自讨苦吃。
夜深无人,小镇东北方向的街道上,有人趁着夜色,翻墙而出,随后身形敏捷,一路横穿小镇,最终来到剑气界碑一旁。明亮月色洒下歪脖子树的枝繁叶茂,借着星星点点的光芒,依稀能够见到来人正是褚阳,腰间悬挂褚家不久之前方才由自外处城池采购而来的凡兵利器,剑出鞘,寒光熠烁落在剑气界碑上,一阵摇摇晃晃之后,便正对其上一道剑气斩过留下的痕迹。
随后整座剑气界碑轻轻一阵,丝丝缕缕的轻柔剑气顺着其上纵横交错一道又一道痕迹,如同水流一般满溢而出,缓缓流淌,明光灿灿,以至于整座剑气界碑都随之变得如同一块璀璨玉石一般,只是光芒内敛,不会太过招摇,又有歪脖子树与这周遭许多生长茂盛的杂草掩饰,便不太容易被人察觉。
剑气流泻,漫卷而上,最终化作一片细如牛毛的雨幕,轻飘飘落在褚阳身上。
一瞬间,褚阳双膝一曲,脸色涨红,迫不得已只能盘坐在地,好似背负一座大山一般的沉重压力,让他就连呼吸都随之变得极为困难。只是即便如此,褚阳的眼神之中,依然闪烁着极为兴奋的光芒,抓紧了一切时间将那顺着自身十万又八千个毛孔,不断渗入体内的剑气尽数炼化,以为己用。
修为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不断攀升,尽管只是如同蜗牛爬行一般,却也已经十分恐怖。
机缘造化,有缘者得之,有幸者见之,有德者居之。
褚阳修行根基因灵株宝药而损,却其练剑天赋,仍是出类拔萃。如老人卫熵所言,只弱于先天剑胚的卫洺些许而已,便自然不会落得太远,而其能够寻见剑意传承真正所在,自然也就理所当然,不会令人感到太过意外。
只是随着剑气满溢而出,落在褚阳身上,因这剑意传承而生的歪脖子树与那茂盛藤萝,便就感受秋意肃杀更为深重。
叶落,根黄。
以至于那座地下剑池中的剑气暗藏,都因而变得稀疏了许多。
但褚阳毕竟修为有限,并且修行根基也因灵株宝药而损坏,便着实不敢肆意出手,生怕容具有限,会被剑气撑破。便时至今日,褚阳虽然摄取传承剑气已经数年时间,却也只是拔走了剑气界碑的九牛一毛化为己用。可即便如此,其一身修为仍是因而迅猛提升,只是剑气小镇中的富庶家族出身的褚阳,却在这般年纪便就有了十二桥境的境界修为,根本缘由,便就在此。
并且褚阳极端小心谨慎,如此数年,整座剑气小镇来往之人络绎不绝,却无一人有所察觉。
但也正是因为褚阳过分小心谨慎,方才只是拔走了剑气界碑中所有剑气的九牛一毛。
高大男子卫洺,一身剑气流泻,自控不能,悄无声息出现在不远处的一棵古树背后,只堪堪露出半个身形,目光望向盘坐在剑气界碑跟前满脸涨红的褚阳,眉关微蹙,只看片刻,便就已经做到心里有数,随后收回视线,转身离开。
来时悄无声息,去时亦无声响。
云端之上,绛蓝色长裙的美妇口中啧啧一叹。
“境界提升如此迅猛,根基不稳,心性不定,如高楼万丈只有地基三尺,一遇风雨,必塌之。真是目光短浅惹人恼,这般大好的机缘明明已经拿在手中,可这人却偏偏使之成了一把抵在自己喉咙的利剑,所以卫熵那个老家伙说得确实不错,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
言罢,美妇转而看向一旁脸膛黝黑的老秀才,忽然故作姿态地掩嘴一笑,一双美眸之中满是幸灾乐祸。
“你家老祖宗大好的心意,被这蠢货浪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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