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逢集一场意外,剑气小镇大几百人都惨遭殃及,伤者不计其数,死者更是不少,云泽留给老人卫熵的两枚灵光玉钱,虽然同样数量不少,但人死不能复生,有人贪财,也或看在老人卫熵的面子上听罢了解释,愿意讲道理,懂得分寸,自然不会再来为难云泽,但在此之外,仍是有着不少死者家眷,以及许多贪得无厌之辈,在褚家一群家丁拿出了更多银钱之后,立刻换了阵脚。
凡事讲究一个先礼后兵。
褚辽的礼,已经到位,至于后面的兵,倘若真的要动,哪怕身为今日这一切始作俑者的褚阳,其实也没有足够的把握,一方面当然是早早见过了云泽的手段,仅凭一双肉拳,便就打断了其手中佩剑,并且一路势如破竹,轻而易举捏住其脖颈,一路如同拎着一只小鸡崽一般走出房间。另一方面,则是因为洞明麟女宁十一与云泽走得极近。
具体缘由如何,褚阳未曾见过云泽手腕脚腕上的灵纹烙印,便无论如何都想不明白。其实也不是完全想不明白,只是相较于眼前的事实,对于云泽本就有着极大成见与恨意的褚阳,当然更愿意相信外界那些看似有着真凭实据的传言。
自欺欺人,先自欺,后欺人,褚阳也算是将其中道理贯彻得明明白白。
所以才会有了今日想要上门闹事的一幕。
却不想竟会半路相遇。
听着身后一众池鱼的愤怒喝喊,褚阳嘴角噙着冷笑,忽的一抬手,已经吵醒了几乎整座小镇的人群立刻稀稀拉拉地安静下来。
“姓云的,”
褚阳上前半步,来到与褚辽齐平的位置上,老神在在开口道
“方才我爹已经说了,我剑气小镇数千人,实在不愿妄生是非,故而才会劝你一句,还是尽快离开剑气小镇,毕竟如同昨日那般的意外,任谁都不会愿意再见一次,我剑气小镇数千条人命,也没有哪个该与你这一身罪恶馨竹难书的魔头陪葬。最后再说一遍,滚出小镇,拥有别再回来,我不欢迎你,我褚家不欢迎你,我剑气小镇数千条人命同样不会欢迎你!”
褚阳手掌压下腰间悬配长剑,蓄势待发,冷森森道
“姓云的,众意难违啊!”
一言罢,于其身后的一众池鱼,立刻高举拳头,再次喝喊起来,声音连成一片,已经不仅仅只是惊醒了几乎整座小镇,更有许多人已经匆匆赶来,见到眼前境况,或是保持冷静作壁上观,或是头脑一热加入其中。选择前者的不在少数,只是即便如此,褚阳父子身后的队伍,也依然逐渐壮大了起来,声浪阵阵,并且开始随着身为始作俑者的褚阳父子缓步上前,步步紧逼。
云泽与宁十一的脸色极其难看。
穆红妆与傻书生陈也也已经赶了过来,见到这般场面,当即一愣。后者眼圈黢黑,面带倦容,显然还没睡醒,却也被小镇居民的士气滔天吓得一个激灵,立刻清醒过来。
穆红妆脸色阴沉,脚下重重一踏,便就一跃翻身而来,稳稳落在云泽与宁十一面前,双手交替捏在一起,咔咔作响,便连脖子也是一同拧得咔咔作响,一身血气已经沸腾起来,浩大奔腾,传出阵阵有如闷雷滚滚一般的巨大轰鸣声,掀起阵阵灼浪,扑向褚阳父子二人。
感受气机之后,两人尽都脸色一变。
褚阳尚且还好,虽然只是药罐子,却也仍是十二桥境的修为,并且昨夜沐浴剑气又有提升,更上一层楼,面对不知深浅的穆红妆虽然足够警惕,却也有着一定的底气。然而只有气府境的褚辽却是被迎面灼浪打得一阵窒息,面红耳赤,着实想不通眼前个头不高的女子不过一介命桥罢了,又是如何能够给他带来这般可怖的压力。
人群喝喊的声音当即一弱,被这一股灼浪压得喘不过气来,一群人当即面面相觑。
仅凭独自一人的气势,便就压过了上百人,哪怕其中多为凡夫俗子,却也是让宁十一侧目相望。
褚阳眸中精光激射,杀意沸腾,上前一步拦在褚辽身前,手掌一拍,长剑激射出鞘,立刻带起一抹雪白剑光伴随清亮长吟,将迎面而来的压力一斩破去,随后落入其手中,剑身轻颤,仍在长吟不止,直指穆红妆。
眼见于此,穆红妆面上露出些许意外之色,却也很快便就换做狞笑,一脚踏出,重重落地,发出轰的一声巨大闷响,以至于整座地面都能清晰察觉到随之一阵,连同不远处的千顷碧湖,湖面上都跟着震出了层层涟漪。
“想打架?老子陪你!”
言罢便要冲出去。
却被宁十一伸手按住了肩头。
一腔血气早已蓄势待发的穆红妆,只觉得体内气机一滞,像是流转于体内道路之时,原本格外平坦的一条条路,忽然就被一剑斩断,形成天蜇,难以逾越。
穆红妆俏脸憋红,一阵咬牙切齿,猛地转头瞪了一眼走上前来的宁十一。
后者不闻不问,目光接连扫过褚阳父子身后的一众池鱼。
“昨日之事,只是一场意外,还望诸位能够见谅。外界有关云泽的传言如何,宁十一不是没有听说过,却也只是人云亦云,以讹传讹罢了,宁十一只肯定在场诸位能够保持冷静,不要误信奸人谗言,成为帮凶,毕竟在场诸位多为修士,倘若因为今日之事,心境蒙尘,就反而只会贻害自身。”
宁十一声音不大,但却足够传遍此间。
褚阳与褚辽父子二人,脸色微沉。
心性更加不定的褚阳手中长剑一挥,寒光如水,眼神冰冷盯着宁十一。
“十一姑娘,你乃洞明麟女,身后是洞明圣地,一言一行,亦会代表洞明圣地,却又如何敢说,说我与父亲二人乃是奸人?!云魔头烧杀抢夺奸、淫掳掠无恶不作,天下间人尽皆知,十一姑娘方才所言,褚阳可否理解作,十一姑娘是在说这一整个天下间的所有人都是是非不分之辈,全都瞎了眼?!”
褚阳冷笑一声,阴恻恻道
“十一姑娘,在下劝你千万可要慎言啊。病从口入,祸从口出,尤其十一姑娘代表的并不仅仅只是自己,还有身后的洞明圣地,倘若十一姑娘方才所言被人传了出去,不光于你一人,更于洞明圣地而言都是难以承担的大祸!”
褚阳方才言罢,那油光满面的褚辽便就上前,笑呵呵道
“圣地威严不容践踏,十一姑娘,还是尽快抽身离开吧,莫要再趟这趟浑水,也莫要听信恶人谗言,否则一步踏错,便会贻害终生。你我同为修士,有关这件事,想来是不必老夫多说。也正如十一姑娘方才所言,倘若因为今日之事,导致前途必定不可限量的十一姑娘心境蒙尘,误了十一姑娘的修行大事,这般罪过,莫说老夫担不起,便是我整座剑气小镇所有人全部加在一起,也担不起来。”
褚辽抬手抱拳,皮笑肉不笑道
“还望十一姑娘能够听老夫一句劝,尽早退至旁侧,莫要误了自己的修行大道。”
褚阳褚辽父子二人,一冷眼相向,杀机不减,一面带微笑,杀机内藏,言语间都是颇多锋芒。
自来惜字如金,不好言辞的宁十一,已经满腔怒火,俏脸森寒,只是唇枪舌战这方面,对于宁十一而言着实为难了,便唯有胸脯深深起伏,一次又一次深呼吸,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会因为一时气急,便拔刀相向,届时,一旦伤及其他无辜之人,后果又会如何,就着实难以预料。
尤其对于宁十一而言,更有可能心境蒙尘,贻害自身。
但云泽与穆红妆却是并无这般顾虑,因为心性心境的不同,尤其对于云泽而言,便是将眼前之人全部赶尽杀绝,也不会觉得事情会有丝毫不妥之处。
便眼神逐一扫过眼前之人后,云泽双眼虚眯,一身血气气韵已经暗中流转起来,走命桥,入正经,灌穴窍,衣袍鼓荡猎猎有声,隐有雷弧交织。
而当云泽正欲出手之时,那一直藏在最后放的傻书生陈也,却是忽然从旁冲了出去,直接来到宁十一身前,伸手将其拦在身后,盯着一双格外明显的黑眼圈,死死盯着褚阳褚辽,当头便是一口唾沫直接吐了出去,吓得褚家父子二人连忙退后,尤其褚阳,眼见不过凡夫俗子的陈也也敢如此放肆,立刻杀机澎湃,手中剑刃长吟不止,道道寒光随之晃动,如同水波荡漾,溢出剑气阵阵。
云泽与宁十一都是为之一愣,旋即眼神微沉,狐疑更重。
只是傻书生陈也却并不理会也并不懂得这些,一只手护着身后宁十一,一只手不忘整理因为跑动便就有些凌乱的衣衫,瞪着褚阳褚辽两人开口道
“一口一个修行大道,一口一个小镇数千人,劝了一句又一句,没有一句中听的。当然,你们方才说的那些,小生确实听不太懂,却也并不妨碍小生骂人!你你你,就你,褚阳对吧?手里有把剑就很厉害是吗?以小生来看,你的脑袋里面也就只有剑了!十一姑娘方才所言是什么意思,还理解作十一姑娘在说这一整个天下间的所有人都是是非不分之辈,全都瞎了眼。读过书吗你?!听得懂人话吗你?!十一姑娘方才所言,就是在说你跟你旁边那头肥猪模样的老爹都是奸人,就是在骂你们父子二人,又何时牵扯到了天下人!话都听不明白就敢出门,天下人天下人张嘴就来,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更何况云好汉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小生最近几日与之相处,心里要比你们这些人更加明白,绝对不是如同传言中的那般无恶不作,馨竹难书!话说你,对,就你,褚阳,你连正常的人话都听不明白,能知道馨竹难书什么意思吗?”
一番大骂之后,陈也方才终于喘了一口气。
也算一气呵成。
只是接连两次被人指名道姓,并且每次都是被人指着鼻子,褚阳脸色早就已经涨红如猪肝,连同握剑的手都在跟着颤抖,“你你我我”说了半天,怎奈何陈也一番大骂一气呵成,竟是一个字也插不进去,好险没有气出一口血来。
便是旁边只被波及到些许的褚辽,同样也是神色不善,指着陈也的手指连连颤抖,气急败坏道
“黄口小儿,牙尖嘴利,你,你”
憋了半天,褚辽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方才终于由自牙缝之间挤出几个字来
“妄为读书人!”
陈也眼睛一瞪,脖子一梗,丝毫不弱。
“读书人读的都是双脚离地十万八千里的大道理,不巧,小生自来不喜精研大道理,只爱翻阅小说话本,说是半个读书人都极为勉强。黄口小儿如何,牙尖嘴利又如何,还能比得了奸人谗言更厉害?奸人谗言,祸害一方,老老年间那些个皇朝王朝因何而灭绝?天灾是一,是二!如你父子二人这般的,倘若放在老老年间,必然也是祸乱朝政的奸佞之臣,便是再大的王朝,再强的国力,也抵不住你父子二人谗言祸害。有此之臣,便是天下一统的绝顶王朝,又何愁不灭?!”
闻言至此,褚辽眼睛一瞪,手指连连颤抖,脚下忽的一阵踉跄,险些两眼一翻,直接晕死过去,好像褚阳即使察觉,伸手抓住了褚辽手臂,若非如此,哪怕未曾气昏,只怕也要狼狈坠地。
宁十一美眸圆睁,扭头望着满脸神气的傻书生陈也,脸上满是说不出的古怪之色。
大抵也是不曾想到,看似傻里傻气的陈也,骂起人来竟是这般的不留情面。
云泽与穆红妆更在后方,一阵面面相觑。
倒是真的小瞧了陈也,没曾想到,一个读书读傻了的,竟然还有这般本事,尤其能够一口气好不间断说出这么些话的,云泽生平除了见过陆家平有此本事之外,才只第二次见到。
却要说得一众人哑口无言,甚至一个字都插不上,只怕陆家平也没有这般实力。
云泽双手揣袖,看了看满脸得意的傻书生陈也,又看了看捂额不语的宁十一,终于还是缓缓上前两步。褚阳已经搀扶褚辽原地坐下,后者更是捂着心口,脸色苍白,额头上也满是细密冷汗,好像随时都有可能一口气喘不上来,直接就被憋死过去。
云泽当即嗤笑一声。
“陈也陈兄虽然只是一介凡夫俗子,但全身的本事可都在那张嘴上,所以说你们是肯定说不过了,褚阳,敢不敢动手?”
闻言,还在安抚褚辽的褚阳当即两眼一红,提剑便就直接起身。
云泽依然双手揣袖,面上笑意已经尽数收敛,眼神冰冷盯着褚阳,一身杀气戾气再无保留,倾泻而出,森然之意立刻如同惊涛骇浪一般汹涌而去。
正面云泽的褚阳,当即瞳孔一张,两腿一颤,险些没有直接坐在地上,只是哪怕褚阳依然站在那里,却也依然脸色苍白,满身冷汗,只觉得好似方才恍惚而过的短短瞬间,就已经瞧见了自己人头落地,脖颈碗大的伤疤血冲三丈高的可怖场景。
但褚阳却也很快便就冷静下来,死死盯着云泽,咬牙切齿,神情狰狞,以至于握剑的手掌都因为过分用力,一阵咯咯作响。
云泽忽的上前一步。
褚阳立刻一惊,下意识就要后退一步,只是脚掌已经迈了出去,猛一咬牙,就又收了回来,手中长剑一甩,雪白剑气掀起一片寒光流溢,卷起飞沙走石,兵兵噗噗。
云泽双眼虚眯,并不打算放过褚阳,想要斩草除根。
有些古怪。
从最初见到褚阳之时,到今日为止,方才不过八天时间,可最初的褚阳修为境界明显不过方才有所突破不久,而至今日,却又已经再有突破。这般修行速度,哪怕是在圣地世家而言,也会显得格外恐怖。或许褚阳天赋不差,但吃多了灵株宝药,过犹不及,已经因为药力沉积反伤根本,哪怕原本天赋不差,如今也已经不比从前。
修行就好像一场大雨,天赋越强,手中的容器也就越大,有的人手里端着一只木盆,有的人手里端着一枚瓷碗,或许褚阳从前端着的便是一只木盆,可如今却也已经因为药力沉积,变得形同锅盖。
所以褚阳也算是被褚辽所害。
却如今这般修行速度,就已经不仅仅只是手里端着一只木盆了,而是挖了一座池塘出来。
倘若眼下放任不管,就着实难保日后不会成为眼中钉,肉中刺。
云泽满腔杀机,揣入袖口中的一双手掌缓缓拿出,激烈电弧于其上跳跃交织,苍白雷光要比褚阳周身环绕的剑气剑光更加凛冽。
眼见于此,褚家父子二人身后的一群人,立刻面露惊容,再也不敢继续站在那里,作鸟兽散,只留下褚家那些家丁打扮的下人,虽然已经两股战战,却也依然咬紧了牙关站在那里,不敢临阵脱逃。
毕竟只是一群乌合之众罢了,若非褚家来人许以重利,真正愿意跟来声讨云泽的,只怕没有几人。
个中是是非非,人人皆有判断,只是因为各种缘由,所以表里不一。
老人卫熵与高大男子卫洺,方才姗姗来迟。
一身剑气重的先天剑胚卫洺,与老人卫熵远隔丈许,所过之处,剑气流泻,总会留下一道又一道纵横交错的痕迹。但说是姗姗来迟,其实此前发生的一切,卫洺全部“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一方面有些惊异与一副傻里傻气模样的陈也,竟是这般的牙尖嘴利,另一方面,也有些意外于云泽的雷法之强,甚至要比褚阳方才形成些许气候的剑气更盛许多。
一眼便可分出高下。
卫洺唇角含笑,最终止步在一旁丈许距离之外,以免自己控制不住一身剑气流泻,会误伤他人,同时右手拍了拍悬挂腰间右侧的“剑气”,暗中商量,背负剑气砥砺自身的修行,是否可以暂且一缓,等待此间事了之后,再重新续上。
只是等了许久,也不曾等到“剑气”的回应,卫洺便着实有些无可奈何,毕竟这把真名剑气的飞剑,其实乃是尉迟夫人赖以成名的王道圣兵,如今虽然已经到了他的手中,可早已诞生了些许灵智的剑气,真正承认的依然只有尉迟夫人一人而已,倘若没有尉迟夫人发话,这场背负剑气砥砺自身的修行,就要一直持续下去,直到有朝一日卫洺可以凭借自己的本事收服剑气,亦或修为境界之高,剑道之强,足以容纳剑气之剑气,才能阻止一身剑气难以抑制的流泻,若非如此,便唯有小心谨慎,才能避免误伤。
毕竟这把剑气,也是尉迟夫人的本命飞剑。
剑修一道,其实也能算得上是千千万万修行道路中的一条康庄大道,并且数量并不稀少,只是一旦比起武夫练气士,就显得颇为罕见。无他,只因剑修一道自来以剑为主,所谓剑气、剑意、剑道,便是全在剑上,虽说剑修一道并非十分刻板仅限于剑,却也终归走脱不了兵刃二字,再往下,自身修行亦是血气为主,灵气为辅,方可御剑斩敌首,杀力极强,总而言之便是剑上血中气下的说法,亦有剑上气中血下的修行。而也正是因为剑在最上,往往剑修中人,便会在修行之中,专注于某件兵刃的蕴养,便是本命飞剑的说法,故而剑修一身杀力全在剑上。然而对敌之时,往往容易出现损伤,而剑修一道又以兵刃为道,便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损伤,也往往需要极力修复。
若是寻常兵刃也就罢了,可一旦选择作为本命飞剑的兵刃受损,想要修复,不仅需要以自身气府本源火作为淬炼之火,更需要种种蕴含灵性的天材地宝甚至灵株宝药作为辅料,而诸如此类的辅料,又往往都是难以想象的天价。也正因此,世上剑修虽然为数众多,却一旦相较武夫练气士的数量而言,便显得尤为捉襟见肘,毕竟剑修一道,近乎是将穷文富武中的富武二字,诠释到了极限。
但剑修一道,全在剑上,倘若能够得当蕴养一把本命飞剑,一旦日后踏足圣道,一件已经到手的,并且诞生出了些许灵智的王道圣兵,就几乎算是板上钉钉。
云家云温裳,便是剑修。
龙溪剑,亦是其本命飞剑。
而云泽催动龙溪杀敌之时,不见分毫剑气,更无剑意剑道可言,一方面是因云泽本身并非剑修,而另一方面,则是因为龙溪剑并非当真属于云泽所有,甚至就算日后云泽会将龙溪代替云温裳赠予顾绯衣,也要将之置于气府深处,蕴养很长的一段时日,并且改走剑修之道,才能有望使得龙溪再现当年天下法宝第一剑之威名。
但云温裳却也并无此意,只是单纯想要云泽喜欢的姑娘能有一件护身利器罢了,也正因此,云温裳当初将这龙溪交予云泽之时,方才不曾使之为剑,而是一条内蕴密集剑气的金色水流,而也唯有如此,就哪怕云泽喜欢的那位姑娘并非剑修,亦可催使龙溪,杀力极大。
只可惜云泽对于剑修一道,知之不详,对于云温裳的此中苦心,更是一无所知。
若是换做顾绯衣,或许还能体会一二。
但先天剑胚的卫洺,却是因为来时路上曾经听到尉迟夫人说起过龙溪之名,赞之为天下法宝第一剑,便记忆犹新,如今察觉并且感受清晰,就已然明白了其中深意。
龙溪落入云泽之手,着实有些可惜。
卫洺独自立于一旁,含笑摇头,倒也未曾暗生抢夺之意。
而自从卫洺出现之后,便就一直余光注视着卫洺的云泽,则是不留痕迹散去了掌中雷弧,将手腕上隐隐暴露出来的龙溪重新藏入袖口之中,警惕十足。
略有所觉,先天剑胚的卫洺抬头看向云泽,露齿一笑。
算是表达善意。
云泽双眼虚眯,只微微点头,对于这位不知来历不知深浅的外乡剑修,依然不敢轻心大意。
老人卫熵已经独自上前,来到云泽与褚阳中间,随后转过身来,背对云泽,面向褚阳,神情阴郁,眼神阴沉。
剑气、剑意、剑道,于剑修而言,三者息息相关,并且一位剑修的剑气如何,剑意如何,剑道又如何,一旦落在其他剑修的眼中,便就等同于练气士也或武夫,见到了另外一位练气士也或武夫的自身气机,因为两者之间所修灵决古经的不同,其中或大或小的差别,便一眼分明。
就如当初还在北临城南域学院时,云泽与顾绯衣于卷云台上一战之时,徐老道与姜夔只远远观望,感受气机,便可轻易知晓云泽与顾绯衣以及罗元明的手段跟脚与修行路数,尤其云泽顾绯衣二人,当时的徐老道与姜夔对此二人几乎没有任何了解,却也能够一言中的,其中的根本缘由,便是在于此间。
然而如今褚阳一身剑气剑意,却并非源自卫熵。
略作思忖之后,老人微微皱眉,凝视褚阳,眉眼间的生而如此的阴鸷感,也因而变得更加浓郁了一些。
老人神情忽然变得有些复杂,沉默良久,胸膛忽然深深起伏,深呼吸一次,旋即眉眼低垂,显得有些萧索,缓缓开口道
“修道先修己,修己先修心,心猿意马尚且无妨,可若心术不正”
老人唇角轻轻一抖,话锋一转,继续开口道
“五年前那天,十一姑娘第一次站在老夫面前,说想要跟着老夫学剑,但却不能拜师,倘若老夫愿意,便除去不能举行拜师礼之外,其他方面,皆与师徒无异。十一姑娘乃是洞明麟女,身份之高,于老夫而言,算得上是高出天外,愿意跟随老夫学剑,就已经算得上是对老夫极大的肯定。可即便如此,在最初时,老夫也不能随随便便就收下这个没有名义的弟子,因为越是身份极高之人,就越是不能随意跟着老夫学剑,这与你跟着老夫学剑,与小镇上诸多年轻人跟着老夫学剑,截然不同,所以老夫拒绝了。但从那之后,十一姑娘非但不曾就此放弃,反而越发坚持不懈,并且也让老夫一点一点见识到了她的真心诚意,确实是在心里将老夫当作师父看待。也正因此,老夫才会在半年之后,忽然松口,愿意指点她的剑道修行。但也正是那时起,你,褚阳,于老夫没有行过拜师礼的弟子,开始对老夫心生不满之意。”
“其实这件事也这不怪你,毕竟老夫平日里指点你等修炼剑术剑道,确有藏私之处,但这也是为了你们考虑,因为知道的越多,就会越多不懂,一旦钻了牛角尖,也或好高骛远、急功近利,就于你等而言,有害无利。所以老夫毕生所学,生平也就只教过两人,一位便是十一姑娘,而另一位,则是卫洺。之所以如此,皆因他二人有着极高的起点,并且潜力底蕴足够深厚,能够承载这一切,所以老夫才会毫无藏私,却对你们有所藏私。”
“天雨虽宽,不润无根之草。福源有深厚,不光需要遇得见,更要拿得住才行啊!”
老人卫熵算得上是苦口婆心,不是对于褚阳,而是对于褚家,尚且念有一丝旧情。
百年匆匆,褚家一代换一代,时至今日,虽然已经大相径庭,尤其褚家族主,如今的褚辽,比起当年老人卫熵带着年幼卫洺初至剑气小镇时的褚家族主,在心性与为人的方面,更是有着天壤之别。
老人卫熵想要挽大厦于将倾。
否则褚家不知多少代人的苦心经营,只怕就要毁于一旦。
然而褚阳依旧剑气环绕周身,安静听完了老人的苦口婆心之后,忽的嗤笑一声。
“藏私就是藏私,哪来的这么多借口!”
褚阳收敛了笑意,目光接连扫过云泽几人,又瞥了一眼安安静静立在一旁的卫洺,忽然眼神一戾,索性撕破了脸皮,直接啐了一口唾沫落在老人卫熵的脚边,眼神阴狠道
“卫洺?宁十一?说到底也还是一个先天剑胚的义子,一个洞明圣地的麟女!实话告诉你,糟老头子,其实道理谁都懂,家学不外传罢了,那卫洺是你收养的孤儿,你又是孤家寡人,膝下无子无女,若你当真只是对于卫洺没有任何藏私,我便再多不满,也会继续忍气吞声,毕竟道理就是这个道理,哪怕我觉得再不对,再不满,既然天下人都是如此,那道理就是对的,我是错的。”
褚阳忽然伸手指向宁十一,满脸涨红,脖颈上青筋浮现,眼神已经变得格外狰狞。
依然坐在地上的褚辽见状,当即脸色一变,不待褚阳开口,便就立刻起身想要将其拉回来。只是事已至此,褚阳显然已经一无所顾,一把甩开了拉着自己的褚辽,继续指着宁十一,满面怒容,双目圆睁,几乎是咆哮出来
“但她宁十一,洞明圣地的麟女,与你根本毫无瓜葛,甚至不曾行过拜师礼,便连弟子都算不上,又凭什么能如卫洺一般,让你毫无藏私?!”
闻言如此,卫熵张了张嘴,一阵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重新闭上,仰起头来深深一叹,满面皱纹,变得更深了许多,就像靠近湖岸边缘的那些芦苇,也像小镇东北方向街道上的杨柳,感受秋意肃杀,入眼之中,满是凄凉。
缘由如何,不管褚阳信与不信,都已经说过。
宁十一眸中寒光毕现,手腕一抖,柳叶刀出鞘三寸。
云泽双眼虚眯,只抬左手,一道又一道苍白雷弧细密交织呈现,只是碍于老人卫熵还在前方,便没有急于出手,而是一边安静等待,一边眼角瞥向旁边已经神情微冷的卫洺。
傻书生陈也同样踮着脚尖挺起胸膛,一脸痞气地瞪着褚阳,倘若不是宁十一以柳叶刀将其拦住,只怕就要当场破口大骂。
卫洺忽然抬起一只手,虚空一点。
一道凭空而成的雪白剑气出现在褚阳头顶上方足有百丈高处,初见时不过一粒黄豆大小,随后缓缓坠落下来,越发迅疾,也越发猛烈粗壮。因为褚阳一把甩开,便就倒在地上的褚辽看得真切,一阵目瞪口呆,而其回神之时,再想开口提醒褚阳躲开,已经为时已晚。
雪白剑气最终化作一条粗壮无比的匹练飞瀑,垂直落下,褚阳察觉时,猛地抬头看去,脸色当场大变,却也极快回过神来,不曾束手待毙,而是咆哮之间,将手中剑刃一抛,强行提气,化出整整一十二柄飞剑滞空,旋即剑指一斩,一十二柄飞剑便就立刻化作一十二条雪白长虹,冲宵而上。然而褚阳一手飞剑所化剑气,比之卫洺随手一点,不过是如枯枝面对一场浩大洪水罢了,甫一触及,便就立刻烟消云散,随后剑气飞瀑势如破竹,将那面如死灰的褚阳淹没其中。
云泽与穆红妆宁十一,包括傻书生陈也,都是看得愣在原地。
唯独对此早有预料的老人卫熵,早已紧闭双眼,不忍去看。
远处观望的人群,一片哗然。
剑气最终还是落了下来,没有带起半点儿声响,只在悄然之间,便就消散于无形之中。
褚阳呆呆站在原地,恍然惊醒,回过神来,在身上一阵摸索查探,却忽然发现,竟是一根毫毛未少,便虽是已被惊出了一身的冷汗,面容惨白,近乎脱相,并且时至此间仍是惊魂未定,却也依然勉强扯着嘴角笑了起来,颇有些丧心病狂的模样。
“卫洺?糟老头子说你已经离开小镇百年,不曾想,竟是今日能够见你真容。但也确实足够令人失望,我还以为你有什么天大的本事,能够一身剑气环绕,现在看来,也不过就是唬人罢了。游历百年,就只学了点儿街头巷尾卖艺杂耍的本事?!老子赏你!”
褚阳喘着粗气,从怀里摸出了几块碎金,狠狠抛向卫洺。
只是碎金还未靠近,就已被流泻而出的剑气全部绞碎。
卫洺收回手掌,手掌重新落在腰间右侧的剑气上,面无表情道
“小镇的那道剑意传承被你找到,实在是有些暴遣天物。”
话音方才一落,褚阳气府所在之处,便就有着一点雪白透出,随后逐渐渗出更多雪白光芒,随后气府破碎,命桥崩坏,周身上下十二正经、七百余穴位,尽都被剑气充斥。
褚阳身躯僵硬在原地,脸色狰狞,眼神惊恐,却是半点儿声音发不出来,由其体内四肢百骸与经络穴位之中不断渗出的雪白剑气,时至此间,也已经完全连成一片,将其彻底吞没在其中,最终竟是半点儿痕迹都没有留下,彻底魂消骨溶于剑气之中。
云泽眼神当即一凝。
穆红妆与陈也更是面露惊异之色,不住地打量看似面无表情,实则含怒出手的高大男子。
而宁十一则是剑眉紧蹙,眼神微微黯淡,似是对于那道剑意传承竟然被人捷足先登,觉得有些遗憾。只是机缘造化,从来都是有缘者得之,有幸者见之,有德者居之,宁十一看得开,便很快就重新恢复了原本的清冷模样。
老人卫熵苦笑连连,却也终于松了一口气。
唯有褚辽呆呆望着褚阳之前还在的地方。
猛然回过神来之后,这油光满面的褚家族主,立刻疯了一样扑向卫洺,然其周身有着自控不能的剑气纵横,倘若真要被这褚辽扑上前来,甚至不消一眨眼的时间,就会立刻变成一滩肉泥。
对于褚家尚且念有几分旧情的卫洺,只瞥了一眼双眼赤红的褚辽,身形一晃,便就出现在碧湖千顷的中心,周身剑气流泻,再不保留,便有湖水被剑气斩过,掀起层层大浪,翻卷出去,将那依然不可罢休追到了湖边的褚辽直接拍了回去。
褚家其余家丁打扮的下人,连忙上前,将褚辽死死拦住,任凭其如何大喊大骂,大打出手,也依然不敢放手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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