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丈骸骨的前方,那座浅塘里,宁十一至今也还没有苏醒过来,其实是那位两鬓斑白的先生,隔着很长一段距离的岁月长河动了些手脚,将武天子年幼之时的一张大作,当成了能够起到镇压作用的灵纹阵法,所以当那张画着好大一只丑陋王八的宣纸落在宁十一身边时,于无形之中,岁月长河滚滚蔓延作用在宁十一身上的力量,就已经变得浅淡了许多,换句话说,对于云泽、穆红妆,以及陈也、武天子而言,或许这一路走来穿行骨林,已经过去了好些天时间,但于宁十一而言,却最多最多也才只有短短片刻时间。
所以自从陈也瞧见了宁十一,慌慌张张来到这里之后,强被镇压下来的武天子,就立刻察觉到了这座浅塘中岁月长河水流淌缓慢的情况,同时注意到了宁十一身下的这座浅塘,其实按照风水堪舆的道理来讲,乃是一处险地恶土,近似于龙喋血的情况一般,却又稍稍不同,只因那身死之前咳出了这么一口满含怨气污血的,乃是一种名为蠡狐的异兽,最好惑人心神以食之。尤其这近似于龙喋血的凶险之地,虽然已经暂且毁去,但蠡狐怨血早已根深蒂固,再加上自家先生又是隔着很长一段岁月长河水出手,不能将其连根拔除,便唯有如此,才能暂且留住宁十一的性命,不会因为蠡狐怨血卷土重来,就将昏倒在此的宁十一重新吞噬下去。
也正因此,宁十一究竟为何身陷此地,自家先生又为何要将宁十一连同这座浅塘中的岁月长河水镇压,也就昭然可见。
对于此事,武天子只能赞叹一声先生,不愧为先生。
武朝还在时,被举国之人奉为武神的武天子,本身并不精通这些更加偏向于术法的搏杀术,却也知,被镇压在此的宁十一,绝非陈也能够扛着压力带起离开,故而特意开口提点,让陈也先是收起了那张画着王八的宣纸,而后便要第一时间带着宁十一离开这座浅塘,当然是跑得越快越好,否则一旦被这十分近似于龙喋血的蠡狐怨血卷土重来,就必然是要落到一个尸骨无存的下场。
闻言之后,因为那杆钢枪就连穆红妆都舞不起来的缘故,陈也如今就对武天子乃是妖族武神的身份已经信了大半,便不疑有他,悄然松了口气。
“尸骨无存那我与十一姑娘,岂不就是亡命鸳鸯?”
这傻子,忽的咧嘴一笑。
暂住在其体内的武天子嘴角一抽,还以为是自己说得不够明白,便忍不住没好气地继续开口提醒道
“这座浅塘看似不大,但我已经说过了,其本身是与龙喋血地势十分相仿的险地,并且因为年代久远的关系,那蠡狐临死之前一口怨气极重的污血,已经入土不止三分,所以哪怕先生早先时候已经出手斩去了此间险恶,如同拔去了恶虎口中的獠牙一般,可一旦失去了灵纹阵法的镇压,那虎口獠牙,便会很快生长出来,也便是我之前与你说的卷土重来。以你如今的修为境界与实力,一旦跑得慢了,就断无生路可言,尤其蠡狐怨血最易蛊惑人心,若你不慎中招,哪怕是我,也很难在没有你的配合下重新掌控这具躯体。”
稍稍一顿之后,武天子仍是有些不太放心,便开口建议道
“要不还是我来带她离开此地?因为灵纹镇压了此间岁月长河的关系,那位姑娘能够挪动的幅度就极小,最多不过将她抱入怀中,而要将她完全抱起,却是谁都不能。你实力有限,不太稳妥,可若换做是我,虽然同样无法提前将她抱起,却也有着足够的把握能够赶在此间险恶卷土重来之前,离开这片受其影响的范围,不会出现什么多余的意外。”
说到底,陈也也就只是一个横练体魄的八品武夫而已,修为境界与实力手段都是极其有限,至少在武天子看来,如陈也这般初入修行之道的修士,根本就是形同蝼蚁一般。尽管武天子如今也就只是暂住在其躯壳之内的一缕残魂,哪怕出手掌控这具躯体,也依然摆脱不了八品武夫的本质,但修行问道求长生一事,其中所牵扯到的却绝不仅仅只是躯体而已,还要另外包括诸如神意、灵魄、大道之类难以揣度的存在,便哪怕陈也只是八品武夫的本质,可一旦这具躯壳落在武天子手中,虽然修为境界不会有所改变,却也绝不仅仅只是八品武夫。
最为显著的例子,便是时至今日也才只有炼虚合道大能境的席秋阳,虽然还未正式踏足圣道,但修为境界与之相较理应高出一道天蜇的入圣之流,在其面前却也只是形同凡夫俗子一般羸弱不堪,甚至是在圣人之中,也鲜少能有几人与之相提并论。
也正因此,那重逾万钧的钢枪,倘若只凭陈也的体魄,就无论如何也没有可能这般轻易就能舞弄起来,甚至达到如臂使指的程度,可一旦轮到武天子掌控这具八品武夫的躯壳,情况就会截然不同。
所以,既是为了陈也的安危考虑,也是为了自己的性命考虑,原本高高在上,可如今却是人在屋檐下的武天子,才会这般好声好气地与陈也商量,想要重新掌控这具躯壳,代其将倒在地上的宁十一带离这处险地恶土。
却不想,武天子话音方落,陈也就立刻脸色一沉。
“我知道你是古代武朝的武神,也相信你是真正的武神,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能这般不讲礼法!不顾别家姑娘的清白!”
武天子哑然失声,一阵莫名其妙。
陈也紧跟着嘀咕道
“书中有言,男女授受不亲,倘若今日被你得逞,又被十一姑娘日后知晓,岂不就要更加麻烦?”
说着,便要伸手去拿那张画着王八的宣纸。
武天子眼角一跳,满腔怒焰好险没有直接发作,心里念念叨叨形势高于人,便只得强行忍耐下来,咬牙切齿道
“你先住手,我问你件事。”
陈也一愣,有些不满,只是一旦想到武天子乃是妖族武神,便只得乖乖收手。
对于这个名头,陈也虽然没有什么太大的认知,却也依然觉得相当唬人,尤其武天子满腔怒火咬牙切齿,与之可谓“同病相怜”的陈也,最是感受清晰,就多多少少有些惧怕这个不知具体活了多少年的老怪物,会因为一时冲动,就做出什么不计后果的事,便只得暂且忍耐下来。
“想问什么,你说就是。”
武天子深吸一口气,沉声问道
“龙喋血地势,你可知晓什么意思?”
陈也眉头一皱,迟疑道
“按照字面意思看来,应该是,传说中的龙,咳了一口血?”
武天子气息一滞,过了片刻才再次问道
“武神又如何?”
陈也不假思索开口答道
“与人打架很厉害!”
话音方落,陈也就忽然听到体内传来一阵磨牙的声音,便下意识缩了缩脖颈,小心翼翼开口问道
“你,不是因为大家很厉害,才会被人叫做武神的吗?”
“是。”
武天子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了这个字。
随后连续深呼吸几次,暂住在其体内的武天子,方才终于勉强做到平心静气,随后再次开口问道
“最后一个问题,修行一事,又作何解?”
闻言,陈也当即咧嘴一笑。
“这个我知道,卫洺兄与我说过,所谓修行,乃是问道求长生,寻仙证不朽!”
“具体何解?”
“具体”
陈也哑然,嘴巴微微张开,苦思冥想了许久也不曾给出一个具体的答案,便挠了挠头,略显为难地开口回道
“具体如何,卫洺兄不曾与我说过,但既然是问道求长生,寻仙证不朽,应该就是想要活得更久一些。这个我知道,之前还在剑气小镇的时候,镇子上就有一个名叫卫熵的老人,都已经活了一千多岁了还没死,而且卫洺兄也曾说过,卫熵前辈的修为境界其实不算高,能够活到现在,已经算是十分长寿,但也已经寿元无多,若无意外的话,可能再过几年几十年,就会魂归故里,除非卫熵前辈还能继续突破,否则这辈子也就只能这样了。”
这一次过后,武天子沉默的时间更久,直到陈也已经有些不耐烦了,方才终于无力道
“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收起那张宣纸之后,一定要第一时间将那姑娘带走,最好是先做准备,将那姑娘抱在怀里之后,再毁去宣纸。我只给你五息时间,若你不能赶在五息之内将她带回之前那座矮山上,就不要怪我冒着玉石俱焚的风险喧宾夺主。”
陈也一愣,下意识喉结滚动,吞了口唾沫。
尽管武天子的语气并不如何杀气凌人,却也依然是让陈也没由来地一阵胆寒,便只能陪笑道
“咱们之前不是相处得很不错吗,干嘛非得将话说到这种地步。再者说了,十一姑娘那也是我最先看中的,咱们有理说理,凡事都要讲究一个先来后到。而且您老活到现在也已经不知多少年了,只是为了一个不知小您多少岁的姑娘,就将事情做到这般地步,一旦说出去,肯定不好听。更何况您老还是妖族武神,是打架最厉害的那一个,我以前可在书上看到过,像您这样的,只需勾一勾手指,就有大把大把的姑娘喜欢您,非得跟我抢这个”
话没说完,陈也忽然激灵灵一个寒颤,再也不敢继续多说下去。
原来是一股凛冽至极的可怕杀机,由内而外悄然生出,直让陈也这仅有凡人八品修为境界的的练体武夫,觉得四肢百骸都被冻僵,便只得暂且住口。
所幸武天子没有与之太过计较,便让陈也终于松了口气。
却也难免嘴里嘟囔两句,又没敢太多抱怨,只按照武天子先前的说法,右手环过其腰肢,左手绕过其腿弯,先将倒在地上的宁十一抱了起来。美人入怀以后,这生平还是首次与喜欢的姑娘亲密接触的傻书生,就忍不住一阵面红耳赤,尤其宁十一走的乃是练体剑修的路子,身躯虽然不会如同书中描写的柔若无骨一般,却在入手之处,尤其腰肢,也是另外一种结实紧绷的感觉,别具风情,便让这小说话本读多以后,整日幻想着能有一场英雄救美之后,美人无以为报便只能以身相许的傻书生,实在按捺不住心底悸动,偷偷摸摸挪了挪手掌。
随后又连忙摆正了神情,假模假样咳了一声,再偷偷摸摸瞥一眼远处矮山上始终望着这边的云泽穆红妆,瞧见他们似乎没有发现之后,这才终于松了口气,下意识便要将怀中美人抱起来,这才猛地一愣,忽然发现无论自己如何努力,都无法使之完全脱离地面,好像足有万钧重一般。
武天子已经懒得继续开口提醒,只暗自做好了准备,冒着玉石俱焚的风险随时喧宾夺主。
而那傻书生也方才想到,武天子早先时候确实说过,如今的宁十一能够挪动的幅度其实极小,哪怕换做是他,也根本无法将之完全抱起。当时陈也还不在意,毕竟武天子口中所言,其实陈也足有大半都没听明白,便也未曾放在心上,却不想,竟是当真如此,便只能暂且打消了原本的想法,蹲在地上双手分别放在宁十一腰后与膝下,随后伸出一只脚,来到那张画着王八的宣纸上,脚尖按住之后轻轻一搓,便就将其镇压之用完全毁去。
一瞬间,地面忽然震动起来,地底深处也随之传来一阵悉悉索索的声响。那傻书生还愣在原地,下意识低头看去,这才见到原本十分平整的浅塘地面,已经出现了密密麻麻不知多少十分细小的龟裂痕迹,粘稠污血不断渗出,格外腥臭且浓郁的气味,也立刻扑面而来。
陈也当即目瞪口呆,彻底傻在原地。
武天子骂了一声,早便知晓必然如此,便将早先说过的五息时间抛之脑后,当即就要出手抢夺这具躯壳的掌控,甚至已经做好了打算,倘若陈也还是不肯放手躯壳掌控,就只能不再顾念救命之恩,以夺舍之法取而代之。
但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武天子也着实不愿恩将仇报,毕竟武天子当初肉身破灭之后,也就仅剩一缕残魂而已,甚至如果没有这件黑龙翻墨法袍,哪怕强如武天子,这仅剩的一缕残魂也根本无法坚持多久,便会彻底消逝于人间,甚至就连转世来生都未必能有。而在后来,这件黑龙翻墨法袍,更是被人以阴毒之法镇压在一件陶罐之中,不仅暗无天日,并且时时刻刻饱受摧残折磨,直至不久之前,武天子这已经咬牙坚持了不知多少年的残魂,即将承受不住面临破灭之时,方才是在机缘巧合之下被人翻出,得以脱离苦海。
也正因此,得救之后的武天子,才会始终感念陈也的救命之恩,哪怕陈也言语之间曾经多般不敬,也依然对其多般忍让,以至于哪怕残魂已经逐渐稳固,不会再如之前一般轻易破散,也不必再如先前一般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已经随时可以施展夺舍之法取而代之,却也始终不曾出手为之。
不曾想,这傻书生竟是已经傻到了这种地步,被逼无奈之下,哪怕武天子着实不愿,却也唯有一边奢望陈也能够见机行事,将躯壳掌控彻底放手,一边开始尝试出手抢夺。
陈也神情当即一震,原本还要再如先前一般强行压下武天子,却又忽然见到脚下早已开裂的地面,忽然悉悉索索蠕动起来,一块又一块如同血肉砂砾一般的碎石,在腥臭粘稠的污血浸染之下,逐渐褪去原本漆黑的表皮,恢复血红颜色,甚至其中许多相对较小的血红肉块,已经可以蹦蹦跳跳。
陈也满脸惊恐,脸色惨白,头皮发麻,四肢都已经完全僵硬,哪怕心里知晓自己应该立刻逃出浅塘,可腿脚却也已经不听使唤。
直至一块又一块鲜红血肉,忽然跳出污血,直奔陈也与宁十一而来,大半都是落在宁十一身上,却也依然吓得陈也不敢动弹。直至其中一块血肉落在了他的手上,不知如何就直接咬破了皮肤,随后又是如同水蛭一般不断蠕动,试图钻入其中。剧烈的疼痛感传来,这彻底傻在原地的傻书生,方才终于回过神来,当即惨叫一声,彻底放开心神,任凭武天子重新掌控这具躯壳。
原本已经开始准备夺舍的武天子察觉此事,稍稍一愣,又立刻喜形于色,当即怀抱宁十一起身施展丈量山河的秘术,只一步跨出,便就已经脱离了浅塘,来到远处的那座矮山上,随手丢下宁十一之后,便立刻伸出两根手指,在另一只手皮肉隆起之处一划而过,不顾疼痛径直斩开皮肤,一把抓出已经钻入其中的那块邪祟血肉,将其丢在地上,一脚踩下便就碾成粉碎。
在此之后,宁十一身上那诸多已经钻入皮肉中的邪祟血肉,也被武天子如法炮制,全部取出。尽管此事过后,宁十一全身上下已经不知多出了多少伤口,变得如同刚从血池捞出的血人一般,却也总要好过被那邪祟血肉蚕食殆尽,只留枯骨一具,身死道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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