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院之后,来到大街上,反而清净了许多。
有关云泽的诸多传言,遍及天下,但其实影响最大与最小的,一个是在北临城南域学院,一个是在这座城中城,其中最大的缘由,当然是云泽的声名,最初时正是打从这里开始传出去的,所以无路学院也好,城中城也罢,真正亲眼见过云泽的人,其实数量极多。当然那些传言在学院中之所以影响最大,或多或少也与云泽曾经做过的那些有关,尤其犬肆的身死道消,与紧随其后彻底覆灭的犬氏部族,便越发奠定了云泽身为魔头的嫌疑,再加上瑶光之人暗中的推波助澜,就哪怕想要影响不大,也不太可能。
所以景博文当初还在学院时,才只能杀人立威。
包括景博文离开之后,倘若还有别的办法,小狐狸或也不会轻易出手。
但无论影响是大是小,云泽并不会太过在意,毕竟再过不久,学府考核过后,云泽就要转战北城中域,而不会继续逗留此间,便无论学院中的影响是大是小,都与他再无半点儿关系。
两人一路闲聊,去往仙宴阁。
项威要比以前还不爱说话,便往往都是云泽问一句,项威便回答一句,从来不会主动开口询问他这一年半以来的经历,所以云泽也乐得清闲,两人有一句每一句聊了一路,方才知晓,原来学院中发生了那么多事,什么三足鼎立,什么两方对峙,唯一比较意外的是,云泽竟然没在项威口中听到有关青雨棠的事,并且陈子南对于学院中的这些学员,也不太上心,似乎并没有看中任何一人,想要将其招入皇朝,当作杀手培养。
也或该说,真正天赋出彩,修为不弱的学员,大多都是有着一定的来历,便哪怕想要将其招入皇朝,对方也未必肯答应。
毕竟皇朝说白了,也就只是一个杀手组织,远远比不上姬家。
那身为姬家麟子身边书童的宋彦斌,自从升入二年生之后,就越发开始不遗余力了,甚至还曾数次找到项威,想要将其纳入姬家,便是时至今日,哪怕已经惨遭数次拒绝,也依然没有选择放弃,往往隔不几日,便会手中拎着好酒好菜,登门造访,哪怕项威已经不胜其烦,再不开门接待,宋彦斌也依然可以厚着脸皮待在门口,一站就是整整一天,定要得门而入,才肯罢休。
说到这件事的时候,云泽方才记起另一个人。
来自西北之地的陆织锦,应该算是第一个接受招揽的学院,并且为了能使这层关系更加稳固,那堂堂一流家族的陆家千金,还曾不惜自降身份,委身于宋彦斌那区区书童,却也不知究竟是因宋彦斌这书童的身份其实一点儿不低,还是因为陆家本身已经出现了问题,迫切需要得到外人支持,所以陆织锦才会自甘堕落,又或那女人本就是个脑子空空的,被那宋彦斌相中了身段样貌,只花言巧语几句,就将她给骗得团团转,乖乖上了床。
但无论其中缘由如何,云泽与那陆织锦,说到底也不过就是点头之交罢了,甚至可能就连点头之交都算不太上,所以无论如今的陆织锦究竟如何,是否已经得偿所愿,还是已经被弃如敝履,云泽都不怎么关心。
只多问了一句,如今的学院中,已有多少学员接受了招揽,要在毕业之后,跑去姬家效力。
项威摇摇头,表示并不知晓,而在随后,又补充一句,说是应该挺多的。
其实想来也是,正如怀有俊之前所言一般,平日里的项威若非是将自己关在弟子房中,便是跑去卷云台那种并无外人打扰的地方独自练剑,便对于除却修行之外的那些事,就理所当然知晓不多,能够有些听闻,说出“应该还是挺多的”这句话,已经实属不易,再多的,云泽也根本没有指望过。
但对这件事,云泽同样不太关心,随口一问罢了。
再者便是罗元明与陆家平两人,都已经去了北城中域的学府,连同徐老道一起,也靠着南域姜家的关系,就在北城中域那所四大世家一同执掌的北中学府,寻了个挂名导师的差事,想来平日里要做的事情,也与之前的时候相差无几,领了每月俸禄就拿去喝酒,实在闲得无聊了,就随便挑选几个能够看得上眼的学员,亲自指点一下他们在修行方面遇到的各种问题,闲云野鹤一般。
却不知老道人在北中学府的每月俸禄,能有多少,是否足够担负得起他每月酒钱,又是否需要靠着罗元明与陆家平两人的接济,才能满足他那老饕一般的口腹之欲。
闲聊说话间,两人便已经来到仙宴阁。
一如既往的三层高楼,雕梁画栋,飞檐反宇,景色瑰丽,楼阙巍峨,悬立于一片苍云之上,天井中空,有长廊环绕,架立飞桥,来往之人立于其上,可观其下湖水通透如镜,其中万条锦鲤肆意畅游。而唯有门前一道万级长梯落地,梯前两座白玉狮子,高有三丈,巧夺天工而成,口含玉球,怒目威严,慑人心魄。
云泽还记得自己最初见到那两尊三丈高的白玉狮子时,险些就被吓得魂飞魄散。
如今再看,却是已经寻到了白玉狮子之所以这般怒目威严的些许迹象,原来是白玉狮子的眼眸之中,分别刻有两道灵纹阵法,灵光内敛于其中,便一眼看去,倘若稍有不慎,便会受到那些灵纹阵法的影响,好似白玉狮子忽然活了过来一般,方才这般使人心惊胆寒。
道路两旁,在并不影响客人来往的地方,有着不少学院新生,正在此间盘膝而坐,借助两尊白玉狮子,砥砺自身心性心境。
云泽倒是从没做过这种事。
只是忽然有些物是人非的感觉。
方才短短一年半不到两年时间罢了,却好像离开的时间其实远不止于此。
云泽轻轻咂舌,没有多做停留,抬脚走上阶梯。
方才迈过门槛,步入仙宴阁,堂中就忽然传来一阵吵吵嚷嚷的声音,不是人多口杂的喧闹,而是有人闹事一般,一边骂骂咧咧,一边直接动手,已经砸碎了不少桌椅板凳。
姜家门下的仙宴阁,也敢有人闹事?
云泽眼角瞥见那位仙宴阁的大掌柜正神色复杂站在一旁,另有几个伙计一边躲躲闪闪,以免会被误伤,一边开口劝阻正在堂中打斗的两人,只可惜这些伙计人微言轻,也便出手的双方,谁都不太愿意给个面子,仍是死死扭打成一团,如同坊间街巷中的痞子流氓一般,一会儿是我骑在你身上拳脚相加,一会儿又是你骑在我身上拳脚相加,倘若不是方才见过,云泽就几乎认不出来那一副鼻青脸肿模样的,竟是怀有俊。
云泽眉头一皱,瞥了眼只在一旁作壁上观的仙宴阁大掌柜,随后压低了声音开口问道
“除了怀有俊之外的另一人,什么来头?”
项威同样皱眉,细细回想了片刻之后,方才勉强记起。
“好像是,瑶光的人,属于赵飞璇那一拨,姓甚名谁不记得了,你知道的,我跟学院中的其他人,基本上没什么交集。”
云泽轻轻点头,已经大致知晓仙宴阁的大掌柜究竟为何不肯出声阻止,想来也是生怕一个说不好,就会得罪了其中一人。怀有俊自然不必多说,云泽在这里可能没有太大的面子,但也正式因为云泽的存在,怀有俊就与景博文扯上了不浅的关系,尤其出门之前,两人闲聊之时,怀有俊更是刻意提到,景博文是看在他的面子,就在最近一年多以来,给了怀有俊与其身后的怀家不少照拂,所以就算如今的景博文不在学院,怀家也是颇有一些如日中天的感觉,尤其有着北城中域景家的这层关系,就越发显得不好得罪。
毕竟一旦得罪了怀有俊,万一被他将事情捅到景博文那里,再转而被姜家知晓,就哪怕这位仙宴阁的大掌柜有着供奉长老的身份在,也肯定讨不到什么好处。
而另一边,则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尤其此人皮囊不差,长相颇为俊俏,修为境界也在命桥境,想来是与瑶光欲仙子赵飞璇有着不浅的关系,哪怕不是什么与之相好的,也肯定有些话语权,属于一呼百应的那种,而仙宴阁的绝大多数生意,如今又偏偏都在北临城南域学院,所以一旦站在这个角度上,这不知具体姓甚名谁的瑶光弟子,就也是那位大掌柜不好开罪的。
但云泽可没有这些顾虑,便立刻快步上前。
途中有人瞧见了云泽的来历,一些人已经认出了云泽的身份,便躲在一旁偷偷说话,指指点点,另外有些人,则是并不认得云泽这张脸,尤其一些人似乎是与那瑶光弟子一道而来,眼见云泽想要插手此事,便立刻上前,眼神中满是警告之意。
却不待这些人说话,云泽手臂一甩,上百道雷霆掀过,便将这些人全都放倒在地,手下不留情,所以非死即伤。
原本的那些指指点点,立刻消失不见。
云泽却不去理会这些,脚步愈发快了一些,最终来到两人面前,抬腿一脚就直接踹在那正骑在怀有俊身上对其拳脚相加的瑶光弟子,出脚快且狠,力道沉且重,就哪怕那位瑶光弟子已经有所察觉,想要躲闪,却也已经为时已晚,便被云泽一脚踹在头颅上,直接仰面飞了出去,重重砸地。
云泽没有乘胜追击,弯腰扶起怀有俊,皱眉问道
“怎么回事?”
怀有俊满脸青肿,像是被那瑶光弟子打蒙了,许久才终于回过神来,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立刻气急败坏,手掌往腰后一抹,就直接拔出了那件稀罕玩意儿,枪口格外精准地指住了云泽的眉心,差点儿就要直接扣下扳机。
好在怀有俊及时看清了来人,这才慌忙收手。
其实哪怕怀有俊直接扣下扳机,云泽也有把握在那之前将这稀罕玩意儿夺下来,眼见他终于清醒过来,便没再动手,只是又一次开口问道
“让你提前过来准备厢房酒菜,怎么跟人打起来了?”
怀有俊手里依然拿着那件稀罕玩意儿,还在四下环顾,满脸凶狠地寻找那洞明弟子的具体去向,闻言之后,这才想起来正主就在这儿,便立刻言简意赅道
“那狗孙子看上青竹姑娘了,想直接去后院!”
说着,怀有俊忽又回身指向那些瞧见了云泽之后,立刻脸色急变的仙宴阁伙计。
“还有这些王八犊子,也根本不拦着!”
闻言如此,云泽眼神当即一沉。
后方传来风声一震,项威已经将那大如门板的镇狱握在手中,直接问道
“打,还是杀?”
云泽眼神微冷,没有理会那些胆颤心惊的仙宴阁伙计,只是转而看向那位大掌柜。
后者瞧见云泽看来,神情当即一僵,随后讪讪一笑,正欲开口解释,可云泽的目光却已经从他身上挪开,进而缓步走向远处那个到了现在也还没能爬起来的瑶光弟子身边,一弯腰,便手抓头发,将他直接拎了起来。
那瑶光弟子立刻呕出一口鲜血,已经逐渐清醒过来,瞧见了云泽之后,眼神中当即闪过一抹惊慌之色。
云泽缓缓起身,也将这人完全拎起。
“瑶光弟子?”
那骄狂新生用力抓着云泽手腕,一阵哀嚎,闻言之后,更是换做满脸凶狠,直接破口大骂,顺便空出一只手,手掌绽放神光,洁白如玉,却还没能来得及拍出,就被云泽一巴掌直接扇在脸上,立刻脑袋一歪,口吐鲜血碎牙,一边侧脸很快就高高肿起,还想继续骂人,却无奈口齿不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云泽继续问道
“是你自己的意思,还是赵飞璇的意思?”
后者嘴里一阵叽里咕噜,听不清究竟说的是什么。
云泽眉头微皱,已经没了耐心,索性再赏一巴掌,用力极大,直接将这瑶光弟子的头颅拍得炸成血雾。
大堂之中,人人胆颤心惊。
便连项威怀有俊瞧见这幅场景,也是一阵愕然。
杀人,他们当然杀过,并且已经见过不少血,可眼前这般将人脑袋拍成血雾的场景,却还是生平头一回见到。项威尚且还好,心智足够坚定,只是脸色微微一白也就罢了,可怀有俊却是与此间大堂中的其他学员一般,直接转身干呕起来。
趴在云泽肩头的小狐狸,眸光微微一闪,对于云泽此番出手的果决狠辣,颇感意外。
随后尾巴轻轻一晃,不留痕迹地扫开了逸散而来的血雾,不想沾到自己身上。
连同那位仙宴阁的大掌柜,同样身躯一震,颇感不妙。
反而云泽格外的平静,丢掉了手里的头发之后,没再多看那具无头尸体任何一眼,转身重新回去,在满地焦黑之间来回扫视,最终瞧见了其中一个屏息装死的,便缓步上前,抬脚缓缓落在这人胸膛上,继而缓缓发力。
最初时,这人当然还能忍得住,却随着云泽脚下的力道不断加强,甚至忽然传来咔嚓一声,这人便再也扛不住重压,哪怕已经死死咬紧了牙关,也依然忍不住哀嚎一声。
云泽再次轻声问道
“是他自己的意思,还是赵飞璇在背后指使,让他跑来恶心我?”
这人满脸焦黑,瞧不出脸色如何,却能见到满头冷汗,原本还不想开口回答,却忽然瞥见了不远处的那具无头尸体,衣着打扮,分明正是熟悉的那样,当即一惊,再次触动伤势,咳出两口鲜血,这才真正觉得怕了,勉强开口道
“是赵姐。”
云泽点了点头,将脚挪开,脚下一个深深的凹陷,肋骨这折断之后,刺穿皮肉而出,鲜血淋漓。
“回去告诉赵飞璇,就这两天,我会亲自去找她一趟。”
怀有俊这才缓过神来,瞧见这一幕,当即悚然,有些拿捏不清云泽消失不见的这一年半,究竟经历了些什么,又做了些什么,才会一改往日的性情,变得这般残暴不堪。
项威已经收剑入鞘,转身走到一位仙宴阁伙计的身边,伸手拽下了这人肩上的抹布,丢给云泽。
擦拭手上血迹罢了,没有什么太大的讲究。
随着那位瑶光弟子一起前来的那人,捂着胸口伤势勉强起身,遍体焦黑,已经瞧不出原本该有的模样。除此之外,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一群人,也仍有几个因为反应及时,虽然不曾就此丧命,却也难逃重伤的下场,此间都已不敢继续装死,百年接连爬了起来,满脸惊惧地望着那人。
云泽接过抹布,随意擦拭手中血迹,不再多看这些人一眼。
“将尸体带上,滚。”
得到允许之后,这群人立刻松了口气,手忙脚乱抗上满地尸首,连同那位瑶光弟子的无头尸体也一并带上,逃也似地离开仙宴阁。
云泽擦净手上的血迹之后,便随手就将那条抹布丢在地上,而后习惯性双手揣袖,转身看向那位仙宴阁的大掌柜,忽然嘴角一勾,眸中却是寒光阵阵,不见半点儿笑意。
“大掌柜,能否给个解释,为何仙宴阁的规矩,竟是这般的不成规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