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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3章 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四)(1 / 1)

因为这桩突然出现的怪事,姬家族主姬无月跟石氏妖城城主的这场大战,终究还是没能打得起来。

阴鬼邪祟,闹得人心惶惶,无论山上山下。

红香山的这座灵纹大阵,来历不浅,是早年间最善灵纹阵法的某一位姚家族主亲自到场,按照红香山所处的地势构建而成,并不仅仅只是运用到了灵纹阵法,并且牵扯到了山势走向,水势走向,以及山水气运以及山中那条小龙脉,可谓是呕心沥血。因而这座阵法虽然看似普普通通,不过大雾遮隐了真容,实际上却是集杀敌、困敌、阻敌于一体的神妙大阵,覆盖了红香山周遭统共一十六座山峰以及湘水这一段河道在内,哪怕手法可以复制出来,这座阵法,也是没有复制的可能。

因而哪怕如今的姚家族主姚建在场,想要取巧破去这座灵纹大阵,也需要花费不少的心思,蛮力就要更久一些。

可偏偏却被那暗中作祟的打更鬼,如此轻易就给撕得七零八落。

是敌非友。

也正因此,这场用来点醒那位姬家族主姬无月的捉对厮杀,就肯定是打不起来了,并且这个地方肯定已经不能久留,毕竟能够当着如此多的圣人面前随意杀人作祟,并且还让他们无从下手,且不提那所谓的打更鬼究竟是个怎样的修为境界,是否真是鬼族大圣,只凭这一手当面瞒天过海的本事,就已经足够吓死人。

但在离去之前,瑶光圣主依然出面,与红香阁那位只以轻纱罩体的红香阁阁主进行了一番“当中对峙”,整整一个时辰之后,湘水上的两人实在是“僵持不下”,瑶光圣主方才冷哼一声,撂下一句“临山城亦有红香阁弟子,捉来一问便知”,就立刻转身离去。

至于离开此地之后,那打更鬼是否还会继续作妖,就不是瑶光圣主他们需要操心的事了。

事实上,等到这三个半特意跑来红香阁演戏的庞然大物离开之外,那如泣如诉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以及咚咚闷响的敲竹筒声,以及嘻嘻哈哈的诡谲笑声,就不知何时悄然不见。

寒风依在。

湘水静谧流淌,河道这一边是红香满萦,河道那一边是尸横遍野。

红香阁的那位老阁主,已经两鬓斑白的幼狸仙子,身披轻纱,再无他物,赤足踏水而来,身旁跟着受邀前来坐镇红香阁的四位庞然大物之主,一行五人,没敢踏上湘水的这一边岸上,就这么踩着水面,遥遥看去。

不只是岸边尸横遍野,留下了少说也有近千具已经完全腐烂的尸体,就连远在百里之外,那些小门小派也惨遭牵连,留下的尸体要比岸边更多,血流成河自然没有,但却腥臭冲天,堆尸如山,很快就引来了一群山中的食腐乌鸦,在高空不断盘旋,聒噪不听,却迟迟不敢降落下来大快朵颐。

再不久,就忽然有一只食腐乌鸦从空坠落下来,跟着便是另一只,再一只,从第一只食腐乌鸦开始坠落,到最后一只,不过短短片刻,几个呼吸,就彻底安静下来。

堆尸如山处,又多了一些尸体。

两鬓斑白的幼狸仙子呼吸一滞,瞳孔颤抖不已。

石氏妖城的城主是个肤色黑亮的汉子,忽然冷哼一声,抬脚踩上岸边,当即瞳孔扩张,忍不住激灵灵打了个寒颤。

一步之遥,竟似横跨了天蜇。

湘水上风平浪静,岸边却是冷风刺骨,哪怕圣人修为的石氏城主,依然忍受不住,能够清晰察觉遍体上下都似针扎一般,有着数之不清的冷冽寒意顺着毛孔钻入体内,不仅能够冻结血肉脏腑,甚至还让这位石氏城主的活人生机也随之变得消沉无比,不过转瞬之间,就已经沉寂了大半。

南城东域妫家的族主,脸色猛地一沉,抬手虚空一拉,便将这位石氏城主凭空拽了回来。

那肤色黑亮的汉子仰面栽倒在水里,咕噜噜冒泡,很快就浮了上来,双手按住水面,将自己从水底拔出,然后一屁股坐在水面上,面色苍白,神情惊恐,大口大口喘着喘气,一身灼烫血气在体内翻涌不止,所以口鼻之间的每一次呼气,都会吐出一阵遇风则散的黑烟。可即便如此,石氏城主也依然止不住地打着冷颤,原本的满头青丝,也已经变作花白之色。

这黑皮汉子抬头看向神情严肃的妫家族主,勉强扯起嘴角,露出一个凄惨笑意。

“是我莽撞了,多谢。”

妫家族主头也不回,轻轻颔首,目光望向一步之外的河岸对过,望着那阴气散去之后,看似只剩尸横遍野的景象,心头沉重,却又很快就摇头失笑一声。

“姚宇这次,怕是要吃不了兜着走了。”

这次受邀前来红香阁坐镇的两座圣地,一为天璇,一为隐元。天璇圣地的圣主自是那位看似少年,曾经坐镇富水湖上游两队对峙之上的圣人,如今同样受邀前来,模样不变。而后者却是一位丰腴妇人,花容月貌,贵气十足,脚踏金纹白靴踏水而行,目光平淡扫过眼前景象,慵懒问道

“莫不成,真是一位鬼族大圣?”

妫家族主胸膛深深起伏,没有回答。

有些事,其实本不该是他们这种境界能够接触知晓的,所以这位姒家族主哪怕已经有了些许头绪,也依然不敢轻易开口,毕竟这件事的牵扯实在是太过重大,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而他也只是多年以前,曾经无意间听到了喝醉之后的老老族主在与故人相谈之时,偶有提及,后来事情败露,就被那位早便已经身死道消的老老族主严肃警告,倘若只是偶然撞破也就罢了,毕竟当时的这位妫家族主好歹也是妫家麟子,于那老老族主而言,理应不算外宣,但若再从他的口中泄露出去,后果就会不堪设想。

当时的妫家族主还没有将这件事给放在心上,直到后来,妫家的那位老老族主寿元将尽那日,忽然狂性大发,亲手撕了族中上下统共百人,一个不多,一个不少,继而七窍流淌黑烟,肉身腐烂而亡,身死之后,胸膛身上甚至不知为何,竟然还有一片像是被人用指甲生生刮出来的古早年间的繁复字体,在如今早已不用,译作“泄密者”,才让这位妫家族主终于意识到了这件事的重要性,所幸是一直以来虽然没太将它放在心上,但也做到了守口如瓶,否则这位如今的妫家族主是否还能活到今日,都是一个未知数。

稍作沉默之后,妫家族主忽而摇头一笑。

“谁知道呢。”

言罢,妫家族主便转身看向那位幼狸仙子,拱手言道

“此番前来坐镇红香山一事,已经暂且告一段落,在下手中还有不少琐事等待处理,便先回去一趟,之后若是姚宇再来,看在往日里的交情上,幼狸仙子只管传信于我便是。”

闻言如此,早已两鬓斑白的红香阁老阁主浅浅一笑,妩媚天成。

“劳烦,多谢。”

妫家族主微微摇头,不再多言,转身沿着湘水而行,绕过了这片横尸遍野之处,很快便消失不见。

待其离开之后,那身为隐元圣主的贵气妇人,方才迟迟收回了远望的目光。无需多言,依然停留此间的四人都能看出这位妫家族主有事相瞒,似乎是已经猜到了这场作妖作祟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但他既然不肯多说,哪怕继续追问也是无益,就只能放他离去。

但相较于隐元圣主与那天璇圣主,以及一身活人生机,只因一步踏出,就被生生削去了一半甚至还有可能更多一些的石氏城主而言,身为红香阁老阁主的幼狸仙子,还要更加轻松一些。

尽管妫家族主言辞隐晦,却也已经明说了姚宇此番前去临山城,有着极大的可能铩羽而归,但究竟是功败垂成,还是中途夭折,不太好说,只有一点可以随之得出,便是此番过后,姚宇必然没有多余的精力再来趁火打劫,以红香阁底蕴填补瑶光底蕴。

至于这场作妖作祟的幕后主使究竟是谁,为何而来

幼狸仙子拢了拢身上根本不能遮住什么的红纱,忽然眸光闪烁,意味难明。

临山城。

距离那位红香阁麟女的梳拢问红尘之日至今,已经过了一旬有余,临山城中依然风平浪静,至少表面看来风平浪静,但也愈发多了一些山雨欲来的莫名压抑。

有些消息灵通之辈,早在昨日就已得知,以瑶光为首的一大群人,包括那些说不上名字来的小门小派在内,足足万余,已经离开了湘水之地,只是因为人多势众,所以脚程不快,要想全部赶到临山城,哪怕竭力而为,也得等到二月初才行。

算来算去,前前后后就是半个月时间。

好事多磨?

临山城上下众多老辈修士,只能以此作为安慰,毕竟假借它山之石以攻玉,确实算得上是件好事,尤其双方还是闻名已久的强大圣人,更有被人喻作绝世剑修,大圣之下无敌手的尉迟夫人在,倘若能够观之一战而悟道,哪怕只是冰山一角,九牛一毛,也足够这些小辈获益匪浅,甚至是对于他们这些老辈修士而言,也会无形之中有着极大的裨益。

好事多磨,好事多磨

但也同样是从昨天开始,那敲竹打更的声响,就已经不止入夜之后才会出现,哪怕日上中天的午时三刻,阳气最终,临山城大街小巷也依然满满当当地充斥着各种鬼影。

咚,咚!

咚,咚!

这是一更天的敲法。

如今却响在午时三刻,伴随着一声声如泣如诉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像是深闺女子哀怨唱着思情郎,夹杂着嘻嘻哈哈的诡谲笑声,声音说不出的古怪,甚至辨不出男女,以及稚童嬉笑打闹的声响,妙龄女子的低声啜泣,沧桑老人的沙哑叹息,从上到下,无论圣人修为还是小辈修士,都无法幸免于难。

有符箓派修士被逼无奈,咬着牙关跑去芝兰室买了一张品秩极高的符纸,写了一张“宝塔镇妖”的符箓贴在额头上,发觉无用之后,又咬牙买了一张符纸,写了“阴惨阳舒”,再换一张“三阳交泰”,几乎已经掏空了家底,仍是无法避免那些声响回荡在心湖之中。

也有擅于灵纹阵法之道的修士,同样掏空家底,摆了一座阵法出来,以一件品秩极高的法宝方鼎作为压阵之物,却才只是坚持了不到几个呼吸的时间,作为压阵之物的法宝方鼎就骤然炸碎,崩裂的方鼎碎块还将那位修士砸得鼻青脸肿,浑身上下断了不知多少骨头,到现在也还躺在北中学府的中央主峰山顶上,全身只剩一条胳膊勉强还能动弹两下。

怎一个惨字了得。

可时至今日,如此多的圣道修士,仍旧找不出这场闹鬼之事的幕后主使。

若在之前也就罢了,入夜之后才有这般古怪发生,可在如今,明明午时三刻阳气最重,却依然像是深夜子时一般,惨淡阴气,无形之中已经笼罩了整座临山城,便是想要就此逃离,也已经不太可能。

不是有人已经尝试过,而是见过了那位姜家圣人的惨状之后,没有谁敢轻易尝试。

细雨连绵,至今未停。

黑沉沉压抑的铅云甚至已经压在了北中学府的头顶上,也似是伸手便可轻易触摸。

武山上。

老人姒庸听着心湖中那一声又一声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抬头望着已经近在咫尺的铅云厚重,眉头已经拧成一团。良久,深深一叹,然后转头透过门缝看向房间里的鹿鸣,少女这段时间是真被吓得怕死了,这会儿正躲在被窝里面不肯露头,可即便如此,也能瞧见那床被子都在跟她一起瑟瑟发抖。

似乎是真的怕极了,少女躲在被窝里,忽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大声臭骂那个姓云的,骂他怎么这么狠心,把自己丢下了。

老人随即低头看向下方正在练剑的项威。

自从这“天干物燥,小心火烛”的打更声就连白天也不消停之后,山上还在坚持修炼的,就只剩下项威与卢取两人,全都心无旁骛,颇有些儒家“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意思。当然不是听不到那如泣如诉的女子嗓音,只是将其忽略过去,哪怕这打更声就在心湖回荡,也无碍如何。

卢取亦是如此,神情平淡,对于那在如今已经一刻不停的打更声充耳不闻,手持钢枪,随意舞弄,上山下山,闲庭信步。

相较之下,其他几人就没这么好过。

鸦儿姑娘、钟乞游、阮瓶儿、吴麟子,甚至就连陈子南都已经无法安然入睡,这会儿正搬了条凳子坐在自己那间弟子房的屋檐底下,明明一脸昏昏欲睡的模样,眼皮子都已经沉得抬不起来,脑袋一点一点的,却每当即将沉睡过去,就又被迫立刻清醒过来。

陈子南揉了揉眼睛,打了个大大的哈欠,奶白奶白的小脸儿上难得露出了一抹烦躁。

老人姒庸默不作声,淋着雨,转身来到山边悬崖。

低头看去,城中已经很少还能见到那些炽盛气机,几乎所有人都已经跑来北中学府,就连武山也不例外,像是鸦族的某位入圣长老,当然暗中还有鸦儿姑娘身边的那位护道人,钟氏妖城的某位圣人太上,以及钟乞游身边藏在暗处的护道人,除此之外,还有一位自从来了之后就一直没有现身过的瑶光长老,甚至不曾跟他这位武山山主打过招呼,就这么“堂而皇之”住进了山崖最边缘那座已经破破烂烂的弟子房里。

老人姒庸没去理会这些人,也不想计较这些,低头俯瞰。

城中“人来人往”,每一个“人”都在千篇一律地重复着同一件事,无形中的各种阴气,已经完全笼罩了整座临山城。

倘若真想离开,应该还是可以离开的。

只是没人愿意冒险尝试,也不想平白丢掉了这次假借它山之石以攻玉的天赐良机,更何况将这临山城变成这么一座鬼城的那位幕后主使,似乎也没有平白伤人的意思,只要小心躲过那些鬼影,能够按捺心中烦躁,就一切如常。也正因此,至少在老人姒庸看来,无论是那如泣如诉的“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还是这鬼影重重,甚至就连这场已经持续下了好几天的细雨连绵,都更像是正在“布局”,用来压下城中诸多修士的冲天阳气,使之逐渐变作更加适合那些阴鬼邪祟的存在。

但这只是目前看来,那位幕后主使的打更鬼没有伤人之意。

怕只怕,会逐渐演变成白沙在涅,与之俱黑。

老人姒庸心情沉重,已经开始考虑是不是要将如今还未正式踏上修行路的鹿鸣暂时送出临山城,等待事情过后,再将她接回。

毕竟放眼这一整座城中,似乎也就只有鹿鸣这一个凡夫俗子了。

但在许久之后,老人摇头轻叹,还是暂且打消了这个想法。

且不说能不能够送得出去,便是真的送出去了,也实在是没地方可以将她暂且安置下来,更何况按照鹿鸣的性子,倘若身边无人,真不知还要闹出什么幺蛾子,万一,只是万一,再被她遇见了什么意外,又没有旁人在身边

老人揉了揉眉心,忽然听到鹿鸣的哭喊声戛然而止,脸色一沉,一步踏出,便立刻现身在她的那间弟子房中,瞧见少女只是因为扛不住紧张害怕昏睡过去,这才终于松了口气。

如此,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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