登山一事,波澜不惊,层层阶梯直通半山腰处的暗红大门,道路两边,倒是偶尔能够见到一些挖掘痕迹,数量不多,从山脚走到山腰,共有三处,这还要算上山门门柱下的那一处,若非如此,数量还要更少一些。
终究还是脚步太慢了一些,这才被人捷足先登。
不过云泽几人对于这些“蝇头小利”倒是不怎么上心,按照耗子杨的说法,这些路边可见的机缘造化,大多都是所谓的“应运而生”之物,仅在这座古代大墓而言,便是“墓室”之中时刻萦绕不散的阴煞邪气,在一定程度上杂糅了不同外物,或是身死之人的怨念,或是阴煞横生的戾气,亦或其他土尘山石、尸体腐朽之后所化骨灰之类,最终形成,或是某种用处不算很大的灵株宝药,或是品秩不算太高的天材地宝,不一而足。
这些蝇头小利,也被耗子杨这些野修散修叫做残羹冷炙。
古代大墓、古界小洞天、战场遗址之类的地点,一经发现,年轻一辈最先进入其中,历练同时,可以大快朵颐,其次便是那些老辈人物,拾取一些剩饭剩菜或者年轻一辈啃不下的硬骨头,避免浪费,最后才是野修散修,只剩汤汤水水,残羹冷炙,留在自己手里用处不大,卖也不卖不出什么太好的价钱,最多也就接下来的一段时间不愁吃喝,但肯定不能坚持很久,就还要重新变得囊中羞涩,然后继续寻找那些别人看不上蝇头小利。
所以野修散修的修行之路,才会如此难走。
但这座古代大墓,明显是个不毛之地,所以那些走在前面的年轻一辈,才会因为实在不想空手而归,就连这些落在路边的蝇头小利都被挖取干净。
可以想象,如今还在大墓外边苦苦等待别人吃干抹净,拍拍屁股走人的那些野修散修,这一趟怕是注定了白跑一趟,就连一些汤汤水水都未必能够捡得到,想要混个水饱都不行。
除非是撞了大运,捡到了别人不慎之间忽略过去的重大机缘,可这一类人,终归还是极少极少。
天玑圣地有个诨号被人叫做大胡子的散修,现在已经成了人家的客卿长老,就是因为撞过一次天大的好运,在某一次深入某座古界小洞天的时候,无意间捡到了一块被人忽略过去的石碑碎片,恰好上面记载了某部不知名的灵决古经,似乎大有来历,才让只是一介散修的大胡子,能在修行路上高歌猛进,最终入了天玑圣地的谱牒,取得今日地位。
说起此人,耗子杨一阵长吁短叹。
云泽这才知晓,原来那位大胡子匠人,在野修散修之间竟是如此知名,甚至是连这个自从降生以来,就从没离开过附近方圆三千里内的耗子杨,都能清楚知晓。
然后耗子杨就忽然笑了起来,眼瞧着距离山腰还有一些距离,就说起了那位大胡子的一些往事,用来打发时间。
其中就提到了为何大胡子的这个诨号,在野修散修之间,几乎人尽皆知,几乎人人都对此人推崇备至,就在于这位前辈曾经冲着许多山上修士撂下一句话
老子就是想站着,还能把饭吃饱喽!
听到这里,云泽下意识与卫洺对视了片刻。
两人心中都已恍然,临山湖上芝兰室里的那位大胡子匠人,究竟为何才会将那毕生心血写就的《武道正经》,慷慨赠人。
他又何止想要自己站着吃饱饭?
临到半山腰处,云泽回头望去,才见到故意落后的欧阳婉与孔竹两人,刚开始登山。
云泽默默看了片刻,转过身去,踩上最后一级登山台阶,左右看了两眼,这座暗红色大门,早就已经被人推开,门面上布满了风蚀痕迹,没有任何可圈可点之处。穆红妆也曾试着想要将门板拆下,却发现一动不动,只能无奈放弃。门后则是一条狭窄逼仄的山洞隧道,无形之中有着极端可怖的气机流溢而出,压得众人一时间呼吸困难,如负重担。
陈子南猛地咳嗽几声,嘴角溢血,脸色变得更加难看了一些。
穆红妆咧了咧嘴角,一马当先,蛮横气机逸散而出,对抗洞穴深处流溢而出的可怖气机。
山洞隧道逼仄漫长,往深处,依稀可以瞧见一些宛如水流一般缓缓飘荡而来的青雾,充斥着山洞隧道的最深处,只是到了临近洞口的地方,虽然威压犹在,却已经飘散不为肉眼所见。
云泽照旧取了一枚丹药出来递到肩头,顺带着问了一声陈子南,是否还能继续坚持。
后者闷不吭声点了点头,接过丹药吞服下去,气色虽然好看了一些,但情况仍是不容乐观。
在深入山洞隧道的途中,云泽几人瞧见了一侧山壁上有着一棵雪光莹莹的灵株,宛如茅草一般,只生三叶,其中一片草叶的弯曲之处,还挂有一滴浑圆露珠,灵气充盈,之所以还能留在这边,想也是那些提前一步闯入洞中的年轻一辈,直奔深处而去,便将这棵灵株忽略过去。
最终是被姜北拿了一把玉刀顺手挖出。
蚊子腿再小也是肉,总比空手而归强得多。
林青鱼倒是对此没有什么太大感觉,这棵形似茅草的灵株,名叫雪灵草,算不上什么特别珍稀的东西,在市井坊间也很常见,只是少有新鲜的罢了,一枚灵光玉钱就能买来小半斤。如今广为人知的许多炼丹方子,像是能在一定程度上填补损耗气韵的回灵丹,像是专门针对刚刚起步修行之人的起韵丹,都会用到处理晒干之后的雪灵草。
尽管这棵雪灵草已经生长了不少年份,雪光熠熠极为浓郁,价格就肯定不是寻常能比,却也未必能够高到哪儿去,顶了天不过小几十枚灵光玉钱。
也就只有耗子杨才会觉得眼馋而已。
继续深入,没再见到其他天材地宝或者灵株宝药,倒是随着青雾渐浓,迎面而来的威压就越显沉重,饶是穆红妆一身血气澎湃旺盛,也开始面露凝重之色,走在前面迎头直上的脚步缓慢了许多。
深入数十丈后,卫洺忽然神色微微一沉,一步踏出,来到穆红妆前方,腰间飞剑脱鞘而出,洞穴隧道中,立刻响起一道清亮剑吟,带起一抹雪亮剑气,将那藏在青雾深处,无形之中席卷而来的一道涟漪从中斩断。无形气浪翻卷而出,众人止步,面露骇色。
卫洺收剑而立,双眼虚眯,看向洞穴深处。
迎面飘荡而来的青雾,朦朦胧胧,却又颗粒分明,宛如流萤一般,却又隐隐之间夹杂了一缕火红颜色在其中,极为纤细,还未临近就被青雾绞杀殆尽。
卫洺皱了皱眉头。
“有些不太对劲。”
他回头看去,目光先后落在身负重伤的陈子南,与修为境界极低的林青鱼身上,最后看向一路上都在背着陈子南的云泽。
“你们,尽可能走在我身后。”
言罢,卫洺便转回身去,右手始终压在腰后云麓剑柄上。
云泽背着陈子南来到卫洺身后,林青鱼也拽着耗子杨一起快步跑了过来,两只眼睛格外明亮,隔着云泽与陈子南两人,伸长了脖子去看那位帅气剑仙,双手拽着耗子杨一只衣袖,激动地不能自已。
“老杨,你瞧见了没?你刚刚瞧见了没?太帅了,简直太帅了!我以后也一定要做一位大剑仙,就这么手指头一划,歘的一下,剑就可以自己飞出来,千里之外取敌人首级!还有剑气,歘的一下,就能直接削平一座山头!”
林青鱼拽着耗子杨的衣袖胡乱比划了一通,忽然站得笔直,装模作样用右手压住了腰后那把断剑的剑柄,然后猛地拔剑出鞘。
“仗剑当空一剑去,一更别我二更回!”
耗子杨扯了扯嘴角,满脸嫌弃地拍了拍衣袖。
“光说不练假把式,俺也不让你真的一剑去,你就把刚才那番话大点儿声说出来,别这么压着嗓子,敢不敢?”
林青鱼神情一滞,悻悻然收了断剑入鞘。
他原本还想争辩两句来着,就见到耗子杨竖起拇指隔着肩头指了指后面。
林青鱼眨眨眼睛,扭头看去,立刻如遭雷击。
姜北权当没看见,转过头去看向别处。鸦儿姑娘和宁十一两个或多或少都是有些清冷的性子,十分相仿,也便对此视如不见。可穆红妆却是满脸鄙夷,像是在看傻子似得看着他,没有半点儿收敛。
走到近前之后,还顺带着在他屁股上赏了一脚。
“丢人现眼!”
洞穴隧道最深处,算不上是豁然开朗,就连别有洞天四个字,都极为勉强,说白了就是一座还算挺大的洞窟,当然洞窟本身没有什么奇特之处,关键在于四个方向洞穿了山体而来的黝黑锁链,两两成对,左右而来统共四条锁链,捆绑着一只笔杆貌似某种青竹的毛笔,笔头一分处如墨漆黑,二分处墨色渐褪,三分处就已恢复雪白,通体上下环绕着一股浓郁青光,将那宛如成人手臂粗细的锁链撑开,这才能够使人通过锁链缝隙见到毛笔真容。
另一边,则是一块通体赤红的石头,不过拳头大小,表面光滑,隐隐流淌着一抹金光,并不明显,与那竹笔一般,同样以自身气机撑开了一团小天地,气机凝实,将那黝黑锁链烧得赤红滚烫。
而在其下,另有一尊盘腿而坐的神人尸骨,身披赤红甲胄,面容已经完全腐朽,看不出生前长相,却是留下了晶莹如玉的骸骨,没有半点儿损坏。
一青一红,神光充斥着整座洞窟,但很显然的,在这场相互龃龉已经不知多少岁月的争斗之中,还是竹笔更占上风,故而那团浩渺青光便充斥了洞窟的大半,比那赤红光雾多了一倍有余。
林林总总足有几十人,正在此间,却又无法靠近朱石竹笔。
站在最前方的一个,正是先天龙丹的焦嵘,正以手臂遮挡在面前,却依然是被朱石竹笔相互争斗逸散而出的气机吹得面目狰狞,衣袍猎猎,发丝乱舞,脚下已经被他踩出了两道沟壑,分明是之前已经走到更前方,却抵抗不住气机逸散,滑退了约莫能够一尺距离,只是即便如此,焦嵘此间所在之处,也已经欺进朱石竹笔百尺之内。
再往后,尖嘴猴腮的候氏麟子,天璇麟子胡狄,南城西域妫家的麟子,身为北中学府三年新生的天枢麟女,以及石氏妖城的麟子,虽然稍稍落后,却也不过三尺之遥,各自仗着体魄蛮横,亦或各种手段,正努力向着朱石竹笔靠近过去。
除此之外的其他人,包括那位火氏麟子在内,就只能勉强站在洞窟入口的附近,未被压出洞窟,就已经竭尽全力,再想靠近,无异于痴心妄想。
朱石竹笔争斗不休,焦嵘方才艰难迈出一步,重新走到了之前的位置,就又是一道无形涟漪席卷出去。
那身为妖族,天生体魄就格外蛮横,远非常人可比的焦嵘,当即闷哼一声,脚下再次后退滑出,将那本就已经十分明显的两道沟壑,再次踩得更深了一些。
与此同时,与其身后的几人,也都神情微变。
候氏麟子手中持一金色长棍,面容狰狞,察觉气机翻涌而来,当即尖啸一声,抬手便打,凭空之中响起一声巨大轰鸣,那尖嘴猴腮的家伙,齐眉金棍当即脱手而出,砰的一声撞入后方石壁,嵌入其中,而其本身也是连翻跟斗,身形灵活不断卸力,最终仍是撞在后方石壁上,疼得一阵龇牙咧嘴。
天璇麟子胡狄,陡然沉腰落胯,以站桩姿势脚下生根,口中暴喝一声,身躯膨胀起来,满身肌肉宛如树根虬结,怒目圆睁,只以胸膛便生生抗住了这一次的气机翻涌。
妫家麟子眉关轻蹙,一只手轻托一页金纸,飘荡出千丝万缕的金色气机将其庇护在内,眉心处,灵台神光明暗闪烁,同样也是灿灿金黄,极为敏锐,察觉到此次气机翻涌要比之前几次更加汹涌,便主动将双臂一展,迅速退后,身前一页金纸滴溜溜旋转,飘荡出更加繁密的气机,抵住了这一次的气机席卷之后,方才重新上前,更进一步。
天枢麟女天生鹰视狼顾之相,上身只以兽皮裹胸,背后纹有一只金色恶狼,一双前爪攀在肩头,狰狞头颅露于胸口上方,赤口獠牙,凶狠暴戾。待到气机翻涌而至之时,这自来最以杀力筑成的天枢麟女,便低吼一声,一拳砸出,手腕立刻发出一声脆响,一块骨头高高隆起,身形也抵抗不住滑退出去,而其身形俯下,双手犹如利爪一般扣入地面,丈许则停,随后另一只手一掌拍下,便听咔的一声,就将右手手腕突出脱臼的骨头生生按了回去。
石氏麟子头顶悬有一颗五彩石,五彩神光宛如大雾,将其通体笼罩在内,任凭气机翻涌席卷而过,也似中流砥柱一般,岿然不动。
那尖嘴猴腮的候氏麟子,拔出了齐眉金棍,瞪着一双圆眼睛,一阵龇牙咧嘴,低吼暴躁,跟着便手脚并用,再次猛地蹿上前去,一只手舞弄齐眉金棍,打出一片灿灿棍影,凭空之中有着轰隆隆的声音不断传出,却很快就身陷泥潭一般,行动艰难,许久才终于勉强追上前方几人,随后手中金棍便砰的一声砸入地面,双手卯足了力气使劲拉扯,只是比起最前方的先天龙丹,仍是差了尺许距离。
焦嵘眼神嫌恶地瞥了一眼近在咫尺的候氏麟子,咬了咬牙关,咧嘴露出一颗尖牙,却也没有趁人之危,毕竟没有把握直接打死,而且又在大庭广众之下,倘若真要做了什么不义之举,之后一旦离开这座古代大墓,免不了会有不少麻烦。
老秀才都未必能够保得住他。
那候氏麟子冲着焦嵘嘻嘻一笑,嘴角咧开,露出两颗尖牙。
“牙尖了不起?俺还比你多一颗!”
焦嵘立刻满脸晦气地转回头去,眼眸瞳孔忽然竖立起来,口鼻也微微突出,脖颈连带着脸颊下方,生出片片蛟龙鳞,周身气势陡然一壮,抬脚再迈一步,重重落下,原本的靴子直接就被蛟龙爪撕裂,锋利趾甲扣入地面,龟裂痕迹四下蔓延,随后一连数步迈了出去,向着那朱石竹笔再近十尺距离,身上那件品秩不低的法袍都被翻涌而出的气机撕破,发出阵阵裂帛声响,看得那候氏麟子一脸见鬼的模样。
天枢麟女匍匐在地,见状之后,当即扯起嘴角啐了一声,身形愈低,体表渐有金光覆盖,化出恶狼欲扑之相,手脚四肢轰然压碎了坚硬地面,陡然间狼啸刺耳,脚下一蹬,纵身一扑,便堪堪落在候氏麟子的前方,只是承受不住气机翻涌更加汹涌,后退滑出了些许,护体金狼也如火苗一般摇摇晃晃,好似随时都会惨被剥离。
妫家麟子与那石氏麟子,也在略作喘息之后,便各自施展手段举步上前,不肯落于人后。
仍是一人当先,四人紧随其后且并驾齐驱的场面。
洞窟入口的附近,那位曾在嵇阳为云泽“放了一马”的火氏麟子,脸颊两侧,细密鳞片都被这场朱石竹笔的争斗气机,吹得摇摇晃晃,咔咔作响。
这次前来这座古代大墓,首为机缘造化,其次才是那位云家孽子,关键在于火氏妖城掌权老妪不知道那云家孽子来或不来,毕竟那个先天武道胚子的事情已经在姒庸付出了一条圣人性命的代价之后,顺利解决,霸王柳的柳心棉,可是天底下第二等的天材地宝了,足够配得上先天武道胚子的体质。
但说是第二等,其实不止于此。
天下间有着各种天材地宝,不一而足,在品秩高低之外,还有品相高低一说,便是霸王柳的柳心棉,姒庸以性命为代价取来的那棵柳心棉,不光品秩极高,品相也是一等一的存在,所以才能言作不止于此,倘若品相差一些,就是霸王柳的年份少一些,便不会如此。
天下第一等的天材地宝,为数不多,徐老道炼就手中那只青玉葫芦的造化青气根源是一个,云泽炼就身前体后双命桥的阴阳二气根源又是一个,除此之外,还有玄黄母气,混沌气之流,虽然种类不少,但也数得过来。在此之下的第二等,就多了去,毕竟天下之大,无奇不有,可在第二等之上,理应还有一个等级存在,只是世人不曾对此详细划分,这一类天材地宝的数量就不会很多,柳瀅那棵柳心棉是一个,眼前那枚拳头大小的赤红石头,也是一个。
后者要比前者更为少见,关键在于如今已经再也没有武将一说。
那枚看似赤红石头的物件,实际上该叫武胆才对,形成的条件极为苛刻,一求忠君爱国,二求武将胆气,三求清廉身洁,四求修为境界,五求蛮横体魄,六求慷慨而亡,七求精气归藏,八求万载打压,九求坚定不移,才有一线希望能够形成武胆,可谓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条件之苛刻,远非寻常天材地宝可以与之相比。
饶是无意与人争斗的火氏麟子,也不敢说全然没有半点儿心动。
便是拿来研磨泡水,也能很大程度上由内而外砥砺灵魄,甚至对于心湖裂缝的修补,心境落灰的祛除,其中蕴藏的武将胆气也能起到难以想象的巨大裨益。
至于那支貌似王道圣兵的竹笔,至少在这位火氏麟子的眼中看来,无疑已经落在下成。
三步走出十尺距离。
洞窟方圆才只两百尺。
武胆竹笔相互龃龉至今,不知已有多少万年,其中蕴藏的意气早已被打磨掉了全部锋芒,尽数内敛,故而两者争斗碰撞形成的气机翻涌,不会太过猛烈,可即便如此,也绝非他们这些年轻一辈能够轻易靠近。
除去那些已经行进百尺有余的五人之外,其余同辈中人,能够安稳站在这座洞窟之内,虽然都有竭尽全力之相,实际上却并非如此,可若想要试着伸手争一争武胆竹笔,仍是痴心妄想。
火氏麟子徐徐吐出一口浊气,气机迎面,吹得他衣袍猎猎,发丝乱舞。
还有余力。
可以再进约莫三十尺左右,比起那些作壁上观之人,好像大差不差,可一旦所有人全都竭力尝试,如他这前后只有四十尺的距离,就只能算是最末游。
除了那五人之外的其他人中,最有本事的那个,或许可以接近百尺之遥?
火氏麟子心中盘算片刻,最终无奈叹气,转身退回洞窟入口处。
许多人眼神鄙夷,亦或面带嘲笑。
这位被人说做“德不配位”的火氏麟子,心湖平静宛如古井无波,诸如此类的眼神表情,他已经见过太多太多,最初的时候或许还有不甘不忿,可在如今,早就已经打磨掉了所有锋芒,便不再将这些讥讽嘲笑放在心上,安安静静站在一旁,等待那五人争先的最终结果。
顺便暗中扫视周遭这些或是年纪稍长一些,或是年纪更小一些的同辈中人。
如今看来,最有希望得到武胆竹笔的,无疑便是那位洞明圣地出身的先天龙丹,可即便最终能够得手,也难免要被武胆竹笔相互争斗逸散而出的气机搞得遍体鳞伤,甚至是遭受重创。届时,倘若这位先天龙丹没有更多手段,就难免要被趁火打劫。
林子大了什么鸟都有,总会有些胆大的。
尤其紧随焦嵘身后,并驾齐驱的四人,出身来历可不比他这先天龙丹差了半点儿,这会儿还能相安无事,是因为还没水落石出,可一旦有了最后的结果,这四人肯定就会立刻出手抢夺机缘,不会留有半点儿顾忌。
火氏麟子皱了皱眉头,已经开始试想那种场面,然后面露黯然之色,一声不吭,转身走到洞穴隧道,在靠近洞窟入口的地方靠着石壁蹲坐下来,愁眉不展。
“最好的情况,应该就是谁都无法得手武胆竹笔,将它们留给那些长辈去解决,才能免得打生打死,殃及无辜”
他嘴里嘀咕一声,转过头去,透过人群之间的缝隙,分明瞧见那位洞明圣地出身的先天龙丹,整张脸都已经覆盖鳞甲,距离武胆竹笔,也已经百尺竿头更进一步。
同为妖族,可先天体魄的蛮横程度,依然有着极大差别。
不过只看眼下局势,越是靠近武胆竹笔,气机冲刷的强度就越是不可同日而语,或许真能如愿以偿?
火氏麟子忽然扭头看向洞穴隧道。
剑吟阵阵,斩破了之前那道因为波及太远,就已经有些后力不济的气机席卷,随后青光如雾也被残留剑气微微破开。其实哪怕不曾破开,火氏麟子也能轻易见到,一行众人正沿着山洞隧道缓缓而来。
“是先天剑胚的卫洺?”
火氏麟子怔了怔,略作沉吟之后,便站起身来,扫了扫两边衣袖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拱手相迎。
紧随卫洺身后,云泽身前悬有一张书写“高壁深堑”四字复文的符箓,流溢出黄澄澄的浑浊光芒,将他与背上重伤未愈的陈子南一同覆护其中,瞧见了拱手而立的火氏麟子之后,云泽眉头微微一挑,与此人虽然只有一面之缘,但也印象深刻。
火氏麟子笑着迎上前来。
“卫兄,云兄,在下火煜,见过诸位。”
穆红妆眼睛一眯,当即冷笑道
“姓火?你也是火氏妖城的杂碎?”
闻言,那真名火煜的火氏麟子,当即面露尴尬之色,虽然早就已经知晓穆红妆之名,却也没有想过,甫一见面,这位只在传信当中见过的洞明弟子,就是如此的不假辞色。
云泽微微摇头,打了个圆场。
“我虽然不是特别恩怨分明,但有些时候,也知道不能以偏概全。火煜是吧?我跟他有过一面之缘,他跟火氏妖城的其他人,有些不太一样。”
穆红妆扯了扯嘴角,显然是不太相信。
云泽也没打算非得纠正穆红妆的态度,毕竟他跟火煜之间,没有什么太深的交情,今天也才只是第二次碰面罢了,再加上他与火氏妖城之间早已苦大仇深,断然不能相安无事,所以也就只能在这种情况下碰到了打个招呼,说一说话,一旦离开此间,或者日后,仍是免不了刀剑相向。
两人对此都是心知肚明,故而火煜打从最开始的时候,就“只是”为了打个招呼。
云泽随口问道
“里面怎么回事,这么多人站在洞口挡人去路,就不怕撞见个脾气大的,直接动手?”
火煜失笑道
“不是挡路,是实在进不去。这座大墓有些古怪,应该是两个死敌?可能这种说法有些不对,但就目前而言,看似如此,反正是两人的合葬之墓,其中一人的尸骨已经不知去向,只留了一位身穿甲胄的将军骸骨,并且留下了一枚武胆,另一人则是留下一支貌似王道圣兵的竹笔。但具体如何,在下也不是特别清楚。”
火煜神情尴尬,摇了摇头,侧开身形让出道路。
“几位还是自己去看吧。”
云泽神情古怪,抬头瞧了瞧前方洞窟中的青红之争,略作迟疑,转过头来看了一眼陈子南。
后者轻轻点了点头。
云泽还是有些迟疑不决,然后咬了咬牙,空出一只手掌抹过气府所在,取了那张秦九州花费更多心力,以精血写就的太平长安符出来,塞到陈子南手中。
“若有意外,可护你暂时无恙。”
陈子南眨眨眼睛,低头看向那张太平长安符,大抵能够看出这张符箓的不同之处,然后乖乖收起,轻轻“嗯”了一声。
卫洺笑道
“如今的云兄,真也是变了极多,柳瀅和鹿鸣两位姑娘,可谓居功至伟。”
穆红妆忽然凑上前来,睁大了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云泽。
“大师侄,刚才那种符箓还有没?能值不少钱吧?小师叔也要!”
云泽没好气地抬手按在穆红妆脸上,将她推开。
“你当是路边的大白菜呢,厚着个脸皮说要就要,还整天小师叔大师侄的挂在嘴边,一天念叨八百遍,身上有没有什么好东西,给我一件!”
穆红妆翻了个白眼,果断缩了回去。
火煜神情古怪,但也没有多说废话,领着几人上前,只是这位火氏麟子的面子,显然是不太够用,还是卫洺将腰后云麓出鞘寸许,溢出剑气,这才惊得这些堵住了洞窟入口的同辈中人迅速让开,对于这位先天剑胚的到来,有些惊疑不定。
云泽背着陈子南,与其余几人一道上前,这才瞧见了洞窟里面的光景。
“还真是武胆?”
云泽将陈子南暂且放了下来,随后双眼虚眯,目光望向那颗拳头大小的赤红石头,尽管朱石附近有着贯穿了整座锥山而来的铁链缠绕,却也依然能够隐约瞧见石头表面缓缓流溢的朦胧金光,尤其武胆火热,竟是将那黝黑铁链也给烫得赤红发亮,便大抵可以算是武胆当中品秩最高的一类。
穆红妆对此了解不多,又一次凑到云泽旁边,低声询问。
“武胆是什么玩意儿?干嘛用的?”
云泽瞥她一眼,没有计较先前之事,言简意赅道
“筑命桥,或者研磨成粉泡水喝,哪怕圣人修为的纯粹武夫,也能从中获得极大裨益。”
闻言之后,穆红妆当即双眼一亮。
“好东西!”
“确实是件好东西。”
云泽微微点头。
“但要入手,不太容易,可如果你觉得你那双爪子,要比那几条明显不是凡物的铁链还能扛得住武胆灼烫,当我没说。”
穆红妆神情一滞,没好气地抬腿踹向云泽,却被一巴掌拍在脚腕挡了下来,气得她一阵磨牙。
姜北沉吟片刻,忽然言道
“按照欧阳姑娘先前所言,这座大墓,应该是庆国末年建成。近古人皇治世十万余年,近古之前的乱世,按照记载,前后约莫三千年左右,如此说来,这武胆竹笔,已经在此相互龃龉了至少十一万年之久?”
众人默然,抬头望向那明显占了上风的竹笔,以及虽然落在下风,却依然顽强抵抗的武胆,有些莫名其妙,不知葬身在此的两人,究竟如何苦大仇深,才能时隔十一万年,仍是互不相让。
洞穴隧道再次传来脚步声。
文曲转世的欧阳婉,已经领着孔竹追了上来,很快便走入洞窟,瞧见了里面的光景之后,神情一愣,随后目光看向武胆下方那具盘坐在地的骸骨,仔细打量过后,方才轻声言道
“是庆国独一无二的铁衣天策,自有庆国以来,唯独天策上将才可穿戴,按照典籍记载,铁衣天策乃是采了庆国境内五岳山脉部分山水气运凝练而成,险些就要伤及五岳根本,因而铁衣天策,自铸成之日起,便有五岳之重。典籍记载,言简意赅,可五岳之重,又岂止重量?故而典籍有言,铁衣天策,当属古往今来法袍之最。”
不远处忽有人言道
“说是法袍之最,有些言过其实,但铁衣天策确有五岳之重,又有言说,穿戴之人可抵大圣一击之力,却不知是真是假。”
云泽寻声望去,才见到人群侧面的卢取。
后者微微一笑,点头示意。
欧阳婉哑然失笑,侧过身施了个万福。
“奴家欧阳婉,见过卢公子。”
随后问道
“却不知卢公子方才所言,是在哪本典籍所见?”
卢取微微摇头。
“一部写有古今诸多可堪一提的灵兵法宝的残书罢了,早已灰飞烟灭,半点儿不留。”
欧阳婉眸光闪烁,淡然一笑,颔首便罢,看得出来这位白马书院的异类,是不想再在这件事上多说,才随口找了个还算过得去的理由,便也没有刨根问底,目光看向武胆竹笔。
“如此说来,这座大墓确与庆国最后一位天策上将有关。依据典籍记载,庆国史上最后一位天策上将,名唤李雍,乃是横练体魄肉身成圣的圣人,生平大小战役八百余场,无一败绩,庆国三千年武运鼎盛,也是此人一力为之,打下了三万里江山,于庆国,立下不世之功。但也正是因为常年征战,李将军才会留下无数暗伤,修为境界虽为圣人,却至庆国末年,便已样貌衰老,又于此时,庆国盛极而衰,遭逢曾为太子太师的闵双率军起义,直到数十年后,方才平定叛乱,可这庆国史上最后一位天策上将,也死在平叛将成之时,甚至连带着铁衣天策,也不知所踪”
欧阳婉话音微微一滞,眉关紧锁,良久之后,方才幽幽一叹。
“却不想,李将军竟是真与庆国贼子同归于尽。”
这番话,欧阳婉没有刻意收敛,也便众人都能听闻。
狐疑者有之,赞叹者有之,嗤笑不屑者,亦有之。
卢取忽然轻笑一声。
穆红妆挑起眉头,立刻扭头看去,语气不善道
“你这人,笑那一声是个什么意思?是觉得欧阳姑娘说错了?还是觉得那什么李将军没你厉害?这也就是人家已经死了这么些年了,就算如此,有本事的,你过去将那武胆摘下来试试?爪子都给你烫成烤猪蹄!”
云泽有些无奈,还待出声压一压穆红妆的性子,同时也有些奇怪一向不爱惹是生非的卢取,今儿个怎么有些一反常态。
却还不待云泽开口,卢取就已经笑着问道
“这位姑娘,在下可从来不曾小瞧了这位李将军,恰恰相反,正如欧阳姑娘所言,李将军一生经历大小战役八百余场,并且无一败绩,在下便是崇敬都来不及,又怎会小瞧了李将军。”
说着,卢取面上笑意缓缓收敛,转而看向那具披甲骸骨,轻声言道
“真正小瞧了李将军,甚至将其言作国之罪人、亡国之贼的,是上到王侯将相,下到黎民百姓的整个庆国。”
话音方落,整座锥山便轰然一晃,也似天惊地动,那铁锁捆绑的武胆,更是陡然间赤光大作,如火如荼。
在场众人,无不色变。
“竖子贼尔,安敢胡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