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管怎么,岁月催人老,孟大学士都一把年纪了,爱人才情便也罢了,偏给不了什么名分,生生浪费人小姑娘的青春。”孟青倚在栏上,再叹了声,“真可惜。”
然而这回鱼娘清楚瞧见她眼中淡漠,本就冷冽的一双靛色眸,霎时一片刀光剑影。
那眼神并不是对待自己的生身父亲该有的,既像是有深仇大恨,又像是寻常陌路,擦肩而过也不见得有只言片语,只盼着这辈子都最好不要相见,老死不相往来。
这便是鱼娘一直担心却从未真的相信过的事情——孟家不足以牵制孟青。
捅破孟青的身份,挑拨孟家大房继室铲除她这个可以按照孟家族规名正言顺继承祖上遗产的原配嫡女,这是鱼娘随手布下的一个局,但她对孟青的杀心是真,且从未改变过。
她用孟家引出孟青,虽然红阁的杀手奈何她不得,这点鱼娘也曾想到过,但她原本是打算之后以孟家做筹码的。
但不曾亲眼得见,谁能确定孟青当真对孟家没有丝毫的旧情,哪怕被算计了,她都能当做无事发生一般,可见孟青绝情。
“青姑娘,可还走吗?”
孟青歪头看过来,忽然问“鱼娘,这姑娘是我到明都城之前不久从你红阁离开的吧?”
才被孟青好生吓过一顿,这话着实敏感了些,鱼娘眸中一凝“青姑娘原来还是不信我的?”
“不过是问问,怎么又惹你生气了?”孟青倒还是那副懒懒的模样,伸手扯住鱼娘的衣袖,鱼娘也不会在这时候甩开她,便被她轻易揽住了,还凑近耳语,道,“我又没说这位姑娘是你准备的探子,你倒是先急了,可知这样反倒叫人怀疑?再说,我家中不是已经有了一位了吗?”
旁人远远地望过来,分辨不出她们究竟在说些什么,只能瞧见两位美人靠得极近,亲昵地说着小话,却不知鱼娘此刻是又气又羞。
这孟青,难道还想对她用美人计不成?!
她真是恨自己没这个能力扳倒孟青,又是远离故国,在人家的地盘上,做什么都得先矮一头。又有算计被拆穿在后,此刻孟青就是她的“债主”,想要做什么都无人可以置喙。
偏这孟青好像真的不是刻意在羞辱人,反倒是鱼娘自己算计不成,却因为孟青不以为意的态度生气,像是坏了脑子一般。
“青姑娘不是要寻那薛二公子,可快些跟我来吧,这人也不常来青楼,说不准等会儿就走了。”
孟青笑了笑,道“那不是正合了鱼娘的意?”
鱼娘瞪了她一眼,没再多言。她可算是明白自己这点子算计在孟青看来是一点儿也不重要的,若说是自家主人还能与她棋盘搏杀,但她如今几乎算是孤身一人在明都城,对孟青来说犹如螳臂当车。
孟青见她不再说话了,自己再说也是自讨没趣,便“乖顺”地跟在鱼娘身后。
她们在二楼的回廊上走动,余光可见楼下那座铃台,有姑娘刚刚结束一曲乘着匹练的舞,幕后的曲调悄然转变,马上又是一位美娇娘上台去了。
薛霁不同于别人喜欢坐在热闹的一楼,事实上,他确实极少来华春街,等闲女子入不了他的眼,久了,自然对这样的场合兴趣缺缺。
楼下用轻纱隔开的雅室之间杯盏相交,楼上未设隔断,全被薛霁包了,鱼娘领着孟青远远便停住,躲在拐角处给她指着方向,道“青姑娘既然是来找薛二公子的,想来你是认识的,不必我出面介绍,我便送到这里了。他包下二楼所费不菲,轻易不让人接近,叫他看见是我带你过去的,红阁明日就要变成废墟。”
孟青来红阁一是为了确认她对杀手来历的猜测,二便是为了这薛霁,但走到这里了,孟青竟然还在分神看着楼下。
鱼娘觉得自己又讨了个没趣儿,说罢便走了。
待她走后,孟青身边竟又出现一人。来人约莫二十出头,只一身灰兰色的布衣,可那略旧的颜色穿在他身上却仿佛身着锦缎一般光鲜。长发由布带松松束于脑后,几缕发垂落在脸颊两侧,明明是放荡不羁的样子,可一张脸生得好,足够叫人觉得他比那些头戴玉冠的公子还要清逸俊朗。
他的存在,鱼娘始终不曾察觉,是个高手。
孟青笑对着他,道“终于受不了房梁上狭窄还硌得慌了?”
“我若不是担心你的安危,此刻就坐在楼下,手中有美酒,怀中有美娇娘了。”沈迟寒白她一眼,道,“身上有伤,内力十不存一二,刀都拿不起来了,可你胆子一点没小,明知道被人惦记着小命,还敢直接上门来。阿泽不在你身边,倒是无人能够降住你这想一出是一出的性子。”
沈迟寒伸出一根手指戳着她的额头,恨恨道“你说你来都来了,倒是给自己讨一个说法呀,竟然这样轻描淡写地放过了。你可不是愿意吃亏的性子,那几年住在千障谷坑我们倒是挺开心的。”
孟青道“谁让你们这些个做师兄的,爱欺负我家阿泽。”
当年在千障谷,祁泽年纪最小,来时一惊一乍像是只小兔子,后来少年老成了,他们这些做师兄的也爱逗他。
起初几年孟青是跟着祁泽一起住在千障谷的,一个娇滴滴的小姑娘,混起来竟然连小乔师兄都甘拜下风,她又护短,见着祁泽被“欺负”了,总能用匪夷所思地手段找回场子来,几乎成为千障谷一霸。
她既然提起了陈年旧事,沈迟寒是说不过她的,索性就此打住,若无其事地将话题扯了回来“我是真的不懂你是什么意思,当真就这样放过了?”
孟青道“师兄莫要说的这般轻巧,不是我的人,又怎好越俎代庖去惩戒呢?”
沈迟寒知道她是个不肯吃亏的,尤其是这算计牵扯到了祁泽,就更是得找回场子来了。他却是真的好奇,问道“听你这话,已经布置好,叫她的主子罚她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