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迟寒和小乔之间,其实不止这一笔烂账。
早年在千障谷里还没有这么多的弟子,唯他们两个,也能算是相依为命,说他们互相的感情在师兄弟间是最好的也不为过。
沈迟寒天生坐不住,像是个皮猴子,嘴巴也没个把门的,虽无恶意,但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够接受他的唠叨,跟着师父去外面城镇也有因为说话不当吃亏的时候。
不过他纯善而热忱,后来也渐渐学会了分寸,唯有在千障谷中像是没有约束一般。受他影响,后面收的师弟师妹们也多是调皮,竟是生生传出了个个是小魔头的传言来。
他们是小魔头,师父却不是大魔头,千障谷中能够压制住这些捣蛋鬼的只有小乔。每每闯祸,他倒也不责罚,只是面无表情地喊人过去他的药房里帮忙。
可这还不如责罚,毕竟小乔这人对药理有天赋之才,做出的东西绝不能以常理看待,他的药房更是危险重重,一不留神就得中招,其中痛苦与人说了也只能得一句“活该”。
师门里的孩子多了,两位师兄便天然成了管家公,沈迟寒那跳脱的性子也不知不觉地改了许多,回过神来就成了如今这般诸事不放心的老妈子性子。
但小乔始终如一,或许能叫他变色的只有师父和沈迟寒。
这也是个没多少人知道的故事。小乔原本不叫小乔,他虽然是被师父自山中捡来的,那时却穿的丝毫不像平头百姓家的孩子,肤白如玉,也不是漠北这风沙遍天的地界能够养出来的,还有他衣袖上绣的银线、腰带里藏得金叶子,就连小靴子里的匕首的柄上都嵌着一块宝石……
沈迟寒第一眼见他,就觉得这是一位贵族人家才能养出来的小公子,而且比姜古城里的人家还要高贵。
然而那时师父问遍了姜古城周遭走动的侠客和游商,无一人知道小乔来自何处,也从未有人见过富贵人家出行。
小乔仿佛是凭空出现在山中,又好运气在入夜之前被师父遇见,才免了小小年纪丧命狼口的厄运。
可他自己并非失去记忆的样子,却不肯说来自何方、为何到此,只说他姓乔,名字却再不肯吐露。师父见小乔似是个早熟的,他不愿说,便也当做是自己从山中捡了个无依无靠的孩童,旁的一再不管。
沈迟寒那时也还是个只知道日升日落、吃饭玩耍的皮猴子,连生死的概念都十分地模糊,是无法理解小乔这般离奇遭遇背后的心酸与无奈的,只知道自己多了个玩伴,开心的一晚上都没睡着。
然而后来他才得知,小乔生的那般矮,竟然是比自己大几岁的,而当时他也没有正式地拜入师门,只是因为师父与周边的村落熟悉,家中大人要做工管不住他,才腆着脸求师父帮着照看他这个曾有取名缘分的孩子。
沈迟寒对“江湖”向往已久,却害怕拜师会像那些去学堂的人家一样出束脩,于是迟迟不敢开口,直到师父捡到了小乔的第二日,这小子便问可否拜师。
师父欣然同意。
沈迟寒被他的“胆量”震住了,当时便生出一股不服输的劲儿来,也说想要拜师,竟也被同意了。
从那日之后千障谷终于有了下一辈的小弟子,不过因为沈迟寒说的晚,年纪也更小,小乔便成了他的师兄。
他还是不肯说自己的名字,也不说是忘了,只是在被人询问的时候沉默以待,那双桃花眼里空茫一片,还透着漠北夜晚的沉沉寒意。
入了师门,便算是半个江湖人了,也不是没有入了江湖便断绝从前过往的例子,师父对此并无好奇心。
沈迟寒问了几次,次次都得到那说不清是什么滋味的眼神,后来他也不问了,不过也不肯好好地叫师兄。非要他喊,也不是喊“乔师兄”,得在前面添个“小”字,便成“小乔师兄”。
他本就不肯说自己的名字,对沈迟寒这般喊也毫无反应,以至于后来的师弟师妹们硬是被沈迟寒喊出来的名字误导,很多年都以为师兄名唤小乔。
好在沈迟寒后来读的书多了,知道的道理也不少,在少年叛逆的时候竟是改了他那个闹腾的性子,不再成天地在谷里带着师弟师妹们胡闹。
只是小乔始终如一,从不见他对“小乔”这个称呼生气,别人喊了他便应,好像本来他就叫这个名字一般。于是隔了几年沈迟寒不叛逆了,摸了摸鼻子凑到他面前,还是继续喊他“小乔师兄”。
他们的感情其实很好,性子上也有些互补的意思,师父的本意是想沈迟寒做下一任的谷主,而小乔从没有离开千障谷的意思,也能留下做个长老一样的存在。有他们二人互相扶持,师门只会越来越好才对。
可是天下还有许多沈迟寒从未见过的景象,他还不过是个不到而立之年的青年,忽然便被托付了一个师门,竟是叫他有些害怕了。
——也能算是“上梁不正下梁歪”,师父忽然远游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他也学着师父趁着小乔没有反应过来坑了他一把,然后偷偷溜出千障谷,奔着外面未见的美景去了。
沈迟寒倒也不贪心,想着自己在外面游玩几年再回去,因为小乔师兄明显不适合管理一个师门,下面还有正在调皮年纪的师弟师妹们,将来还有他们的徒弟和徒孙,要是真的坑了小乔师兄做这个继承人,沈迟寒在外面也得担心死。
可他栽也就栽在自己这放心不下的性子上,哪能想到小乔师兄竟然八百年难见地出了千障谷,千里迢迢跑到祁泽这里来了呢?
沈迟寒耷拉着脑袋,双腿还被捆得结结实实的,几乎是被小乔师兄拖回了帐子里,如今只能躺倒在地上,等着他发话。
沈迟寒眼角余光看见他正思索着要怎么料理了自己的样子,他心里是那个悔啊,早知道……早知道他就应该等小乔师兄闭关的时候再偷溜出来,何必争那朝夕的时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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