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已经是亭雀奴态度最好的一次了,可他说了这句话之后,听见有几人倒吸了一口凉气。也不知道那些人是在惊怒小太监一贯喜欢将别人踩在脚下的态度,还是可惜生的这样一幅好相貌的郎君将要误上贼船。
好在不赞同归不赞同,是没有人会上前来拦着孟青,或者帮她反讽亭雀奴的。他们都是不知情的看客,仁义道德个个精通,还不是一边唾弃风月女子不知廉耻,一边又争相攀比姑娘的“倾慕”花落谁家。
痴人多,蠢人多,孟青本来对这样的人无感,只是想到魏晋桐早些年时常装作是他们的同道中人也是艰难。
可是有资格被卷入这场争夺皇位的大戏之中的人,应该极少有人看不穿魏晋桐的真实面目,这样想,他们平日里的伪装倒有些自欺欺人的意味,做出来的姿态虽然极其真实,然而落在旁人眼中,恐怕也是看戏看的有滋有味的。
身在局中,前路未明,若是再轻视别人,总是容易吃亏。孟青在江湖上自在地活,而今卷进事端里来了,也得始终保留一份警惕心的,就是不知道这个魏晋桐是不是假的高明了。
这会儿才刚打个照面,说看清楚全貌未免过早,但也确实没给她一个好的印象。
她没有闲情逸致配合着演一场戏给人看,更不可能做出一副被羞辱了的样子。只是面上的表情未动,那浅笑里仿佛就含了冷意,和昨夜金陵城主透出的杀气相仿,不过孟青只是不耐,就让人窥见了她锋芒的一角寒光。
这江湖上能叫孟青吞下委屈不言语的人几乎不存在,她绝不会落得昨夜金陵城主那般境地,想杀个人都要权衡许多。
“青眼狐狸”是蔑称,被几个好事者传的广了,才有人狡辩说这是赞美她才智过人,但她真正被人肯定的别号是“断厌刀”。
江湖快意,恩仇、悲欢,都是不需要踯躅的,只在刀剑之间。
但好歹孟青还是有分寸的,没配合,但也没拆穿,只是模糊了意思,道“既是时候不早了,那就走吧。”
平平淡淡,好像没听出亭雀奴方才话里的不对劲,可是看她通身气势,又像是个更加癫狂的,丝毫不把魏晋桐这个皇子放在眼里。
亭雀奴本也没有想过要让孟青享受一回别人的待遇,可毕竟要装一装,就算已经有人察觉到不对劲,总也不能留下明显的话柄。
其实他心里也叫苦不迭,见到孟青递了梯子,连忙就坡下驴,睨眼打量了周围看好戏的人一圈,做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领着孟青往里走。
楼舫不小,从岸上到船上,平稳得仿佛没有挪过位置,但是上到这船来,外界的光亮很快被阻断,昏暗的走道里只剩下眼前的红色灯笼能照亮前路。
夙流萧虽然没有和孟青细细地讲他在魏晋桐这里的见闻,但也提到过这条昏暗狭长的走道颇有些诡异。
真如他提到过的,走道被改动过,其中烛光昏暗,隔着数步就有一盏红纸糊的灯笼,但灯烛在前,还是难以照亮前路。反而是那些灯笼透出来的光太暗了,看的久了有些眼睛疼。
若非习武之人比较常人的身体好上许多,耳聪目明、心境通明,还能忍受这般古怪压抑的环境,恐怕走进来才这么一会儿的功夫,就得心情烦郁得想要破窗而逃。
只此一条走道就处处透着不对劲了,夙流萧一定有更多可能要命的发现没有和她言明。
不过孟青没工夫去计较他的故意隐瞒,来时就打定了主意小心为上,便借着机会仔细地往细微处打量。
她比夙流萧运气要好不少,亭雀奴是不敢在旁说些有的没的来打击她的精神的,孟青也不需要做过多的试探和误导,只管沉默着跟着往前走就是了。
只是这路实在是长,即便亭雀奴没有故意拖延,两人还是得走上一会儿,活像是将整艘楼舫饶了几圈。
时间久了,孟青还没品出其中暗藏的机关来,却是觉得眼前的灯笼越来越碍眼了。
她一直没说话,光是看脸色也看不出什么来,只是觉得走在她旁边越发的感到寒冷。
亭雀奴看人下碟,还不是和孟青对立的时候,就想着拉近些关系。离开外人的视线之后,亭雀奴真是要多诚恳就有多诚恳,虽然他不允许自己对孟青道歉示弱,损了魏晋桐的脸面,但是绝对不会像对待夙流萧那般,轻蔑和冷嘲热讽都是不可能出现的,不然就太得罪人了。
他只管不再提方才的事,认真引路便是。期间倒是没忍住问了句“青姑娘断厌刀的威名我早有耳闻,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亲眼见着,白天时我看青姑娘是带着刀的,怎么这会儿没有带在身边?”
同时腹诽道若是我有此宝刀,一定不愿意离了半步。难道还能丢在客栈?便是觉得此行无需宝刀防身,竟也不怕有贼惦记?
他问的这个问题不太好答,亭雀奴自然也是希望她未带兵器前来,总省的还要分出心神去提防她骤然出手。
若说孟青有别的保命手段,他一点儿也不怀疑,可是又觉得孟青这样是否太过目中无人了些。
——他所知道的孟青,以断厌刀最为出名,旁的便以为没有什么厉害的,却是管中窥豹而不自知了。
然而有时候无知也是幸福的,让亭雀奴还保留一些幻想,说来也是一种礼貌。
但是孟青非不。
她直白答道“你家主子缩在这里不肯上岸去,我只得来。船中狭窄,不好用长刀,带错了兵器再动了手,说不定我就要到这脏兮兮的河里去游上一圈了,那我索性不带。”
说的在理,然而太猖狂了,亭雀奴惊叹之时,却没注意到孟青说的是“长刀”,也没注意到孟青见他没有反应,微微眯起了眼。
言尽于此,是他自己没有发现,到时候起了坏心思却被打倒,就不是她故意隐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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