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嫡出且母家不显赫的皇子,在宫中是难有好日子过的。或是自作聪明,显露了不凡之处早早陨落,或是为求自保,一生仰仗他人的鼻息碌碌无为。不管选择那条路,老了以后回想起来都只有一团糟烂事。
哪怕是最后坐上皇位的赢家,活在这个宫城里,半生的记忆里也大多是勾心斗角,活得比女人还要擅长后宅阴私的手段,久而久之,又怎么能心性不改,始终如故呢?
祁泽更是幼年失亲,对明都城恐怕根本没有好的回忆,太皇太后对此心知肚明。他又偏和卓凌不同,长到十岁仓皇逃离,比不得卓凌生下来就使了人情送到风泉庄去,人生都被安排得妥当。
这叔侄俩本来已成陌路,只是因为千障谷和风泉庄之间的联系,又有了缘分相见相识,只是祁泽并不与卓凌相认,卓凌也根本不知道自己还有个叔叔,就这样遇见又“错过”了。
对他们而言,挑拨的话不管用,示弱或许可以,然而有挑拨在先,也变得不好使了。但太皇太后大可以换个人来诛心,拿祁泽的身份做文章,以她的高明手段,不怕卓凌不上当。
他们可以不当回事,卓凌却还要做皇帝,即便是现在不放在心上,日后却说不定。
不过这样做就彻底得罪人了,太皇太后尚且寻不出必须和他们敌对的理由。她年纪大了,迟早是要还政与卓凌的,不像是薛太后还年轻,野心勃勃,就想着成为北朝至高无上的主人。
太皇太后还不想激怒祁泽,但即便是走过几十个年头,看惯了人世间的世事难料、尔虞我诈,本来已经不再对人心保有期望了,可知道祁泽就是当年的六皇子时,见他竟然有了另一种逍遥人生,且一点儿都不屑与这许多人甘愿付出半辈子去争夺的权势,她就觉得意难平。
不过随即太皇太后又笑了起来,这次倒是出自真心的羡慕。
活过半生,在这表面光鲜内里糟烂的地方还能见此子,也算是运气。
祁泽这样的不能说就是世间独一份的,然而,太皇太后确实是头一回遇见他这样态度如此鲜明的。要知道,他曾经拥有的做人上人的机会,即便在当年不过是说着好听,可现在却未必不是个前程。
与祁泽相比,卓凌一是晚辈,资历尚浅,论辈分他就输了一筹,二来他在明都城里能够倚仗的薛家,如今也因继承人之争,自顾不暇,哪能与他们在江湖上经营多年的势力相提并论,怕是一个照面就输了满盘。
卓凌确实是个好苗子,可多年的际遇和心性,不是一朝一夕能够沉淀的,他缺时间,可祁泽要是不想给他机会,他也永远不能得到成长的时间。
然而这大好机会摆在面前,甚至太皇太后都透露出对卓凌的不满,表明她是祁泽可以争取的助力了,他竟然也不动心,反倒是险些动了怒。
那江湖有什么奇异之处,养出这么一个怪人?只是这样的人才会让牢笼中的鸟儿心生羡慕。
太皇太后见他们都不说话,也当没瞧见孟青皱起的眉,又道“我不明白你们费尽力气帮卓凌,却什么都不求,这有什么意义?即便是什么都不缺,做事总有个目的,难道只是把卓凌当成是未离巣的雏鸟,于是想要保护他吗?”
又或许是因为看不上?因为这两人古怪的态度,太皇太后能想到这个倒是不奇怪。这一辈子走到她这个地步,含饴弄孙是绝不可能了,也不会去相信别人的真心,所以遇见这样两个“天真”的人,她倒是来了兴趣。
祁泽听出了太皇太后的意思,但这比挑拨还要愚蠢,不免嗤笑一声,并不想答话。
当年他没有资格拒绝,谁都不听一个小小傀儡的话,但是他也抓住机会逃了出去,十五年都没想过要回来,如今又怎么可能?
他是眼见着卓凌过得很好了,还是觉得这天下已经盛世太平,非要来分一杯羹?
孟青也看不得太皇太后这样意味深长的眼神,好像他们“无欲无求”是个错误一样,以为谁都想要这个活靶子一样的位子吗?
不说高处不胜寒,做了皇帝,恐怕日后就难遇见能说真心话的人了。每天面对的都是尔虞我诈,劳心劳力却可能讨不了好,最后眼睁睁看着自己变得多疑偏执,又没有办法阻止,难道不烦人?
皇帝肩上背负着黎民百姓的生计,但即便是每日都兢兢业业,并无失职之处,也可能因为触及了他人的利益,成为别人口中的“昏君”、“暴君”,吃力不讨好。而且依着北朝如今的形式,更是容易被臣子逼迫,哪有江湖上逍遥快活?
太皇太后挑拨的手段不高明,不过但凡孟青对卓凌少了一分信任,这些话就会在日后成为他们之间的一根刺,让他们生出隔阂来。
但也因为她的不高明,孟青竟是分辨不清太皇太后究竟想干什么了,这就是她说的正事?
孟青秀眉一挑,道“真凶是谁,我们也不好言说,但相信娘娘心中有数,就不要再拿卓凌出来当借口了。娘娘所谓的正事,如果只是挑拨诛心,我们也听过了,没别的事,这就回去了。”
他们薛家的事,孟青可不想管。
太皇太后却道“若我想请你们二人帮我去讨要卓凌拿走的东西呢?我方才所言并不是夸大,卓凌拿走了现在的他还不能驾驭的权力,又是要去折腾南越,一个不好,天下便要乱起来了。我听闻南越的公主魏屏有女皇之志,且比卓凌要心狠得多,他未必玩的过人家吧?”
“孩子总要学着自己去面对风风雨雨的,娘娘方才还说我们是见不得雏鸟离巢,于是劳心劳力,怎么自己倒是担心起卓凌来了?”这话不是孟青说的,反倒是祁泽忽然说了这样讽刺的话,“还是说娘娘年纪大了,力不从心,所以只能找外援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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