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的雨和夏日的雨大有不同。夏天里天气一暗,用不了多时豆大的雨珠便会从天而降,而春天的雨则更沉闷缓慢一些。天气越来越暗,和先前的晴朗截然不同,甚至连带着风中都带了几分焦躁。
白昌吉生怕这场雨半路上就会掉下来,因此连连挥动鞭子,催促骡子向前赶路,白俊和白英也围着骡子帮忙。好在老天照顾,回到白昌吉的家里时,雨还没有下来。
白昌吉的媳妇正一脸担心地站在大门口,见到骡车的影子才松了口气,高兴地迎上来道,“可算回来了,把我给担心坏了,生怕路上遇到雨,再把几位爷给浇湿了。”
白昌吉道,“我比你还心急呢,我们爷三儿都是折腾惯了的,几位爷可尊贵着呢。”
众人下了骡车,白昌吉媳妇连忙将人请进了屋内。
白元智进屋便一屁股坐了下来,对白修朗吩咐道,“朗哥,你赶紧去闵六那里问一问,咱们什么时候动身?再耽搁一会儿,怕是就要被雨拦在路上呢。”
白修朗点了点头,“我这就去。”
临出门前,白昌吉的媳妇把家里唯一一把油纸伞拿了出来,“带上伞!”
白修尧接了过来,笑着道,“我跟哥哥一起去。”
两人并肩走出了大门。
白元智看了一眼白蓉萱,“治哥,你也坐下来吧,让昌吉媳妇给你打点水,洗把脸再说,免得被闵六看到了,又要笑话你了。”
白蓉萱刚才哭得很狼狈,眼睛都肿了。
白昌吉媳妇闻声忙去厨房打热水。
白蓉萱在一旁的凳子上坐了下来。
白元智道,“你已经成年,许多事不用我说也能明白。人死不能复生,你要是真孝顺,将来就好好操持家业,那可比墓前的眼泪管用多了。”
他和白蓉萱打了几次交道,总觉得这孩子不像同龄人那般有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闯荡劲儿,做什么都一副谨小慎微,前怕狼后怕虎的样子。这样的人放在别人家或许也就算了,但生在白家,却会像饺子一样被人一口吞到肚子里。
尤其面对的还是虎视眈眈的二房。
白元智虽然不喜欢管闲事,但当年白元裴活着的时候,对外长房十分照顾,对他也尤其的好,每次见了面总要问长问短的。白元智此生有两个最佩服的人,一个是自己的大哥白元则,另一个便是白元裴了。
要不是为了这层感情,以他的脾气怎么可能屁颠屁颠地跑到杭州去接人,今天又陪着来祭祖扫墓?
他可是最嫌麻烦的了。
白蓉萱听得一愣,但还是乖乖点了点头,“是,我记住了。”
白元智在心底叹了口气。
男孩子果然不能养在妇人之手,虽然乖巧懂事,但终究缺了几分刚性。
白元智不再多说,低头喝起了茶。
没一会儿白修朗便和白修尧赶了回来,“六叔说吃过午饭就出发,就算下雨也没关系,大不了路上走得慢一些,晚上怎么也到上海了。”
白元智嗯了一声,对白昌吉媳妇大声道,“昌吉媳妇,赶紧张罗午饭,吃过饭我们就要上路了。”
白昌吉媳妇给白蓉萱打来了热水,笑呵呵地道,“行,我这就去做饭。”
白蓉萱开始慢条斯理地洗脸。
白元智看着简直无语了。
一个大老爷们,洗个脸还慢吞吞的,这样的人能做成什么大事?比有些女人都不如……
白元智看白蓉萱更加不顺眼了。
白修尧见他脸色带着些许的不满,还以为是针对闵六,他笑着道,“六叔还邀请咱们去那边吃饭,不过被我们拒绝了。”
白元智哼了一声,“外长房清贫惯了,可吃不了那些大鱼大肉,不消化的,让他一个人好好享受吧。”
白修尧尴尬地道,“小叔,六叔也是一片好意。”
白元智横了他一眼,“那你的意思是……我就是一片坏心咯?”
谷輮 简直就是不讲理嘛!
白修尧不知道说什么好,气呼呼地背过身去。
白元智道,“臭小子,脾气还不小,都是被你妈惯的臭毛病。”
白修朗连忙道,“我看外面的天阴沉得吓人,怕是要下一场大雨。”
白元智道,“担心什么,不是有那铁壳子轿车吗?风吹不到雨淋不着,可比马车强多了。”
白修朗无语地看着他,也不知道哪个惹到了他。
白蓉萱洗完了脸,白昌吉的女儿白芹拿着干净的毛巾递给她。
白蓉萱客气地道,“多谢你。”
白芹脸一红,头也不回地跑出了门。
白俊和白英卸了骡车,将骡子牵回到后院。白昌吉媳妇则在女儿的帮助下生起了火,忙着为众人张罗午饭。
可没成想大家刚拿起筷子,外头的雨便下了起来。
雨并不算大,细雨蒙蒙中带着几分凉爽。
白元智一边吃饭一边笑呵呵地对白昌吉道,“春雨贵如油,今年大概是个好年头吧。”
白昌吉恭敬地道,“承您吉言,但愿如此吧。”
庄稼人一年的指望便是收成,若是地里能多打些粮食,一家人的日子也能更好过些。
饭还没吃完,外面传来了敲门声。
白昌吉连忙冒着雨去开门,只见外头黑压压的站着不少人。
白昌吉顿时被吓了一跳,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儿。
一旁的七叔公连忙道,“傻站着干什么?家里来了贵客,连怎么招呼也不知道了?还不赶紧把人请到屋子里去坐,哪有让人在外头站着的道理?”
白昌吉回过神来,“快请屋里坐。”
只见一个面如冠玉的少年公子在众人的拥簇下缓缓走进了门,身后跟着的小厮高高举着油纸伞,雨丝虽密,却没有落在他身上一颗。
白元智坐的位置正对着门,听到动静伸着脖子看了一眼,“哎哟,这不是闵六吗?哪阵风把你给吹来了?我刚才还琢磨着是哪个不开眼的人专门赶着别人吃午饭的时间来?原来是你啊……哈哈哈……”
他虽然笑得开怀,但一旁的人听的却是一脸尴尬。
哪有这样当着面说人的?
闵六一点淡定的道,“我以为你们已经吃过了呢,看来是我来早了。没关系,你们慢慢吃,反正雨已经下来了,也不急在这一时。”他说着,目光便落在了白蓉萱的身上。
白蓉萱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似乎还没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和她一样傻愣愣的还有白昌吉,他本是个老实人,从来也没应付过这样的局面,正局促不安地站在一旁,完全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了。
七叔公不悦地道,“一家都是傻子,还不搬椅子来?”
白昌吉呆呆地道,“我……我们家没椅子……”
七叔公一口气上不来,差点儿就这么憋过去。
还是白俊眼疾手快地搬来了一张凳子。
白蓉萱看了一眼,心里想——他肯定嫌凳子脏不肯坐。
没想到闵六却想也没想地坐了下来,顺势翘起了二郎腿。
七叔公笑眯眯地道,“乡下人,也没见过什么世面,六爷别跟他一般见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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