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开也不知道自己是哪来的力气,哪来的勇气。
过去,他曾听闻,在这个世上,人们是能够通过燃烧生命的方式,去完成某些事情的。比如那些艺术家或者科学家,往往为了某些事情熬尽心血,最后活活累死了。
齐开是不相信这种一听就特别唯心的话的。
燃烧生命?生命是什么东西都说不清楚,还燃烧,简直可笑。
但是在这一刻,齐开貌似明白,所谓“燃烧生命”是一种什么样的方法了。
在这一片冰天雪地之中,在这一片狂风暴雪之中。
两个身披单薄衣物的少年,在浮冰之上,拼死打斗着。
齐开的衣服很少,就一件室内的衬衫,其他根本没有多余的衣物。
马飞就更不用说了,这人刚刚从冰冷的海水里爬上来,衣服全脱了,全身上下就齐开刚刚递给他的一套防风衣,现在两条腿还光在外面呢。
可就是这么两个,本应该光是站着就瑟瑟发抖到不能自已的少年,却旁若无人地在雪地上激情的对殴着,撕扯着。
雪花落在他们身上,几乎片刻就被融化。
白色的蒸汽从他们的嘴巴里,裸露在外的皮肤上冒出,看起来就像两个浑身散发着蒸汽的机器人。
像这种情况,齐开除了“燃烧生命”这一种形容方式,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他们两个目前的状况了。
两人期初在确定了彼此观念上的差距之后,几次试图说服对方,但是很显然,两个人在最基本的三观上有着很大的差距。
在齐开看来,只要能够达成结果正义,手段什么的都是次要的,就像你做一道数学题,方法有千千万,但只要你能得到那个标准答案,那就是好方法。
可这在马飞看来,确是他最最最不能原谅齐开的地方。
“你告诉我,我们当初,到底是为什么要定下那样的约定?”
被齐开按在身下,马飞的鼻子里呛出鲜血,但他仍然咬着牙问道。
“为什么?哪有什么为什么?”齐开举起双手,再一次重重击打在马飞脸上“不就是那些人吗?不就是因为那些无缘无故死在威科岛上的人吗?”
“那你自己现在都在做什么?”马飞举起双手,挡住齐开这次重击“你难道不是在杀死更多的人吗?”
齐开骑在马飞身上的身体一僵。
“那个时候,我一直没说,我以为你不是有心的,不是故意的但是现在看来并不是。”马飞咬牙,趁机猛地扬起上本身,一记头槌直接把齐开锤翻在地“你自己说说,你在东海,在巴拿马、在哈瓦那你杀了多少人?”
齐开被这一脑门撞得七荤八素,摇晃着脑袋就要站起身,却又被马飞反过来扑倒。
“不只是在那里,还有在夏威夷,我们围攻你的时候有多少提督死在了你的手里?”
“那谁让你们自己打上门来的?难道只许你们打我,就不许我还手吗?”齐开挣扎着,反抗着。
“可那你也没必要杀死他们啊!”马飞嘶吼道“他们也是提督啊!他们也是人命啊!他们哪里知道你说的那些大道理?他们就是一群群普普通通的,跟我们一模一样的提督啊!”
“是!可那又怎样?”
“怎样?你把他们全都杀了呀!”
“那是因为他们挡住我的路了!”齐开双手挡住自己的脸,声音在雪风中呼号着“如果我因为他们,在那里就地止步!那人类和黑海的战争就永远不会结束!那样只会死更多的人!”
“可我们明明能有更好的办法!”马飞微微顿了顿“我们明明能有更好的办法他们可以不用死的。”
见马飞停手,齐开也微微停了停“办法?你有么?”
马飞咬着牙,缓缓摇头。
“那你在这跟我说屁呢?”齐开身子猛地一挺,就跟刚才马飞做的那样,一头槌把马飞又撞倒在地“没有行动起来的人就给我老老实实在地上躺着,不要对已经动起来的人指手画脚,话说的好听,有本事你自己上啊!”
说着,齐开再一次骑到马飞身上,只是这次,他的双手,牢牢地扼住了马飞的咽喉。
窒息感慢慢涌了上来,马飞拼命挣扎着,但是话语却还是从紧咬的牙冠中,被一字一顿地挤了出来。
“可你这样和亚历山大他们有什么不同?”
齐开一顿。
“他们嘴上说的为了人类,牺牲掉了我们的同学而你呢?你不是再做同样的事情吗?为了你口中的和平,和胜利牺牲掉更多无辜的人的生命!”
马飞死死地抓住齐开的双手,嘴角开始出现血多白沫。
“是不是,只要有了这个借口将来,你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杀更多的人?只要他们挡了你的路,只要他们妨碍到了你,你就都可以杀死他们但是你没有错,因为你是为了正义,为了和平,为了全世界!可他们呢?我们呢?威科岛上的同学和老师呢?有人考虑过他们的感受吗?他们难道生来就活该为了那些他们根本不知道,不清楚,不了解,也不愿意弄明白的事情牺牲?为什么?凭什么?”
齐开手掌一僵,力道稍稍松了那么一刹那。
那就是这一刹那,马飞抓住机会,果断一拳锤了上去。
在北海期间,齐开除了教学生理论课,就在教他们格斗,而马飞在旁边混着也学了不少。
实战中,经常以一敌多的齐开就时常连带着学生和马飞一起揍,马飞就在这期间学会了不少克制齐开的方法。
其中就包括在齐开注意力分散的一瞬间发动反击。
只是平时让齐开分神的手段一般都是其他学生的攻击,或者齐开自己的疲惫,而今天则是马飞的话语。
齐开一个没留神,被这一拳头重重地打在了鼻子上。
鲜血顺着嘴巴直接就留了出来,然而齐开的身子却没有丝毫晃动。
他的双手哆嗦了一下,之后又迅速的收紧,合拢。
“对,你说得对!”齐开低沉着嗓子,略微沙哑地说道。
发现自己的攻击似乎对齐开并没有造成什么伤害,马飞立刻就准备再次挥出一拳。然而还没等他抬起拳头,脖子上令人窒息的压迫感便再次袭来。
“人们不常说什么‘屠龙者终为恶龙’吗?或许我确实已经变成了曾经的亚历山大,变成了曾经自己最为厌恶的人。”说着,齐开加大了自己手上的力度“但是,只要能达成我的目标,这一切的罪孽,我都愿意承受!”
感受到齐开双掌间传来的力道,马飞开始剧烈的挣扎了起来。
不只是双手,马飞的双脚也开始猛烈地扑腾着,踢打着,试图让自己站起来,试图将坐在自己身上的这个人弄下去。
然而,齐开却像是一尊雕塑一般,牢牢地坐在那里,一动不动。
“你知道,当初,在那座荒岛,我为什么愿意和你说那么多,愿意支持你吗?知道这两年来,我明明很多次可以杀了你,却没有动手吗?”看着身下脸色开始逐渐涨红的马飞,齐开强咬着嘴唇,逼迫着自己,用力,用力。
“因为我在你身上看到了我看到了过去的我!这两年我对你宽容,对你纵容,实际上并不是对你!而是对过去的我!过去的齐开!
“如果没有两年前的那件事,我或许也会像你一样,跟随大部队讨伐黑海,又或是听闻哪方有难,就不管自己帮不帮得上忙,就带着自己的舰队火急火燎往那里赶
“只是现在,是时候和过去的我做分割了。”说到这里,齐开长久的停顿了一下。
“你说的或许没错,我就是第二个亚历山大。今天过后,说不定也会有第二个齐开出现,在不远的将来,将我像亚历山大一样,枪毙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可是在那之前在我找到新的方法之前,我不会停下我的脚步,哪怕哪怕是要亲手杀死过去的自己。”
“杀死你。”
齐开的嘴唇哆嗦着,把到嘴边的“朋友”两个字又重新咽了回去。
只是,现在的马飞,已经不能再给齐开回应了。
他拼了命,像是一条上了岸的鱼,双腿用尽全力挣扎着。双手掐住自己的手掌,试图给自己的脖子一点空间。在尝试无果后,又试图通过击打齐开,让自己能够重新呼吸。
可是,在没有了氧气之后,马飞就连拳头都是软绵绵的,又怎么可能对齐开造成什么影响呢?
齐开就这么坐在马飞的胸口上,居高临下地看着眼前的这个少年。
看着他脸色从苍白转向通红,又从通红转向紫青。
嘴巴无意识的张开,舌头徐徐吐了出来。马飞的双目圆瞪,整个眼睛像是要凸出来了一般,白眼球上全是血丝。
他忽然像是放弃了一般,就这么直直地,直直地瞪着齐开。
不知道为什么,齐开的心猛地抽了一下,鼻子忽然一阵发酸,眼角瞬间温热了起来。
马飞看着齐开,嘴巴轻轻抖了抖,高高举起的手掌握拳,紧紧地攥住齐开的衣服,握紧,握紧。
像是想把自己的生命一同握紧齐开身体里一样。
齐开也在看着马飞,只是在他的眼里,马飞的容貌却悄悄发生了变化。
变成了另一个,还只有20出头样子的齐开。他躺在自己的身下,双目无神,黑洞洞地望着自己。
这个人曾经在威科岛的悬崖上无力地嘶吼着,曾经对着大洋上权柄最盛的七个人放话要把他们全部“牺牲”掉。
曾经发誓要完成已故同学和老师的遗愿,曾经站在亚历山大面前,嘲讽着他虚伪的面孔。
但是现在,这个齐开死了。
被齐开自己亲手掐死了。
羊咬死了狼,披上了狼皮,染上了狼血,也就变成了狼,再也成不了羊。
这或许就是命运。
是无法抗争的,无法逆转的,无法反抗的
“你在做什么!?”
突然,一声爆喝从自己身后响起。
有栖川抱起周围的一块碎冰,直接朝齐开的后脑勺砸了上去。
猝不及防之下,齐开两眼一黑,直接从马飞身上跌了下去。
而失去了脖子和胸腔上的双重压制,原本已经渐渐平静下来的马飞忽又猛吸了一口气,整个人像是脱水了一般,浑身都是汗。
而齐开则是被这一下直接砸倒在地。
刚才和马飞搏斗时的力气一瞬间不知道跑哪去了,刚才生龙活虎的感觉也没了,反而剩下了无尽的疲惫和寒冷。
他趴在地上,转过身,看着有栖川扶起马飞,双眼一阵暗淡。
冷啊。
好冷啊。
冷死我了。
这样想着,齐开缓缓抱紧双臂,将自己小小的缩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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