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我总感觉心中不安呢?夏蝉挂在某片深绿的叶上,把崔筠心底里的那份忧愁反复吟唱。
崔筠一人独坐,不作画、不说话,就连一日四顿的餐也减成了两顿。
柳仙儿前几日来报,赵邕集结了不少的村民往桃山上去,不干别的,只是运石头。
大张旗鼓地集众,势必会惹来不少目光。他这么做,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赵邕灰头土脸地跑回来,连贾嬷嬷奉到嘴边的茶水都没来得及喝上一口,就堵到崔筠面前,楞楞地看了她许多眼。
以为等他缓口气就会有话要说,崔筠也迎上他的目光,与他对望,等他开口。
灰尘从赵邕的鼻息中扑出来,一股子汗味儿在衣服缝隙里逗留,跟随着他的喘息频率四处散开。
“听说你晚间又只喝了一碗小米粥?”似奔腾的大川突然停歇了脚步,慢慢悠悠,岁月静好。
“嗯。”轻微的震动在崔筠喉间被生吞,这一声回应既短促又小得几乎听不见。
“你瘦了,”赵邕全身像是被束缚了一样,一弹不弹地,只剩下下巴上的两片唇页尚可开合,“要多吃点。”
“多吃点。”他又重复了一遍,带着笑地。
赵邕似乎在等崔筠说什么,可惜没等到。把胸中的气往下沉了沉,忽然抬头挺胸道“好了,本王走了。花银王妃要好好吃饭哦。”
赵邕只是在语末加了一个感叹词后,一股酥酥麻麻的感觉就从崔筠耳朵里倒灌进去。
说到底,每一个人都是动物,即使高级的意识能控制肢体的进与退,但由喜欢生发的生理反应只在随心所欲的时候才会畅快。
要随心,还是要压抑?
崔筠试了试。
两条纤细灵活的胳膊绕住了赵邕的腰,崔筠用尽全身的力气锁住了脏兮兮的他。
“去哪儿?”
贾嬷嬷端了一碗胡辣汤,正好撞见二人贴得紧密,于是悄悄退下了。
赵邕差一点儿就要忍不住留下了,如果留下来,那么给她的惊喜就要大打折扣。
“做什么?”
沁凉的寒露钻进了心里。一个不好的念头从赵邕脑子里浮过她之所以抱着自己,是因为要打听什么事儿吧。
而他,无话可说。也不忍心怪罪。
“过段时间你就知道了。”赵邕狠心拨下她的双臂,冷冷地道别。
门外的夜色正浓,她又往门槛边跨了一步。
“小乔,”崔筠双目无声,颓废得不成样子,“有酒吗?”
“小乔不在。”
崔筠低眸“妹妹,你回来了?”
小环是在赵邕走后潜回来的,她打晕了乔驽箪,没让任何人瞧见“公主。”
小环于崔筠,失失得得。小环复归来,崔筠却没有曾经任何一次开心。
崔筠不是没想过她会回来,也不是没盼过。可在她小环离开这段时间里,突然想明白了什么。
崔筠长公主说,她和赵邕是道不同不相为谋。其实她根本连自己的道是什么都不知道。她现在所做的一切牺牲和谋划,都是国之大道,非一人之道。如果她不是麟国公主的身份,她断不会踏上这条道。
一条没有自我的道。
如果小环回来,她走的就是崔筠所要走的国之大道,她道,亦非己道。
她坚决不可以成为小环的道。
小环举着剑,剑上挂了两壶好东西“有好酒,你喝吗?姐姐?”
好听。崔筠压上门闩,回到屋内,走向小环“喝!”
小环在青城的时候遇到了老姐柏香和姐夫崔刈源。他们刚刚游历完了麒国,正准备回麟国,去漠中的绝命客栈赴乌瘴先生和黑淖先生的约。
柏香、崔刈源和小环叙旧了几日几夜,最后留下了两壶好酒,等到小环回到岚宁城才发现,这猫儿尿就是崔筠长公主道别自己那日喝的,是岚宁城数一数二的好酒,只是她未曾留意。
她这次回到崔筠身边,还是为了那块玉,三角玉。姐姐和姐夫说得对,自她被崔筠在争郡救下的时候,她这条命,都是崔筠的了。瘟疫、乌瘴先生、国学堂、大渊献号、断掌仙、三角玉、麒国……一切都是注定好了的。
“姐姐,”小环因为贪杯,喝得醉了,歪在桌角边,“我是谁啊?”
“小环。”崔筠双腿交叉盘着,褪去头上的钗坠,披头散发。
“为什么对我好啊?”
“这儿疼。”崔筠清醒地指着心脏的地方。
短短一个月,崔筠就变成了这个样子,脆弱得不堪一击。小环知道崔筠长公主已经答非所问了,她心口而出的答案,都是他要对另一个人说的心里话“你很喜欢他吗?”
“这儿疼啊。”崔筠加大了力道,狠狠戳了自己一下。
“独行独坐,独唱独酬还独卧。伫立伤神,无奈轻寒著摸人。此情谁见,泪洗残妆无一半。愁病相仍,剔尽寒灯梦不成。”
柳仙儿和南攸宁放倒了整个稼穑王府后,派自己的人守着四周。
柳仙儿左右摆着兰花指,小蛇腰似乎一掐便会断,唱着凄苦的小曲“……咿呀,剔尽寒灯梦不成。”
“柳姑娘。”小环初见柳姑娘的时候就想变成她的样子,细皮嫩肉,倾国倾城。
“小环姑娘。”柳仙儿解下自己的披肩,给半醉半醒,时醉时醒的小环盖上。
在麒国隐忍的这些年来,柳仙儿和粟疆一样,绝不会允许崔筠半途而废,无论是为了谁或是因为谁。
“长公主啊,您不能这样。”柳仙儿劝得很轻。
“仙儿,为什么你们都变了?”
柳仙儿啊,那个无忧无虑、只会吃吃喝喝的胖小妞啊,没了。
影子姐姐啊,那个只会为漠烟先生一个人端茶送水、烧火做饭的小侍女,没了。
她们都在付出什么?你们都在做什么?我们又都在做什么?
“答应属下,”柳仙儿拉起崔筠的手,她知道崔筠长公主清醒得很,“要为死去的人,报仇。为该值得的值得,拼尽全力。”
肖太后和赵宥,残杀了多少人,数都数不过来。
崔筠有些天真地问“我可以带他走吗?”
“可以。您想干什么都可以。”
崔筠永远不会知道,正是因为她这么一点不合时宜的天真,断送了柳仙儿的命。柳仙儿自投罗网,以一命换她一次清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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