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远经历过多少场面,也不恼,笑呵呵道“妙极,妙极,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陈远受教了。”
王贤没想到他肯这么痛快接受自己教训,先是微微一怔,心里有些失落,却也有些愉快,便把大袖一拂,说道“罢了!你快快行礼,别耽搁我时间。”
陈远却道“不忙,不忙,王解元,你也说了,礼之所兴,众之所治;礼之所废,众之所乱,孔夫子说,克已复礼,天下归仁焉,这礼,可马虎不得,依我大明礼制,相差级别高的,卑者拜下,尊者坐受,王解元前途无量,自然应当受我一拜,应当坐受。”
“不必,不必,你行礼就行。”
“那哪行呢,王解元,礼之所兴,众之所治;礼之所废,众之所乱呐,上行下效,你身不正,我怎么行礼,这罪,你吃得起吗?”
他笑嘻嘻的搬来根凳子,让王贤坐下,又叫他摆正姿势,王贤晕头转向了半天,陈远才满意的点头。
王贤心中有气,眉毛抖动,就等他行礼。
哪知陈远一拍脑门,“啊”的一声道“王解元啊,你看,我穿的衣服多么不正式,你看你看,这里还有泥土呢,哪能玷污你高洁的身份,你等着,让我回去换身衣服再来啊。”
王贤傻眼,跳将起来道“你,你——”逼迫他行礼,倒被他像猴子一样耍了半天,脸上火辣辣的,面色铁青,眼睛几乎要瞪出来。
“噗嗤。”厅里有的人见到王贤的窘迫,不由失声笑出来。
王贤受了刺激,“啊——啊——”的长叫起来,那破锣似的嘶哑嗓音闻之刺耳,上前要与陈远搏斗。
可惜一个面容沧桑却眼神矍铄的老人突然出现,他要上楼去,正好经过,挡在了陈远的前面,他穿普通的貂皮大衣,头上不带冠,背后跟着几个虎背熊腰的武士。
王贤怒骂“给我滚开。”
老人闻言寒光一闪“怎么,连我也要向你行礼么?”
王贤看了他一眼,不认识,冷笑“我是南京的解元,你算什么东——”
“西”字还没出口,就被老人身后的武士拎住他衣领,啪啪几个大嘴巴,用力之猛,门牙都掉了一颗。
王贤而冒金星,嘶哑“你,你大胆——”
侍卫冷冷啐了一口“大胆的是你,不长眼狗东西。”
楼上,蹬蹬蹬下来两名官员,还有一个女子。他们神情慌乱,到老人面前拜倒。
“臣蹇义(李时勉)叩见皇上,不知皇上驾临,罪该万死。”
陈远刚才的动静也惊动了楼上的一些官员,所以看到老人时,大惊失色,连忙下来参见。蹇义和李时勉之后,后面又跟下来几位官员跪拜。
见到眼前的老人是皇帝,王贤两眼发白,直接晕了过去。侍卫鄙夷看了一眼,扔到一边。
元宵佳节,太平盛世,与民同乐,朱棣本来是乘兴走访,哪知就遇到这事。
“南京学政何在?”
一个胖胖的五十岁官员颤抖爬出来,嗫嚅“臣张吉叩——叩见——”
“不用叩见了,免去一切官职,回去养老吧。”
张吉顿觉天旋地转,张嘴“陛下饶——”
朱棣一挥手,侍卫把张吉拖了出去。然后冷眼瞅了一眼如一滩烂泥的王贤,十分厌恶,厉声道“我大明取才,公平公正,内修品德,外正风气,是为国家选拔栋梁,做名臣能相,不是扬武扬威、张扬跋扈,跳梁小丑,萤虫之火,也敢枉谈礼仪廉耻,立即削夺解元之名,永不录用。”
李时勉出列道“吾皇圣明。”他心中暗暗叫苦,之前因为陈远的事牵连,罚俸半年,现在缓过来,这下又是他,出了这档子事,他这个南京府尹,责无旁贷。
果然又听朱棣道“素闻你刚直不阿,南京城下,如此险恶之徒做了解元,罚俸半年,再有过失,朕这南京,也不需要你。”
“臣谢陛下厚恩!”李时勉匍匐在地上,说不出的郁闷。这陈远,真是他的煞星。
“北方士子张攒何在?”朱棣扫了一眼众人,淡淡问。
高大的张攒排众而出,拜了三拜“开封张攒,拜见吾皇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
朱棣斜瞄了一眼,意味深长道“你们的上书,朕看到了。”
张攒吓了一跳,当初上书,的确是心中不平,听了别人的撺掇,孤注一掷,现在朱棣就在眼前,刚才不动声色就罚了两个人,而且是重罚,心中忐忑“请陛下圣裁。”话说出口,他感觉掌心已经全是汗珠。
“整个大明,都是朕的子民,朕不会偏袒任何一人,朕已经让内阁拿出章程,从今年伊始,科举分南北和中卷,按名额分配,各自考试,南卷取其六,北卷取其三,中卷取其一,不日就有喻文发往各地,你等好生学习,修身养性,为大明出力。”
张攒眼眶瞬间红了,高呼“吾皇圣明。”
楼中有许多北方才子,听到了南北分卷,各自考试,都激动的跪倒,激动的呼喊万岁。然后整个楼里高呼万岁,响彻云霄。
朱棣稍稍欣慰,又对张攒道“读书之人,当心怀正道,不要信了小人撺掇,这次的事,情有可原,朕不予追究,若有再犯,数罪并罚。”
张攒又咚咚磕了九个响头“吾皇圣明,吾皇圣明!”
“陈远。”
在人群里的陈远,不知道朱棣为什么突然叫自己,上前拜道“草民陈远,拜见陛下。”
朱棣道“你机警善变,见识长远,记得蹇义给你取表字叫退之吧,与你也算一段缘分,他是吏部尚书,你去吏部做个员外郎如何?”
朱棣此言一出,众人皆惊,死一般的沉静。他们大多是不知道陈远有石州的功劳,还有提出南北分卷的,今日朱棣收获了北方士子的心,心中高兴,又来封官了。
厅中众人惊呆了,吏部员外郎,从六品的官职,内阁学士兼吏部尚书赐的表字,当了官,还不是平步青云。他们对陈远无不是羡慕嫉妒恨,一介白身,哪里来的天恩浩荡啊。
蹇怡璇是知情的,她偷偷看陈远,不知道他这次会怎么反应。
陈远苦笑,你们朱家父子,还真喜欢封官啊,不过,他这辈子,真的不希望去官场应酬了,斟酌语句道“陛下,不知陛下是否听过南橘北枳的事,橘树生长在淮河以南就是橘树,生长在淮河以北就变成枳树,只是叶子相似,它们的果实味道不一样。草民纵有几分机智,也是取小巧,登不得大雅之堂,陛下治国,草民这点小聪明是发挥不上的,请陛下收回成命。”
静,又是死一般的沉静!
皇帝亲自封官,一介白身,直接六品,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天恩浩荡。
可是,可是,这个白身,还拒绝了,这,还是不是人!
朱棣怔了怔,苦笑,只有靖难的时候,多少人拒绝当自己的官,自己贬了多少人,杀了多少人,都不记得了。那时候形势不一样,他们拒绝封官,有的是为了心中所谓的建文正统,有的是对建文抱有希望,有的是对自己藩王的身份不屑一顾。
现在整个天下归心,整个大明都是自己的,还没有人敢拒绝自己的官。他很生气,可是这小子两次三番立功,他识人无数,看得出来,陈远不想只是单纯的不想当官,而不是什么道义理念。
苦笑一声,从怀中摸出一个金牌,扔给他道“罢了,你不想做官,朕也不勉强你,这是朕的金牌,拿了他,可以随意出入皇宫,有空的时候,来陪朕坐坐,说说话,解解闷。”
陈远接过腰牌,恭声道“草民谢陛下厚恩。”
朱棣叹了叹,望向远方,此时官方的烟花放起来,“轰轰”连声巨响,远处的烟花冲天飞舞。
这是他的天下,他的大明,他的永乐盛世!
“万岁!”漫天都是人群的高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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