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孟自然是记得在岱山镇苏宅马厩旁,叶临风对自己说过的那番话。
“我和你爹,可都是罪臣之子。”
思绪飞回那个夜晚,那个叶临风告诉苏孟,他和苏达的那段不为人知的过去是什么的夜晚。
“你可奇怪过,为何你阅书无数,却从未读到过有关南国历史相关的书籍?”叶临风表情淡然,但是眼中似乎带有一丝嘲讽,“因为这个国家,是当今的皇室抢来的。”
大约在四十年前,煊帝的父亲——先帝玦帝——当时南国皇帝的表兄隼亲王,带领了二十万亲兵包围了整个皇宫,挟令天子璟帝写下退位诏书,称自己病痛缠身,无法理朝,太子昏庸无能,担不起治理国家的重任,是以将国印交予隼亲王刘泽平,将由他来坐上天子这个位置。成功拿到国印后,刘泽平并未按照和璟帝的约定放过宫中所有人,而是下令斩杀所有宫人,从天子、嫔妃、皇子公主,再到宫女太监,全都斩首。不知当时是哪位心腹给刘泽平建议,说是防止刘泽平弑帝夺朝这一消息被传出去,需要把上都城的百姓都通通杀光。害怕天下人知晓国家是窃取来的这一真相,刘泽平同意了这个提议,下令将上都城内的所有百姓都杀光,重新迁入一批百姓进来填满皇都。
当年以南国少傅苏旦为首的一群老臣强烈反对这一提议,他们认为,既然玦帝已经取得国印,坐上了天子之位,那么天下人就会尊玦帝为王,况且有璟帝的诏书在手,天下人怎敢妄议朝政。能够为百姓们免去血光之灾,实乃玦帝仁慈,上天定会大佑南国。
但是,刚坐上皇帝宝座的玦帝怎会在乎天下人认为他仁慈与否,他要的是堵住天下悠悠之口,绝不允许任何流言动摇他的地位。于是,玦帝下旨,屠杀上都城内的平民百姓,以苏旦为首的提出过反对意见的老臣,全都以乱臣贼子的罪名砍头扒皮,将尸首悬挂在城门警告众人。玦帝最爱的宠妃正好怀胎十月,想着为肚子里的孩儿积德求福,为这些罪臣的家眷求了情,希望玦帝网开一面留他们一条命。看在宠妃求情的份上,玦帝便免去了家眷的死罪,将他们流放到南国偏远苦寒之地,后人不许入仕。由此,上都城的烟火连绵三日不绝,苏旦等人的尸首在城门上挂了一月有余,玦帝还不罢休,将所有有关南国历史的书籍全部焚烧毁灭,不允许世人知晓这段历史。
当时苏夫人怀有身孕且不足三月,就被官差押送到西北部,同她一起的还有因为进谏也被斩杀的叶侍郎的妻子,她带着四岁的叶临风,一同被流放。想必官差们都清楚苏旦等官员死亡的真相,他们虽表面上对待苏夫人和叶氏母子不甚粗暴,但是却从不克扣他们食物和避寒衣物,甚至在叶临风生病时会寻来郎中看病,得此,苏达才能顺利出生。
玦帝十二年,由于长时间活在害怕被夺权的恐惧中,玦帝患了重病,请来光茂寺的大师为其驱除病魔。大师说玦帝身上命债太多,需大赦天下,超度十二年前死掉了十几万亡灵方可痊愈。玦帝立马按照大师所说执行,颁发诏书大赦天下,十二年前流放至各个边陲之地的罪臣家眷可以返回上都老宅,同时子女也能入仕,还要求光茂寺连着三个月诵经,超度那些亡魂,为自己祈福。做完这些后,玦帝的身体比之前好了很多,但最终还是只撑了五年,就殁了。
听了叶临风的讲解,苏孟才明白,为何当初煊帝定苏达为高进状元的时候会有那么多的朝臣反对,为何叶临风这么多年都躲在荒村不愿出去更不愿来上都,所有的一切,都归结于他们父辈当年的为民请命,触犯了天威。
而现在,冯研再次把“乱臣贼子”这一罪名扣到苏达头上,可见他对苏达恨意有多深,有多想将其置于死地。
“冯爱卿说苏太傅抱有祸心,是乱臣贼子,这么大的罪名,冯爱卿可有证据?”
煊帝没有问苏达,而是直接要冯研给出证据。
“皇上,臣当然有证据!”冯研转过身,对门口的侍从喊到,“把人带上来。”
侍从领命后,很快就带着一个穿着褐色麻布衣的小厮上来。这人不仅苏达苏孟认识,就连徐媛都认识,他正是苏达府上的家丁,苏平。
“苏平,你怎么来了?”苏达站起身,不解地望着苏平。
“奴才给皇上请安,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苏平给煊帝磕了个头,末了再向苏达也磕了个头,“老爷,奴才知道是您赏了奴才一口饭吃,但是藏匿前朝罪臣的书籍是谋逆之罪,奴才不得不报。”
“还愣着干嘛,把东西拿出来呀!”冯研急不可耐地踹了苏平一脚。
苏平将藏在兜里的一卷书摸了出来,递给肖公公,再由肖公公呈给皇上。
煊帝随意翻了几页,问苏达此书是否是他的。
苏达点头承认,全场一片哗然,好几个文臣对苏达指指点点,说他胆大包天。苏孟注意到,赵匡和徐远帅似乎都想站起来说些什么,但是前者最终还是没有说话,后者则是被自家夫人给按了下来。
“你可有什么要说的?”煊帝举起右手示意大家安静,再问苏达。
“臣有几点想问问这位小厮,还请皇上准许。”苏达拱手。
煊帝随性挥挥手,意思是准了。
“多谢皇上。”苏达谢过煊帝,便走到苏平旁边,问他,“苏平,本官自认待你不薄,你何以做出此等事来?”
苏平莫名其妙地瞥了苏达一眼,一脸苦大仇深地说“老爷,私藏前朝罪臣的书籍可是重罪,您就认了吧,兴许,您还能从轻发落。奴才也是为您着想呀。”
“既是为本官着想,那为何不私底下提醒本官,而是直接报官呢?而且,”苏达瞟了冯研一眼,“要报官,也应该是去府衙掌事秦大人处报官,冯大人可是正二品的官员,你是如何能将消息传给冯大人的呢?”
“这……”苏平一时半会想不出该怎么回答,只好扭头向冯研求助。
“这又有什么不可能的?”冯研大声喝道,“本官在宫门处看到了他,见他一脸焦急不知所措,才下马车问他发生了什么事,他就将此事告予了本官,事关重大,本官决定带他进来面圣。怎么,苏大人认为此事有何蹊跷吗?”
“冯大人的解释合情合理,本官信服。只是本官觉得心寒罢了,到底主仆关系一场,却闹到这种场面,本官心寒呀。”苏达盯着苏平摇头道。
“不过,本官有一事不明,这书你是在哪儿发现的?”苏达继续盘问苏平。
“是在老爷的书房找到的,第六个书架的从下往上数的第二格。”苏平对答如流。
“噢,你居然记得这么清楚。本官可是记得,苏家的书房下人一向是不允许进去的,你又是受了谁的指令进去的呢?”
“是,是小姐那天叫奴才进去打扫书房,奴才把每一个书架都仔细擦过,所以才能记得这么清楚。”苏平的额上已有细小的汗珠冒出。
“既然记得如此清楚,那你告诉本官,本官的书房里有多少个书架。”
苏达的双眼死死盯住苏平的眼睛。
“有……有二十个。”苏平汗水越冒越多,音量也小了下去。
“他在说谎!”
徐媛站了起来,指着苏平喊到,“苏家的书架一共二十二个,臣女那天亲自数过,还数了三遍,绝对不会错!”
煊帝颔首,王胜兰则是赶紧扯了扯徐媛的袖子,让她坐下。
“对,是二十二个,奴才刚刚因为紧张,说错了。”苏平浑身开始发抖,连带着声音也颤抖起来。
“别慌,你既然能够把这书所在位置说得这么清楚,还信誓旦旦告诉皇上你擦过书房所有书架,不如你告诉本官,青花瓷釉的花瓶,是摆在书房什么地方?”苏达蹲下身子,强迫苏平看着他的眼睛。
“摆在,摆在第四个书架上,不对,第十四个。奴才……奴才不太记得了,奴才,不知道……”苏平竟有了哭腔。
“你不知道,那就由本官来说吧。”
苏达站起来,转身看着煊帝,
“回皇上,微臣书房内,根本就没有青花瓷釉的花瓶,而这本书,是微臣故意放在书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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