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浮亭自回了椒房殿,神色怏怏犹如打霜的茄子,自己走不出也无用,她晓得现在她这种情绪要不得。当初入宫就该做好心理准备,她和陆笙之间毫无阻隔,可和帝王之间却隔了千山万水。
照这般下去,往后的路只会更难走,现在别和帝王闹别扭了才最要紧。
红珠陪在杜浮亭身边,还叫了先前同她说嘉羡大长公主那些事迹的丫鬟,记住了那二等丫鬟名字,当初红玉是跟了她“红”字为首,二等丫鬟是以兰菊竹梅取的名字。
椒房殿依杜浮亭的意思,移栽了几株红梅,这丫鬟凑巧唤作冬梅。所以哪怕有大宫女在杜浮亭身边贴身伺候,因着这名字,加上她勤快肯干,她时常也是能在主子面前露露脸,她有心再往前一步,可没想到弄巧成拙。
冬梅见主子心情不佳,怕是自己一番话导致,心里一直惴惴不安,直到红珠宽慰她几句,她的心才放下来,安心伺候主子,心里还在琢磨嘉羡大长公主的事。
崇德帝入凤兮宫内,似乎察觉不到萧皇后与嘉羡大长公主之间的不快,只是在扶起同他行礼的皇后时,安抚性地拍了拍她的手背。
而嘉羡大长公主理了理仪容,又是那尊贵不凡的长公主,她坐在椅子上只微微抬了抬身子,其实并没有同皇帝行礼的意思,崇德帝眼神暗了暗,笑着问道:“姑母近来安好?”
“府里只有我无事可忙的,整日听曲看戏,闲闷得慌。”
“本来绪儿归京述职,也能轻松些,可是澹州那边还有事需要他跑一趟,也就半个月。”崇德帝似乎听不懂她话中深意,只顺着她的话道:“姑母闲来无事听听小曲,看看戏也是不错,难得悠闲自在,皇后还念叨过想看新戏,总找不到好机会。”
萧皇后神色恍惚了下,她很少跟帝王提及自己喜好,每回见面都是公事公办,她像臣子般汇报后宫事务,貌似自己是有说过这话,不管说没说过,这会儿她都该接,“难得皇上还记得臣妾随口所言。”
“只可惜自己听没意思,府里时常管弦丝竹之声不断,就是姑母现在都不敢和别人接触,想找几人进府叙叙旧左右为难,怕叫御史知道我在府里请客,用不了个把时辰,律儿的桌上就会出现参我的奏折。”
萧皇后觑向帝王,见到他眸色暗深,薄唇微抿,浑身上下透着冷硬,知道崇德帝是动怒了,偏生惹怒帝王的人是她母亲,可嘉羡大长公主并未停止她的说教,仿佛看不见帝王脸色如墨,她没想过眼前的人不仅是侄儿。
“姑母,今儿不提朝堂。”
“不过是与皇帝闲谈,怎么就牵扯到朝政之上,皇帝可别像那群御史般,不分青红皂白就指责姑母。”嘉羡大长公主反驳,她不想担妄议朝政的罪名,所以言语间很是不满,也并没有责问崇德帝,只是骂了那些参过她的御史大臣。
可谁都不是傻子,终归御史都是崇德帝的臣下,看似嘉羡大长公主是骂御史,其实何尝不是在说崇德帝识人不明。
才说得几句话,嘉羡大长公主就以长辈的身份教导皇帝,萧皇后在旁边听着眼皮直跳,开始提醒她该走了,“母亲,家中事务不忙,多陪陪父亲也是行的,您总念叨以前父亲没有空陪您,现在有大把时间了。”就算是放在平常人家,姑姑教导侄儿也要掂量掂量,免得叫人讨厌,更何况面前的人是帝王,惹怒了帝王不只是讨人嫌这般简单。
“忙起来觉得忙不好,闲下来才知道闲得慌,我是想起先帝在世时了,到底日子过得一日不如一日。”
不论嘉羡大长公主是在怀念,她曾经能在麒麟殿与众朝臣议政,还是在暗讽崇德帝治国才能不及先帝,都是身为帝王所不能忍受的,崇德帝早已面色不虞。他原想着给皇后面子,与她一同见见武安侯世子夫人,现在也没必要了。
“您若觉得父皇在世的日子好过,可以去陪父皇。”崇德帝当着众人的面,直接拂袖离开。
萧皇后面色白了白,想追着帝王的身影出殿,可帝王阔步而行,完全不顾等她,只留给她冷漠背影,衣角都泛着寒霜。
“母亲您太过分了!”往前帝王从来不会直接离开,至少面子情是顾忌的,她与帝王的关系不是三两句能说清,更何况她亦不想说清,这是她与帝王心知肚明又不戳破的交易。
“他让我去找先帝,你不帮我也罢,反倒指责我。”嘉羡大长公主听到崇德帝咒她死,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她还没有受过这种气,“我这到底是为了谁?身为帝王连半句逆耳之言都听不得,他何处比得上先帝。”
可是外面谁人不赞扬当今开言纳谏,圣明之举,有容万物之象,到了她这里不过是不顺她心意,就是听不得逆耳之言。
“母亲您够了,为了谁您心里清楚,我看就是为了维持母亲您的野心与权势,您的谋划是想依旧延续您在先帝朝的风光,武安侯府拥有的已经够多了,皇后之位也如您所愿落在武安侯府,您能不能知足?”殿外的人只知道帝王怒气冲冲离开,随后是殿内东西砸碎的声音,皆是噤若寒蝉,不敢细想帝后以及嘉羡大长公主之间发生的冲突。
嘉羡大长公主直愣地看着自己女儿,她的话犹如冰刀子割在她心口,让她坠坠地发疼,“你为何会这么想,认为我全是为了自己。”
“那母亲以为我该怎么想?”萧皇后苦笑出声,她已经很累了,她不想再叫她对她生活指手画脚,“母亲,我虽然愚笨,可我也知道先帝不是当今,不会任由你送婢子舞女照收不误,不会任由你把持朝政,与朝臣勾结成连。”她甚至言辞犀利直指,先帝自有柳贵妃后,就与她疏远了,在后期两人的关系接近冰点。
这席话,萧皇后压低了嗓音说的,说完她便叫人看住嘉羡大长公主,等半盏茶的时间,就立刻马上送人出宫,半盏茶的时间让嘉羡大长公主理好情绪足以。
嘉羡大长公主闻言,面色都不禁白了,她是心气高的主儿,哪里受得了别人这般指责,更何况还是自己的亲生女儿。
小时候乖巧懂事的女儿,如今一再违背她的意图,嘉羡大长公主心口顶得慌,摇摇晃晃地坐在椅子上。
萧皇后没有丝毫心软,她只求她能消停片刻,其实刚刚帝王言语间提到绪儿,应该顺势让章氏拜见帝王的。可是她根本就不敢提及章氏,生怕她母亲突然想起还带了人入宫,把那心怜推到帝王面前。
可即便没让她母亲将人送给帝王,母亲还是和帝王起了矛盾,今儿皇上是真的气狠了,要不然不可能说出那些话。
出了凤兮宫的崇德帝,脚尖下意识往椒房殿,甚至走出好远才觉察那是椒房殿的方向,或许他自己都没意识到,皇宫里唯独也就椒房殿能让他轻松片刻,想到杜浮亭,他眉头皱得更紧了,这么几日她都没有找过他的意思,难不成还要他低头?
“回麒麟殿!”
等回到麒麟殿,苏全福才得了话,杜浮亭曾经到麒麟殿找过崇德帝,他又找人询问了番,主要是今儿贵妃去了哪里,见了哪些人,问完这些事情也了解得差不多了。
苏全福身边跟着个憨厚的小太监,不解地看向他,在他就要入殿内前,还是把疑惑问出口,“师傅这是准备?”
苏全福转头看向问话的人,面上憨憨之色,不正是自己收的徒弟小德子,宫里的太监像是到总管的地步,总有几个徒儿或者是干儿子,以后如果死了也有人敛尸,前不久他动了心思,就把人带在身边。
“叫你多琢磨,没叫你多问。”他握住拂尘敲在徒弟脑袋上,转身踱步入殿。
帝王眉头紧锁,不像在怒头上,反而像是在为某事困惑,听到他的声音,浮着冷意地眸子扫了眼,苏全福差点当场给跪下,好在他给挺住了,低声禀告:“奴才刚刚才得知,贵妃娘娘来过麒麟殿。”
“朕知道了。”崇德帝有意敲打警告大长公主,不过并未准备和皇后撕破脸皮,为难皇后。他刚从凤兮宫拂袖而出,转头就去贵妃宫里不合适。
崇德帝的声音里听得出他对嘉羡大公主越发不满,但并没有如苏全福所想,会顺势去看望贵妃,明明方才帝王的动了心思去椒房殿的。
帝王没有别的吩咐,苏全福也不能继续再说别的,要不然太过明显。他的本意不过是给帝王一个想去椒房殿的台阶,既然帝王没有见贵妃的意思,他也不必做无用功。
苏全福躬着身子就要出去,结果身后帝王喊住了他,“把你说的话再说一遍。”清冷而透着威仪的嗓音,让他不得不停下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