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德帝还看到杜浮亭独自坐在院中,给小娃娃缝制小衣、做可爱的虎头鞋,神色再是温柔不过,她很是期盼腹中孩子出生。
他忍下口中涌起的鲜血,忍着犹如亲临梦境的苦楚,死死盯着拿着针线,眉宇舒缓轻松的妇人,与她那时最后在宫里,虚弱苍白的面色,与黯淡无光的眼眸形成了剧烈的对比。
而那妇人忽而抬头朝崇德帝的方向,向他勾勒出抹浅笑,崇德帝下意识的感觉到慌乱,似乎她能看到自己,他还没有做好那个准备,结果下刻就打破了他的想法,因为妇人把绣篮放在旁边,挺着肚子起身直接略过他,走向刚刚回来的男人:“今儿怎么比往常回得晚了些?”
“安排回江南的事,等你生下孩子,我们一块回江南、回瑶州,京城这边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是以要处理的事很多。”谢玉语气说得极为轻松,似乎只等着她怀里的孩子落地。
崇德帝再想起那场做过的雨夜的梦,若是那件事是发生在之后,那他们注定无法安然回到江南。
可转念想到,杜浮亭竟为了谢玉不惜下跪求他,崇德帝心里便浮起煞气,满嘴都是苦涩之味,可任由他怎么折腾,那两人始终都看不见他,哪怕是他站在他们面前。
明明谢玉才是插足的人,那是那卑鄙无耻之徒,如今崇德帝站在两人之外,反倒显得他可笑至极,尤其是在帝王看着杜浮亭红润的面色时,他再也无法欺骗自己,杜浮亭是真的弃他于不顾,如今她眼底多温柔,便证明着她对如今的生活多满意。
谢玉拿出根银簪,连同一把长命锁,正是按照杜浮亭先前描的花样,他叫师傅加急打造,如今打出来他便特地拿了回来。
谢玉指尖微动,抬手将杜浮亭脑后簪子取下,杜浮亭抬眸愣了下,傻乎乎地看着谢玉,引得谢玉轻笑。
他把长命锁交到杜浮亭手里,右手拿着新带回的银簪,道:“我替你将这个簪子簪上。”
任谁看到这一幕,都会忍不住感叹声好一对鹣鲽情深的夫妻,嫉妒不断在崇德帝心里发酵,生成参天大树,想到原是情深看着他的眼神,最终都落到另一个男人身上,他就愤怒得恨不得将谢玉碎尸万段。
崇德帝已经忘记自己如今身处梦境,他自虐般的看着两人。
谢玉攥住妇人的手,低声宽慰妇人,说自己要出趟远门,或许此行有凶险,不过他已经安排好后续,“哪怕我遇到不测,等你平安生下孩子,也会有人护送你与孩子安全回江南。”
他亲耳听到妇人叮嘱谢玉:“你凡事都要小心谨慎。”话音稍微顿了顿,崇德帝有种不好的感觉,果然妇人接下就道:“若你能平安归来,那我们便成亲吧。”
“杜浮亭!你不能嫁给他!”崇德帝浑身看着笑意盈盈,眸含秋水的妇人,明知道她看见自己,还是试图去触碰她,低哑的嗓音朝她喊。
可是回应崇德帝的只有谢玉逐渐上扬的唇角,和抑制不住的大笑,他将杜浮亭环在怀里,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以为……我会要等一辈子,我做好了等一辈子的准备,往后余生我都可以陪着你。”
听着谢玉的承诺,崇德帝心里的野兽在发狂,而龙榻上的男人已经将自己的唇角咬破,忽然间风吹过,他登时清醒,气急攻心之下,扶着床沿吐出口鲜血。
“暗三、暗七!你们给朕彻查谢玉,查银枝巷第三十六户住的是谁。”他说这话的时候,指尖捏着床榻便已经用力到泛白,几乎是咬牙切齿,一字一顿地吩咐,若那梦境是真的,他不知道自己会如何疯狂。
想到梦里所见到的一切,崇德帝眉间隐含着不容错认的煞气,他不信鬼神、不信前世今生之说,可都说梦有警示之用,他如今就要看看到底是不是如此。
倘若谢玉真的背叛了他,那他绝对不要允许杜浮亭嫁给谢玉,她不能就这么抛下他不管。
谁都可以弃他不顾,唯独杜浮亭不行。
崇德帝沾了血的唇角噙着抹浅笑,染着血的薄唇危险而诱人,眼眸跳动的光泽,像是淬了毒利刃闪着的剑光,危险不已。
此刻杜浮亭正给小娃娃做虎头鞋,她还不知道崇德帝仅因一场梦就开始调查她,或许那场有关她与谢玉的梦,是压倒崇德帝的最后一根稻草。
“这个虎头鞋怎么样?”杜浮亭在完成虎头鞋最后一步,把鞋子放在自己掌心,她的手本就偏小,如今虎头鞋落在她掌心,更是小小的,看着怪可爱的。
红珠扫了眼就道:“好看,夫人做的都好看。”
如今她跟着改口夫人,没再唤杜浮亭姑娘,也开始操心起杜浮亭的饮食起居,这些都是她拿手的东西,真正适应也不过两三日时间。
未央不知从哪儿冒出,瞅了眼惯会拍马屁的红珠,朗声回了句:“幸好她尚且还有自知之明,若是意志稍显不坚定,你这些谗言该迷得人找不着门了。”
红珠不甘示弱地回击:“总比过有人说话带刺,故意扎人心好。”
最初她见杜浮亭身边竟然跟着男人,还有些错愕和不解,后面知道是姑娘家,倒也就放心了。只是相处一段时日后,她才晓得自己放心太早。未央这张嘴就是不饶人,她家姑娘会惯着未央,可是她才不会惯着,两人便时不时的拌嘴吵架。
两人又开始吵吵闹闹,每隔两三日就能吵上一番。
在杜家大家都觉得她应该静心养病,在宫里宫人处处谨守规矩,杜浮亭身边几乎没有这种吵闹的时候,是以如今不仅不觉得这样的吵闹烦,反而感觉院里添了不少生气。
就是因着未央与红珠几句话就拌嘴,这边的妇人少来她院里很多了,只偶尔到这边串串门子,不过这般日子不孤单就是。
她抬头看了看湛蓝的天空,露出抹轻快的笑意,抚了抚自己的肚子,起身把刚做好的老虎鞋,收在她房间专门收纳小孩子鞋子衣物的箱笼里。
这里面赫然有好几套小孩子的衣物,从一岁到三岁,还有双小兔子的鞋,可是这箱笼很大,很多地方都没有填满,她想抓紧时间多做些。
留下这个孩子虽然是因为迫不得已,可既然大人做下决定,就不能把罪怪在孩子身上。
她想要告诉这个孩子,他的出生依旧是她的期盼,若是她无法亲口对他说,那就让她留下的这些东西代为转达。
“杜娘子在不在家?”刘婶子豪爽的声音院内响起,杜浮亭还能听到红珠同刘婶子搭话,“夫人才进屋里休息。”
杜浮亭不想让别人看到这些东西,忙收理情绪往出走,“婶子可是有好事,看上去今儿心情怎的这么好啊。”
“是好事,我把我家这小子使唤到你这里干活,以后你要他做什么都行,只要你肯教他识得几个字就好。”
前些日子,杜浮亭心血来潮教附近孩子认字算术,李婶子都看在眼里,自家这孩子比别家孩子学得又快又准,他还是年纪最小的那个,心里除了自豪以外,她也有自己的盘算。
现在没有钱的人家孩子都不给读书,就是普通人家孩子启蒙读书,都得等到七八岁的年纪,李婶子家没有那条件,可她有心让孩子多学些,更何况学的还是算术,都能算作手艺了,学透能可以给哪家铺子当账房先生是再好不过的事。
红珠想给婉拒了,她家姑娘只是教孩子们玩玩,正儿八经当老师多累,更何况这还怀着孕呢,足够操心劳神了,哪里还顾得上别的孩子。
可谁知道杜浮亭应了下来,道:“只要他肯学我自然教,以后扫院子的事就交给远儿了,咱们书需要读,可是事情也得干。”
好些读书人一心只读圣贤书,最后五谷不分、四体不勤,那是家境殷实的人家才能背负得起的,放在普通人家肯定不行。
他们都是小老百姓,家里有人读书考上状元是祖坟冒烟。可如果家里孩子十年寒窗苦读,养成手不能提、肩不能扛,最后连秀才公都没考上,连养活自己都费力,往后的日子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就是边读边干活,她不求孩子能当多大的官,以后进可当账房先生,退可以种田干苦力活,养活自己老婆孩子就行。
李婶子登时就笑得跟花似的,看着杜浮亭目光越发透着善意,不用李婶子催促他道谢,李子远就赶紧应道:“谢谢杜姨。”
“不用谢。”杜浮亭认真地看着李婶子家的小孙子李子远,“可是你得答应杜姨一件事,你学会后要尽可能教别的孩子,我可听说他们都听你的话。”
虽然这小子年纪小,可是脑子是真的灵活,要是再长几岁指不定都能当这条街的小霸王,这还是有李婶子压制的情况,要是没有李婶子管教,只怕会更加无法无天。
杜浮亭也是不想让这孩子走偏,所以才潜移默化教他读书明智。
李子远听到杜浮亭的话,才意识到原来他也可以教别的孩子,圆溜溜的眼睛都发光了:“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