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几日,崇德帝一直在等暗卫消息,他做主将暗卫一分为二,明部在谢玉的带领之下成为锦衣卫,暗部依旧掌控在他手中,他下令的彻查谢玉,没人敢把消息透露出去。
令崇德帝没有想到,谢玉当真是背叛了他,桩桩件件简直是罪该万死,而暗三垂首继续道了:“银枝巷第三十六号那户人家住着对年轻的姐弟,那家小娘子姓杜,身边还跟着名唤阿珠的丫鬟。”几乎是明说那人就是杜浮亭,已故的和淑皇后。
暗三察觉帝王正处在暴怒边缘,他的头埋得低低的,不敢与帝王对视。
可是崇德帝并没有放下的意思,而是继续问道:“还有呢?”
面对崇德帝追问,暗三只能接着往下回道:“杜小娘子已有三四月的身孕。”
实际上他去南街银枝巷后,还特地画了图,将那里的布局格式都画下了,若是想要去暗访那户人家,随时都能潜入。不过此番情形,他觉得他还是不要拿出来为好。
“呵。”崇德帝冷笑,薄唇紧绷,脸色灰暗阴郁,烛光忽明忽灭,他一半身子藏在光影下,像烛光已经将他活活撕裂成两半。
帝王的双手攥紧成拳,他用了极大耐力忍耐,可是掌心还是让自己不长的指甲划破,几乎是抠得血肉模糊。
伤口是崇德帝自己包扎的,大抵不会有人知道原来帝王也有如此失控的时候。
亦或者自她“死后”,他从来都是在失控的边缘徘徊,只需要那么轻轻一推,就能将他推入深渊,万劫不复,如今将他推入绝境之人,是他最信任的兄弟,和他这辈子最爱的女人。
暗三看着忽然沉寂下去的帝王,手里还包裹着绷带,敛眸冷静地批阅奏折,似乎刚刚的失控全然都不存在,乾清宫内伺候的奴才都没有发现崇德帝的异常,就是跟在帝王身边最久的苏全福,都没有从他脸上看出别的情绪。
直到崇德帝在处理完政事,他低声唤苏全福准备常服马车,他准备微服私访。
崇德帝的语气宁和,好似是觉得宫里无聊乏味,一时兴起想要出宫游玩一趟般。
苏全福心想自和淑皇后逝世,帝王就总是阴郁沉闷,出去转转也是好的,赶忙下去命人准备,甚至还贴心的想到帝王应该不想让别人打搅,所以他在办这件事时没有惊动其他人。
他趁着给帝王准备常服,安排马车的间隙,也换上了常服,想跟帝王一同出宫。
毕竟因着崇德帝不怎么出宫,所以苏全福想要出宫也是难得。
崇德帝打量了眼兴致盎然的苏全福,他没说身边要跟其他人,结果他倒是比谁都要积极。
这番姿态让心情沉郁的崇德帝,不知道是被逗笑了,还是想到等下就能见到那狠心诈死的人,崇德帝唇角微勾,面上露出几抹笑意,语气没那么冰冷地道:“你留在乾清宫。”
不起眼的青蓬顶的马车看似是在京城漫无目的闲逛,实际上走的每条路都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崇德帝身着简单常服,一副寻常人家的装扮,坐在青蓬马车内,马车窗帘能从车内望向车外。
他几乎是困在奏折政务当中,鲜少有出宫的时候,偶尔一两回的微服私访,也是去探望病重旧臣,不出半个时辰又得回宫。
崇德帝瞧着京城外热闹非凡,来往行人众多,心里始终紧绷着神经。
他时刻记着那男人临终所言,既然想登上帝位,为天下之主,就要担负这天下苍生的重担。
身为帝王责任,他莫不敢忘。是以自登基之后,崇德帝总害怕自己没能尽皇帝应尽的本分,肩负不起大秦江山,有时候旁的感情都要靠后,可自恢复记忆,他的心也开始逐渐贪婪,他都想要纳入掌中。
待到在京城游过一圈之后,暗三驱使着马车往南街,到帝王此行最想去的地方。
这里颇为热闹,来往皆是行人,吆喝嬉笑声不绝,就是京城最大的荣乐酒楼都在南街这边,只不过马车越往里走,就稍显安静了不少,这一处皆是住宅。
马车停在街口靠边的位置,往里看去正好能看见院门微掩的一户人家,这里虽住的不是达官显贵,可以见到内里屋宅并不是四五进的宅院,可也有两进大小,住在这里不会引人注意,挑选此处的人大概花费不少心思。
暗三下了马车后,到旁边茶楼下喊了壶茶坐着,独留崇德帝坐在马车内。
这马车从外看上去平平无奇,实际上内里另有乾坤,窗户上的那层细布,叫人能从马车内清楚的看到外面,可是外面不会知道内里竟然还有在,而且马车里面的隔音效果极好。
崇德帝坐在马车内静静等着,暗卫传给他的消息,每日下午未时接近申时,会在外面逗留一段时间,稍微走动走动,陪着附近的孩子玩。
今儿显然他们是稍早了些,至少崇德帝到这里时,那户人家的门扉紧闭,好似里面没有住人。
崇德帝低头给自己斟茶,不想叫自己显得太过紧张,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何不直接上前质问杜浮亭,只是心底一直有道声音呵斥他冷静,告诉他如果他贸然出现她面前,那后果会让他这辈子都生活在悔恨当中。
最可笑的是他明明亲眼看到她怀上谢玉的孩子,亲口答应嫁给谢玉,居然还是选择听从心里那道声音,因为他害怕她会因为自己的鲁莽受到伤害,他知道自己失忆期间犯下的混账事,可若是他从始至终都清醒,他绝对不可能伤害她。
就在崇德帝低头斟茶的时候,他先前一直紧盯的那户人家门缓缓打开,有在旁边玩的孩子见状也不玩了,跑过去仰头看着出门的妇人,隔壁坐在外头闲侃聊天、嗑瓜子的妇人见她出来了,也都纷纷跟她打招呼,至少面儿上都是友好的。
崇德帝再抬首往院门望去,看到的便是身着宽松衣服的妇人站在门口,笑着与孩童玩耍,教他们念书读诗,笑着摊开手心给他们吃糖,孩子们分到酥糖齐齐跟她道谢,妇人的眼睛瞬间亮若星璨,挨个揉着孩子们的小脑袋。
他虽听不到妇人的声音,可想来也是软软糯糯,带着些江南口音的语调,温柔地同那些孩子低语。
崇德帝迫使自己不去看她腰迹,在见到她的那刻,有喜、有怯、有烦躁,甚至还有恨意,却唯独没有释然。
他不甘心只隔窗帘望她,挑起窗帘一角久久不曾放下,目光舍不得在妇人身上,不愿挪开半分,饶是她背着他出宫,当着他的面叫他认为她早已葬身火海,他心里终究是难以舍弃,彼之□□,吾之蜜糖,大抵就是这般感受。
有那么一瞬间,崇德帝在想只要是涉及有关杜浮亭的事,他都可以不计后果,他任何事情都可以做,可也就是与此同时,他似乎看到杜浮亭就在自己的眼前。
她嘴角噙着笑意,目光悠远而深长,用着软糯的嗓音道:“我虽需委身谢玉才得以出宫,可是只要能离开,我便不在乎,你真认为你愧疚于我,就不应该再找我。”
周遭的烟火气息,才让她重新有了活着的感觉,更何况肚子还有孩子,她心里早就想好了,往后的人生不要多轰烈,就这么细水长流就好。
不待崇德帝开口出言,杜浮亭直视他凤眸,认真地看着他,道:“在你没有找到我之前,我的日子挺好,不是大富大贵,至少能叫我轻快地呼吸。”
这些都是他不曾梦到的,可就是毫无预兆的出现在他眼前,比在梦中所见还要让他震撼与心痛,好似那番话就是她当着他的面所言,不给他任何机会自我辩解,也不想听他任何解释,她在怨他打搅她生活的平静。
帝王心脏似有万千虫蚁啃咬蚕食,似乎本就濒临破碎的心越发摇摇欲坠,坍塌成小块的碎片,他哪怕是呼吸,心脏都会传来让人绝望的疼。
而在崇德帝不知道他靠着马车喘息的间隙,杜浮亭似有所感的往他这边张望,见到辆青蓬马车停在前头不远处,不过时常有马车停在这儿附近,所以她也没多怀疑,只是收回自己的目光,孩子们让各家大人喊回去吃饭,四散而去,她也回到院内关上了院门。
如今虽说过了前三月最危险的时期,她还是很小心谨慎行事,就算想出门透气也只到街口就回家,最常做的还是在自家院门口招呼这边的小孩儿玩。红珠都开始打趣她越活越回去了,尽跟这些小孩子玩在一起。
崇德帝手指已经开始颤抖,他努力平复情绪,他一见面没有勇气再看杜浮亭,他怕自己克制不住去找她,质问她为何要这么狠心决绝。
帝王掀开另侧窗帘一角,扫向外面等着的暗三。
暗三见到崇德帝示意,结了账,立即拿起鞭子起身,刚坐上车辕,就听到马车内暗沉得犹如浓墨的嗓音响起:“回宫,传谢玉进宫见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