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玉刚回统领府,就见到早已等候多时的未央,原先就担忧杜浮亭出事,可他不能光明正大的看她,如今看到未央没有收到命令就过来,谢玉开口便问:“是不是她让你来的,可是她身体不适,还是有人打搅她养胎?”
未央见到谢玉话语里的急切,心里划过微微涩意,终是板正着神色,一一回了他问题,“她没事,腹中孩子也无碍,她让我寻统领是想过问,她先前让统领帮忙寄的那封家书,可否有消息。”
那封家书谢玉根本就没有寄出去,直到如今杜夫人与杜泽都是不见踪影,怕是杜泽不主动现身,谁也找不到的下落。
可他还是拿出封信递给未央,那是他让人仿照杜泽笔记所写的回信,一直没交给杜浮亭,也是怕帝王顺着他的踪迹找到她,可眼下帝王已经知道她的下落,也就没有必要隐瞒。
“如果她还写了别的家书寄回杜家,记得让人将其拦了交给我。”杜家旧宅都没有人了,就算信寄回去也不会有人收,最后不过退回原处,她又怀有身孕,肯定不能让她知道那些事。
但未央事先并不知情,已经帮杜浮亭寄出去过一封家书,算算时间用不了多久该有消息了。
“统领……”未央话即将脱口而出,瞥见谢玉脸上写满倦意。
他才刚出地牢,先是入宫应付宫里,还得面对锦衣卫那些让人焦头烂额的事,忙得几乎没有停歇。
未央把要说的话咽了下去,结果抬眼见谢玉疑惑地看着她,眼里似乎在问是不是还有话同他说,先前想把杜浮亭又寄过信的事告诉谢玉,转而还是道:“统领脸色看起来不大好,属下就不打扰统领休息了。”大不了她算好退信的日子,专门等着信客退信,只要先杜浮亭将信收好,就不用担心她发现。
临近戌时二刻,张玉芝奉柳太后之命请杜月满见她,他是客客气气地请这位杜二姑娘,只不过宫里宫外都没有宣扬柳太后的存在,是以话就没说明白,“杜二姑娘还是快些吧”
张玉芝忽然要带她见人,杜月满心里忐忑不安,在听到他催促后,拿着胭脂盒的手不小心抖了下,深呼吸口气才镇定下来,专心拿粉掩盖大病过后的苍白脸色。
乾清宫进了位贵不可言的人,杜月满对此有所耳闻,而且还听闻崇德帝对那位贵人很敬重,宫里隐约有传是位不得了的人物。
可自杜浮亭去世之后,杜月满恨不得所有人都记不起她,甚至原先她会专程出乾清宫闲逛,如今根本不出去了,就怕自己招惹上是非。所以哪怕她知乾清宫有位贵人,也是不敢贸然打听对方来历的。
杜月满早从离崇德帝最近的房间,搬到宫人住的厢房,只是她与红如同住一间,没有和其他宫人挤在一处。她在红如的帮衬下整理好仪容,跟着张玉芝见那位贵人。
她的心从最开始跳如擂鼓,直到最后几近麻木,她已经辨别不清,自己是怀揣着怎样的心情见到的贵人。
杜月满在走到廊檐下,张玉芝轻缓推开殿门,低声同她道了句:“进去吧,贵人在等着。”就缓步往后退了退,只留杜月满独自上前,她进了殿内后,身后的门便已然关拢。
关闭殿门的咯吱声,激得杜月满肩膀抬了抬,她硬着头皮往前走去,才发现整个殿内也就只有上首坐着的贵人,以及侍奉在她身边的嬷嬷。
眼前的贵人应该称之为贵妇人,才是最为准确的,杜月满不敢仔细看对方,只是匆匆瞥过后屈膝行礼,心里却止不住地琢磨眼前的妇人到底是谁,看着她年纪不过四十左右,且得帝王敬重。
柳太后审视打量杜月满,最终落在她的脸上,“你与你姐姐有几分相似?”
能让乾清宫的人称为贵人的,应该真的是贵不可言,还知道她与杜浮亭的事,恐怕这位贵人别的也知道不少,杜月满谨慎小心地回答:“民女与姐姐有三四分相似。”她没在对方面前自称‘我’,语气与姿态皆放得足够低。
“只三四分相似?”柳太后不太相信杜月满的话,重新打量她的容貌与身材。若擅于化妆打扮,光从衣着眉眼、体态说话几方面模仿,都远不止三四分相似那么简单,起码能到六分左右。
柳太后都这么说了,杜月满只得实话实说:“素容只三四分相似,如果刻意模仿有八分相似。”小时候在杜母明里暗里的夸赞指引下,杜月满有意模仿过杜浮亭,甚至因为那时年少情窦初开对陆笙动了情,观察杜浮亭与陆笙相处,刻意记在心里,所以对两人的相处了如指掌。
那时怒火冲昏了头,动起歪心思假扮曾经的杜浮亭,也是信心满满,其实实际上她的喜好与杜浮亭完全不同。
柳太后收回目光,轻拢了下袖口,缓声而道:“让我猜猜,你与你姐姐最不像的地方是眼睛,对吗?”
杜月满下意识望向柳太后,似乎是发觉自己反应太激烈,又克制地收回,恭敬地回道:“您猜的不错,民女与姐姐最不像的地方确实是眼睛。”当时崇德帝见到她后的直觉也没有错,她们的眼睛截然不同,这也是杜月满最难模仿杜浮亭的地方,当然还有一点她学不来,“便是姐姐的气质与仪态,小时候父母总夸姐姐举止言谈非同常人,江南闺阁姑娘等闲都比不得她,民女还老是为此跟她吃醋,只是姐姐从不与民女计较。”明里在说杜浮亭宽容大度,实则是在说她从前与其关系要好,不管怎么说都是纵容着妹妹行事。
杜浮亭如今是已故的和淑皇后,杜月满在宫里若是曾与她姐妹情深,又与其有几分相似的容貌,恐怕就算她自己不说,下面奴才谁都会给她几分面子。
与此同时,柳太后注意到她的自称,笑了笑道:“你比我想象得要聪明,怎么就落得这番地步?”
在廊下的张玉芝拦住了崇德帝,身子似有若无的抵住房间门,给崇德帝行礼:“奴才见过皇上,皇上万安。”
崇德帝掀眸望向灯火通明的房间,又扫向似乎是特地等着他,将他拦在门口的张玉芝,故意开口问道:“母亲可是歇息了?”
张玉芝感受到帝王压迫性的视线,顶着泼天压力开口道:“皇上,娘娘正召见杜二姑娘,吩咐了奴才若是皇上要见她,还请皇上稍等片刻。”
听到‘杜二姑娘’四字,崇德帝顿了顿才有所反应,想起张玉芝指的是杜月满,她几乎是不在他跟前出现,以至于这段时日他都快要将人忘记。
“正好,那朕也顺便见见她。”说着,崇德帝就要绕过张玉芝,推门而入。
“皇上……”张玉芝明知道不能惹怒帝王,可他如今侍奉柳太后,太后吩咐他莫要让人打搅,哪怕是皇上也不能放进去。
“玉芝,让皇上进来吧。”内室恰好响起柳太后的声音,犹如救命稻草,张玉芝顺势退后让出位置,心里狠狠地松了口气,可还是察觉到帝王视线,压迫得他不敢抬首。
刚才还在门外的崇德帝,口口声声说也要见见杜月满,可真的步入房间内,帝王深不可测的目光径却掠过杜月满,直接落在柳太后身上,没有任何想看杜月满的意思,他并不想见到那张与杜浮亭相似的脸。
柳太后拨动手里佛珠,视线在崇德帝与杜月满身上来回,抬了抬手让念善将杜月满带下去。
念慈福身领命,请杜月满跟着她退离开,如果这位杜二姑娘真的聪明,可能太后娘娘是她能抓住的唯一机会。
整个房内只剩母子二人,崇德帝才向柳太后行礼。
柳太后让崇德帝坐在她对面,手里的佛珠拨动的速度快了些,“母亲做主将杜二姑娘放出宫去,律儿你意下如何?”
崇德帝几乎想都没想:“朕不同意。”
柳太后预料到他会不答应,心底早已准备好说辞,“杜月满不是杜浮亭的替身,你也无法拿她当做替身,何苦将她囚禁深宫荒芜一生,她好歹是杜浮亭的亲妹妹。”
“她存何居心刻意冒充阿浮,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朕宁可她从开始就否认她不是朕要找的人,她什么话都没有说,直接就入宫了。她知道阿浮在宫里的,她在往阿浮心上捅刀子,在与朕一同伤阿浮的心!她压根没有资格要求出宫,更不配称她是阿浮的妹妹。”崇德帝已经很冷静克制,才将话说出口。
他根本不敢去想,阿浮见到杜月满顶着副,像极了曾经的她的模样进宫,该会如何伤心,只要想到她气得闷着头偷偷哭,不告诉任何人独自咽下委屈苦楚,他的心就窒息得慌。
听到这些话,柳太后准备再多都无计可施,可她说这些并不是为了杜月满,而是因为崇德帝,“律儿,你把她囚禁深宫,意义在哪里。时刻看着她与故人相似的脸,是在折磨你自己,还是说你想有朝一日赝品能替代真品?”
“母亲!”在崇德帝的心中,任何人都无法替代杜浮亭,哪怕是有人说出这话都不行,“您现在逼儿子放过杜月满,那么接下来母亲可否就是劝朕放过谢玉?母亲休要得寸进尺,没要了谢玉的命是儿子能做的最大退步,他的所作所为都不够他死一百次。”
“你真非要这么下去,死死纠缠,走你父皇的老路不成?”
崇德帝闻言面若冷霜,将手中茶盏重重地往红酸枝木桌面一放,眼底是摄人心魄的神色:“朕放过他们,那谁来放过朕。”
“能放过你的人,只有你自己,律儿你要知道,别的人都无法救你,唯有自救。”
“你们都在劝朕放下,逼朕松手,可是凭什么?”帝王凤眸暗沉得厉害,刹时凝聚成黑色漩涡,仿佛势要把人吸进去搅得粉碎,望得柳太后暗自心惊。
她看着崇德帝,有瞬间的恍了神,似乎透过能看到当年的先帝,在她死遁离京后有多偏执执拗。
萧家当真尽出情种,可不是两情相悦还好,到头不过是伤人伤己。当年先帝找到她以孩子相要挟,她不得不低头妥协,可她终究无法爱上先帝,到头来两人这场夫妻毫无意义。既然如今律儿还并未打搅到杜浮亭的生活,那最好从今往后永远都不要。
至于天家血脉流落在外,那孩子生下不一定是男孩,就算是男孩也不一定适合当皇帝。她在顺康朝见惯天家为了抢夺帝位兄弟相残、父子反目,如果能生长于普通人家未尝不是幸事。
她握住崇德帝手攥在手心,说出她当年不敢对先帝说的话:“律儿……就凭她不要你了,你以为的情深两不忘,谁知不是两看两相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