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说女人有第六感,卫兰近来也明显感觉到丈夫王世川的变化了。
以前每次从省城回来,无论多么劳累也会缠着自己亲热一番。
另外就是懒,油瓶倒了用脚踢的那种。
恨不能卫兰把饭菜茶水都送到床头上,这个家伙才愿意挪窝。
卫兰也觉得丈夫在省城练摊太辛苦了,回家的一两天里应该享享清福,所以也就像老太爷一样的宠着他。
任劳任怨的媳妇欢天喜地的数着钞票,在外挣钱的丈夫心安理得的充着大爷。
这就是岁月静好的农家小日子,无需多少恩爱的言语,听着对方的鼾声才能安然入睡。
婚外情、第三者、搞破鞋、耍流氓,这些城里人吃饱了没事干的勾当,从来都没有出现在这对农民夫妇的人生字典里。
但王世川最近几趟回家来的变化,却让卫兰一下警觉了起来。
原来的闷头驴忽然变成叽叽喳喳的花喜鹊了,学会了在媳妇面前讨好献媚,一刻不停的向卫兰诉说着省城的见闻,兴奋的像墙头上叫春的夜猫一样。
一向不喜欢厨房活计的王世川,还主动抄起了锅铲,要给卫兰露一手,让她尝尝省城饭馆里正时兴的菜肴。
王世川这些刻意的表现,最初还令卫兰很是受用。以为丈夫在大城市待得时间长了,也学会了城里男人的做派,开始知道疼自家的老婆了。
但很快,精明的卫兰就发现了有啥不对劲的地方。
她和王世川从艰难的岁月里一路走来,早已活成了一个人。
王世川的过分体贴,反而让卫兰觉得丈夫和自己越来越生分了。
用当代夫妻的逻辑来理解,就是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外边的花花世界难免让人误入歧途,自家的男人该要管管了。
王世川正在院子里哼着小曲,给三轮车的链条涂抹机油,准备早饭后去红石湾。
卫兰郁闷的擀着面条,给丈夫准备着早餐。她越想越不是滋味,便索性抽出了擀面杖,母老虎一般冲进了小院。
“王世川!你在外边有女人了!”
冷不丁的一声狮吼把王世川吓了一跳,他猫腰站起来身来。
“你一大早抽啥风啊,嘿嘿,我在外边要是养婆娘,还会大把的钱对家带?”
王世川有点心虚的对着媳妇嘿嘿笑道,准备继续蹲身抹他的机油。
“王世川,你也学会对我扯谎尿屁啦!不说实话是吧!”
卫兰冷笑道,滚圆的擀面杖已经“啪”的一声,重重落在了丈夫的后背上。
这个女人虽然是出了名的贤内助,但也是风风火火的暴脾气。
两个小儿犯错,向来都是她这个妈妈来执行家法。如今自己的男人可能在外边沾花惹草,下起手来就更是不知轻重了。
王世川疼的一个趔趄,拾起地上的扳手就狂暴的跳了起来。
“死婆娘!老子今天不锤死你!一大早瞎胡闹!”
看着丈夫高高举起的扳手,卫兰感到一阵透心凉,想死的心都有了。
“王世川!你良心给狗吃了!刚活点人样就想学张万郎休丁香啦!日你妈!日你老王家十八代祖宗!”
卫兰嚎啕着咒骂自己的丈夫,挥舞着擀面杖冲上前去,准备与自家的男人同归于尽了。
而王世川本来就是一个宠妻魔,纵是有千钧之力,每次与老婆干仗,最后青头紫脸的肯定是他。
所以看到卫兰要和自己拚命了,好汉不吃眼前亏,王世川赶紧扔掉扳手,转身逃出了小院。
卫兰这次是被伤透了,也就不再顾及颜面,举着擀面杖就追了出来。
一直从村头追到了村尾,就像当初挥舞着放鹅竹竿,村前村后的追打她的小儿大成子一样。
卫兰和王世川二人一直是本土的模范夫妻,这般大动干戈搞得满村皆知,是他们结婚近十年来破天荒头一遭的事情。
所以把整个王大庄子、油坊生产队的老少爷们,全惊动了。
那个时候的僻远乡村没有多少娱乐节目,围观别人家的公婆相殴夫妻吵架,是一件很快活的事情,比赶场看大戏还要过瘾。
但邻里之间劝架说和也是真诚的,一大帮姑嫂婶婆前后堵截,两个人终于消停了下来。
“大嫂,王世川在外边有女人了。”
挽着成子大娘的胳膊,卫兰像遇见了娘家人一样,又伤心的嚎哭了起来。
“卫兰,你这么精明的人可不能乱想。老二从来都把你们娘仨当成了命,哪舍得对别的女人花钱?不要再吵了,你们是好日子不得好过,让外人听到了笑话!”
老爹老奶不再庄子上,成子大娘在王世川、卫兰面前,讲话还是很有分量的。
王世春和军子也正好在家,此刻正忙着劝散围观说和的乡邻。
夫妻间吵架,一般都是为了鸡毛蛋皮大的破事。
如果没有旁人的掺和,等激烈的情绪宣泄之后,很快就会和好如初。
床头吵嘴床尾和,夫妻没有隔夜仇,说的就是这个道理。
但是这种家庭战争通常都有点人来疯,劝架的人越多可能会越发不可收拾。
哀怨的农妇躺在黄泥地上,阿庆嫂一般,恨不能把婆家前后八百年的全给抖索出来,以此来博取旁观者的同情。
这般重口味的乡俗,如今的世面上已经很难看到了。
“二大,是那位桃子姑娘吧?这样的好事你怎能让二妈知道,嘿嘿。”
围观的阿公阿婆们离开之后,军子悄悄的问他二叔,满脸开心的坏笑。
有一次去省城,在二叔的茶摊那儿遇见过刘春桃,当时就觉得他们二人的关系不一般。
年轻人没有搬弄是非的癖好,除了羡慕二叔王世川的艳遇,军子从未向别人提起过这茬事。
没想到二叔自己包不住火,先露馅了。
“滚!狗日的还嫌事不够乱是吧!”
王世春狠狠的踹了儿子一脚,又气急败坏的瞪了眼自家的兄弟,就自顾自的回家去了。
他知道,真要是像军子所说的那样,兄弟王世川就是自作自受了,谁也帮不了他。
弟媳卫兰这么顾家的好女人,眼里也肯定容不得半点沙子。
他一个大伯子再穿插其中,就会有为自家兄弟护短的嫌疑,也对不起两个年幼的侄儿。
所以撒手不管溜之大吉,才是当下最好的选择。
邻居们全部散去了,王世川和卫兰一人一边,坐在自家的屋檐下。
女人还在悲戚,男人闷头抽烟,只有准备下蛋的芦花鸡,在小院里“咕咕咕”的踱着方步。
“卫兰,我要在外边干过啥对不起你的事,天打雷劈!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除了买茶的顾客,就认识一个三十铺的小姑娘,在省城贩菜油。”
外边花姑娘的手都没有碰过,还惹了一身骚,令王世川很感郁闷。更是无法忍受相濡以沫的老婆,在那边可怜无助的悲戚。
于是王世川首先开口向卫兰求和,为自家鸣不平道。
“没做对不起我的事情,你心虚个啥?”
卫兰抬起红肿的双眼,狠狠的瞪着丈夫,似乎还不解气。
“我怎么就心虚了啊?卫兰你说说,我回自个家怎么就心虚了?”
卫兰的话似乎击中了王世川的痛处,他还是死鸭子嘴硬的诘问道。
“又是讨好又是卖乖!你就是做贼心虚!”
卫兰愤恨的捶着廊沿,又悲从中来的干嚎了起来。
“回来看你累的可怜对你好点就是心虚?呵呵,我晓得往后怎么做了。”
王世川冷笑了两声,点着纸烟吹了个烟圈,做起了无辜状。
“有没有做过亏心事你心里明白!王世川,你今个要不说清楚,这日子就不过了!所有家当归我们娘仨,你卷铺盖滚蛋!
卫兰女能人的狠劲终于上来了,对丈夫下了最后的通牒。
“我、我,哎!卫兰你想听啥尽管问,我有问必答!”
王世川已经被媳妇逼进死胡同了,精神上的背叛也是背叛,他如今只能举手投降,向卫兰做心灵上的忏悔了。
“你和那个桃子姑娘是怎么好上的!”又是一声晴天霹雳般的怒喝。
刚才军子的小声嘀咕,耳朵尖的卫兰,尽然全听见了。
王世川彻底服软,向媳妇坦白交代了与桃子姑娘相识相知的所有经过。
中心思想是他觉得桃子可怜,一个姑娘家做长途生意不容易,又是家乡人,就出手帮扶了一把。是兄妹一般的情谊,他对人家没有任何的非分之想。
“可怜张可怜李,我给你们老王家这些年做牛做马,你啥时候可怜过我啊!”
说到伤心处,卫兰又嚎啕了起来。
“我挣得每分钱不都给你了嘛。”王世川感觉媳妇的语气软了,赶紧谄笑着献媚道。
“我从来都没花过你一分钱!都是给你老王家攒的,给你两个儿子攒的!”又是一声河东狮吼。
“对对!都是我的错,惹我家的老黄牛生气了,呵呵。”
王世川朝着媳妇坐近了一点,继续软语示弱道。
“都是半截小老头了,还有黄花大姑娘喜欢,人家真是瞎了眼了!哎,吵嘴吵的肚子都饿了,擀面条去咯!”
卫兰突然噗嗤一声笑出了声来,一下子完全释然。起身拾起脚下的擀面杖,准备继续做早饭了。
王世川被卫兰噎的直翻白眼,他一直觉得自个很有魅力,被老婆说的那么不堪,太伤自尊了。但是已经不敢再互怼了,又闷头狂吸起烟来。
“王世川,你要真是可怜哪位桃子姑娘,就给我离她远点!人家姑娘要相貌有相貌要本事有本事,啥样的好婆家找不到?非得找你这拖油瓶的二茬男人?别再想着老牛啃嫩草啦!”
卫兰进厨房前,忽然又回过身来,对着王世川厉声的嘱咐道。
“知道了!”
媳妇的这番话像是在割他的心头肉,一阵阵的剧痛,王世川没有挪窝,闷闷的吼了一声。
看着丈夫气急败坏的样子,卫兰忍不住偷笑,夫妻俩的战争也就此结束。
几天之后再次路过钱家老店,王世川第一次没做停留,继续向前赶路。
桃子和铁拐李等人已经看见了他,都叫声连天的追到了路边,但王世川的人和车却义无反顾的远去了。
隐隐能够听到桃子撕心裂肺般凄凉的哭声,王世川的眼泪也无声的喷薄而出,但是不能再回头了。
一个月后,刘春桃带着她的罗姓未婚夫前来拜访。
整个人都消瘦了一圈,青春的容颜美丽依旧,只是平添了几分的沧桑。
小罗同志,一位壮实敦厚的农村大小伙,热情的和王世川握手递烟,学着桃子呼他“王大哥”。
中午王世川请客,两个大男人相见恨晚一般称兄道弟,白酒加啤酒一通豪饮。
王世川始终不敢和桃子对视,那种只有他能够读懂的眼神,能够把他杀死。
等到从醉意中醒来,已经是黄昏了。
王世川拍着剧痛的脑袋,从出租屋的板床上爬了起来。
狗窝一般的屋子已经被桃子收拾的干干净净,几天积累下来的脏衣服也全清洗了。
木桌上有桃子他们临走前沏好的凉茶,还有一张留下的字条。
“王大哥,我们走了,往后多保重!”
王世川看了一眼,无力的瘫坐在地上欲哭无泪。
人生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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