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的采茶季刚刚过去,军子就迫不及待的去了趟红石湾。
他和车文老师两情相悦,几天见不着人面,心急的就跟猫抓了似的。
两个人亲事一年前就订下了,但老车书记有一个要求,车文需要在娘家再忙几年才能出嫁。
因为小车老师还有个弟弟在读高中,全家人离不开她的这份收入。
等到小弟高中毕业,不管是考取大学还是回来务农,做姐姐的再结婚也就安心了。
黄昏的雾霭里,红石湾小学散学的铃声隐隐传来。
那“当当当”的声音,就像四季轮回的风声一样,在空旷的山野里久久的回荡着。
山坡上忙碌的农妇们,疲惫的直起腰身,抹去了满脸的汗水。
“四点半了,我家姑娘散学啦,回家做晚饭咯。”
年轻的妈妈喃喃自言着,然后拖着锄头,颤颤巍巍的走下山去。
车文夹着教材向军子走来,满脸满眼都是深情灿烂的微笑,她太爱这个大男孩了。
“车文,一个月没见你怎么瘦成这样啊?”
两个年轻人离开了操场,沿着开满映山红的羊肠小道,来到了水库的边上。
军子摩挲着车文的秀发,有点心疼的问她。
“这段时间事情忙到一块了,呵呵。你二大今年又要发财啦,这个茶季我们一共炒制了两万斤新茶!”
车文开心的坐在一块大石上,把双脚都浸在了清凉的湖水里,还一边示意着军子也坐过来。
“今年秋天盖结婚的新房,让我二大赞助点,他肯定会答应的!”
军子远道而来正热得够呛,在车文面前也没啥可避讳的。三两下脱去了长裤和短衫,一个猛子就扎进了水里。
在水库里无拘无束的游了十来分钟,他才龇牙咧嘴的爬向岸边。
“车文!快拉我一把!腿抽筋了!哎呦,疼死我了!”
车文听到呼救啥都顾不上了,赤脚踩着遍地的碎石奔向了军子,使出吃奶的劲才把他拽上了岸来。
“你不要命啦,这么晚下水库游泳!我拦都没拦住!”
岸边的草地上,车文使劲的给军子掰着脚趾、按摩着腿肚,一边心疼的埋怨他道。
夏日晚间,库区的水温很低,在里边游泳最容易抽筋,住在水库边上的人们都知道这个常识。
“哎呀,不疼了。我这个人天生会凫水,手脚不动在水面上睡觉都不再话下!”
抽筋的疼痛感终于过去,军子又活过来了,
他用汗衫当做毛巾擦去了头发上的水珠,轻松的踢着双腿,就像啥事都没发生一样。
“你就别吹了,快把衣服穿上,我还有事情要和你商量!”
车文满脸鄙夷的教训军子,还一边像伺候儿子一样给他递着衣服。
“有啥重要的事?你怀孕了?我可没动过你啊!哈哈哈!”
军子凡事都爱幽默一把,他慢吞吞的套着长裤,抬头戏弄着车文道。
“你就会瞎说!军子,我在武子他们班报名参加今年的高考了,七月份考试。”
车文挨军子撩拨的满面羞红,撒娇的捶了他一下。
老车书记的一双儿女,长女车文,小儿车武,文武双全。
满含了一个农家,对于儿女们的所有希望。
“你要考大学?啥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军子愣了一下,这个事情对他来说太突然了,然后疾风暴雨般的系好皮带、套上回力鞋,追上了车文。
“一年前就开始准备了,怕外界误解,除了我弟外,你是第二个知道的人。”
车文温情的看着军子,知道这件事对他来说打击有点大。
“你都准备好了才告诉我是啥意思?是想对我说,军子你滚远点吧!我车文就快是国家干部了,你一个泥腿子配不上我!”
军子忽然张开了双臂,嘶声力竭的咆哮道。
每次去县城,他都会陪着车文去新华书店买很多书带回红石湾
军子原来以为小车老师都是给学校的买的,也就没有在意。
没想到这个丫头隐藏的太深了,他顿生了一种被欺骗、被利用的屈辱感。
“军子,我不是在和你商量嘛,你要是不同意,我就不参加考试了。”
车文被吓坏了,站在原地呜呜的啼哭了起来。
“你既然花了那么多功夫,还是考吧。能考上大学远离这个鸟不生蛋的山旮旯,也是一件好事。”
军子点燃香烟重重吸了一口,激烈的情绪才慢慢缓和了下来。
车文是个好姑娘,她那么努力的追求更美好的人生,自己没有任何理由去阻止人家。
“这么说你答应了?”
车文乖巧的挽着军子的胳膊,歪头看着他的脸色道。
“我答不答应,又能有什么作用。你的人生是你自己的,不需要外人的意见。”
军子满心的悲伤,生龙活虎的大小伙一下子苍老了许多。
“舍不得我了吧,嘿嘿。那就要永远对我好,小心我把你踹了!”
车文幸灾乐祸的笑道,军子的真情显露让她很受感动。
直到那时候,车文依然认为一切都不会改变。就算是天崩地裂,这辈子她和军子之间的姻缘都是不会断的。
“军子,你知道我今后的理想是什么?”
见军子闷头走路抽烟,车文继续开心的问他。
“不就是考大学吗?为四个现代化多做贡献?”军子怜爱的回头看了眼车文,一下子释然了。
自己如今的人生理想,就是给眼前这个女孩更多的幸福。
既然考上大学是车文最大的追求和幸福,那自己还有啥舍不得的呢?
所以读书少也有少的好处,做人不复杂而又更容易快乐,军子就是这么一个很简单的大男孩。
一旦想开了,所有的顾虑也就烟消云散了。
“我啊,今后最大的理想是能考上地区师专,毕业之后在一所乡村中学里做个国家教师,你做你的生意。我们一家人和和美美,今生就满足啦!”
车文畅想着未来,也是那个阶段的她,所能想象出的最美好的生活。
“瞧你这点出息!”轮到军子不屑了。
“军子你高看我了,今年能考上地区师专我就阿弥陀佛了,我知道自个的小名。”
说话之间,两人又回到了操场。车文依然小鸟依人般的挽着军子的胳膊,舍不得放手。
夜幕降临了下来,萤火虫在身边飞舞,就像一个个闪烁的精灵。
“车文,既然半道出家考大学,就要考个好大学,去北京、上海、天津这样的大码头。你不要管我,我这个人饿不死,更不会找不着媳妇。外边比你漂亮的丫头太多了,我要是想去勾搭,天天换老婆都不在话下!哈哈哈!”
在那个城乡差别有南极到北极那么远的年代,军子其实很清楚,一旦车文考上大学,他俩今生的缘分也就断了,于是用玩世不恭来掩盖内心的悲催。
“军子,你说的都是什么混蛋话!告诉你,这辈子只有我甩你的份,你给我原地站好了!”
车文毕竟有着四五年的从教经历了,把军子训得小学生一样。
“哎呀,我军子很快就有女大学生做老婆啦!何德何能啊!车文,开玩笑归开玩笑,这几月对你很关键,我就不经常来打扰你了。有什么需要给我写信,或者让二大带话。”
军子把车文送回了宿舍,又给了她一个深深的拥抱。
“好吧,事成之前谁也别说啊,包括你二大。”
车文亲昵的低语道,迷蒙的眼神里充满了诱惑。
军子迷迷糊糊地去了山下的茶厂,像喝醉了酒一样。
今天晚上,他肯定是无眠了。
半个月后,王世川回红石湾茶厂,给车文带来了五罐麦乳精,说是军子让捎来的。
把车文感动的,眼泪都当场流了出来。
而军子这段时间也变的深沉了起来,开始考虑人生了。
一天早晨,王世川过来找他出车,军子向二大说出了自己当下真实的想法。
“二大,我不想做这个买卖了。”
“啥?你有更赚钱的路子了?”
王世川看着军子吊儿郎当的样子就来气,他有点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目前的生意,又轻松又赚钱又能装逼,军子不久前还告诉他这辈子不准备转行了。
“没有,就是想换一种活法。”
军子悠闲的取出卷烟叼在了嘴上,又给王世川递上了一支。
“军子,你是不是在外边闯祸了?我跟你讲,条条蛇都咬人,你跟车文秋天就要办事了,这么好的买卖你怎能说不干就不干了呢?”
王世川怕哥嫂听见,就把军子叫出了院子。
平时他们叔侄的关系最好,军子有啥知心话都愿意和他说。
“车文准备考大学了。”
军子淡淡的吐了个烟圈,而王世川也终于知道了怎么回事。
“哦,那你是怎么考虑的?”
王世初掏出火柴点着卷烟,沉重的吸了一口。
他也瞬间有了主意,鼓励初中毕业的大侄子去参军,将来如果在部队混出个名堂,和车文老师还是般配。
“先看看再说吧,反正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的过下去了。”
军子泰然的弹着烟灰,咧嘴笑道,像没事人一样。
“那好吧,你先歇几天,不能有啥想不开啊。年轻人还有好多选择,你也可以去参军。”
王世川跨上了摩托车,转头关切的对侄子说。
“二大你就瞎吊扯,我怎么会有事!车文非我不嫁,我考虑的是不能耽误人家。她参加高考这事你不能跟任何人说,包括老爹!”
王世川的关切把军子逗乐呵了,他立马恢复了精神,抬手帮着二叔捆绑好后座的网笼。
“好吧,我走了!”
王世川这才欣慰的启动摩托,一阵轰鸣声中,消失在村口的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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