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烨可能从未见过齐延,可曹翡见过,高壁与冢门一壁之隔,照面多少都是打过的;曹翡见齐延从枯林中走出,先行让下属闯入花神庙搜索拿赃;自己则眼盲了一会儿才对齐延俯身作揖道“臣见过摄政王殿下,殿下千岁。”
苏烨瞬间反应过来,躬身作礼“殿下千岁。”
“免礼。”齐延松了松左手手腕的护腕,根本不把这两人放眼里,就随便地问了一句,“来这做什么的?”
苏烨如实告之“高壁侯举报凉州总督尉顾思丞密购精铁,私造兵甲,花神庙便是藏匿赃物的地点。”他心中亦有疑惑,不解相问,“不知殿下怎会在此?”
曹翡怒瞪苏烨,苏烨这话一说,便是将自己撇的干干净净了;齐延来次到底为了什么,苏烨还不敢妄下定论。官场两面,苏烨作为夹在顾思丞与曹翡之间的人,明哲保身方为上;他们争他们的,将自己撇清,把决断权送给齐延,自己再追随齐延的决定而行动,这才是讨好高位权贵最稳妥的忠心。
“哦。”齐延的声音冷淡淡,顺势问道,“苏大人办公查案不讲究证据的吗?”
苏烨推了推曹翡,示意他将账本交出,言“证据尚在高壁侯身上。”
齐延双眸含笑,嘴上却不曾动弹,弯弯的眼也叫人觉得毛骨悚然,他不言,也叫人双手奉上这账目。
“这是顾府账目,请殿下过目。”曹翡憋着气从怀里拿出账本,将账目奉上。
齐延接过账本小小翻阅了一下,不觉蹙眉,好像看得不甚明白。
带头搜花神庙的兵士出庙禀告“禀侯爷,花神庙内蓄藏私器十捆、精铁十担,还有西临的马匹在院后食草。”他身后兵士将赃物成箱搬出。
曹翡立刻抱礼,郑重道“赃物与证据皆在此,顾思丞藏匿兵马,欲养兵起势,乃有谋反之嫌,请殿下下令捉拿顾思丞,以正法纪。”
“什么人,出来!”庙内传来一声呵斥,陈俊持刀将苏锦儿护在身后。
敌方两两而上,陈俊的身手再矫健能打过一波,扛过第二波,第三波必定自顾不暇,苏锦儿被迫离了陈俊可以保护的范围,她被擒住。
“阿俊!”苏锦儿一唤,陈俊高举双手,掌一松,兵器掉落,一声“叮铃哐啷”下结束了反抗。
这二人被逼迫着走出花神庙,齐延皱眉,疑道“有机会不跑,怎么又回来了?”
苏锦儿见到齐延,面对寒刃也不惧,猛得推开兵士,士兵还算怜香惜玉,将刀刃收了一收;苏锦儿扑到齐延跟前,连连磕头“求殿下放过陈俊,陈俊也是一时糊涂,他愿奉上督府账目将功赎罪,只求殿下饶他一命……”苏锦儿慌张之下取了身上背的包袱,贡献齐延。
陈俊出来时看见齐延还活着,已心如死灰,可仍见苏锦儿满怀期待,他又不忍心上去打扰,只能暗求上天再给一次机会吧。
“实在不敢相信,陈俊小儿背后之人竟是摄政王殿下。”顾思丞从阶下走出,他身后的甲胄之兵立刻封住了上山的道。
苏烨看见顾思丞上来,立刻离开曹翡身边,站在苏锦儿旁边,拱手道“犬女无意冒犯,请殿下恕罪。”
齐延二话不说将手上的账本抛过去,道“敢问顾督尉的选择。”
顾思丞伸手接过,随意一翻,立刻道“这是伪造的!”
“你说伪造就伪造的吗,花神庙物证在此,岂容你空口白牙喊冤枉?”曹翡不甘示弱,一脚踹开箱子,箱子内一捆十兵,长短有序,刃利光寒。
齐延抱臂伫立,两耳都听,独独青睐顾思丞,已经让顾思丞选择,道“是不是伪造陷害,本王说了算,顾督尉是聪明人,今日狼烟高耸,战火将临,督尉所选,是国为上还是……”
顾思丞小眼睛聚光,账本握在双手间,单膝而跪,向齐延献忠,道“南门两千,西门两万。”
“好!”齐延高声喝彩,寒目冷对曹翡,言,“高壁侯曹翡捏造赃物陷害忠良,又串通西临,欲起兵造反、卖国求荣;幸本王发现得早,虽未酿成大祸,然,其心可诛,此罪,罪不容恕。”
顾思丞起身罢手,兵甲上前,双方人马立刻剑拔弩张,齐延抱臂退让,把主场交给这二人。
顾思丞拔刀,起势乍起,道“摄政王临驾岳城,金口玉言,曹翡已罪不容恕,尔等若继续拥护罪寇,同罪论处。”
曹翡之兵面面而觑,心已生动摇,执器之手开始退缩;曹翡见状咬牙,问道“敢问摄政王,本侯串通西临的证据何在?”
齐延道“本王要杀谁,从来不讲究证据。”这是对顾思丞裸的偏袒,顾思丞士气再增,乱兵已缴械匍匐。
刀起刀落,血渐三尺,桃枝晕染血色,曹翡头颅落地。
“啊!”苏锦儿见之惊叫,陈俊挣脱二人的束缚,将苏锦儿拥进怀里,静静地安抚着。
顾思丞抱礼道“殿下,臣再向殿下讨一份恩赏,请殿下赐死陈俊。”
“……”齐延冷眸不言,一个一品侯爷说杀就杀,陈俊小卒又算得了什么呢?
顾思丞不依不挠,接着说道“他串通南月王坤,入臣高月轩盗取重要之物,导致臣之子不知所踪、至使高壁侯心起歹意,今日凉州之祸,无不拜他所赐。”
“督尉…督尉,这是陈俊所盗之物,现在完璧归赵,您绕他一次吧!”苏锦儿闻言,立刻离了陈俊的怀里,她再次捧着那包袱向顾思丞求饶,顾思丞无动于衷,她便转向继续跪求齐延,喊道,“殿下,饶了他吧……”
苏锦儿的头也磕红了,也磕出血了,顾思丞不松口,齐延寒目便不开口。
“爹,爹你帮帮锦儿吧!锦儿从小到大就没求过您什么,今日你帮帮锦儿吧!”苏锦儿情急之下抱了苏烨的腿,苏烨不但不帮,还退了两步,苏锦儿看到这一幕突然冷静下来,她半跪半坐,楚楚可怜地向齐延做出最后一次祈求,“姐夫,再帮锦儿一次吧!”
陈俊怒吼“苏锦儿!”苏锦儿一颤,随之又入了陈俊的怀,他从袖中取出那只鲜红的桃花簪,为人插在发髻上,抽搐着嘴强扯出笑容,安慰道,“我守护了我最爱的人,这辈子就无憾了,笑一笑,最爱看你笑了。”
陈俊的沉默与不辩白便是他最后的倔强;认赌服输,赌输的后果就是要心悦诚服地承担。
陈俊挺直了背脊,走出两步,拾刀闭眼,一抹脖子两眼黑,此后便再没有醒来……
桃枝再染红,两两交叠层次分明,恍如桃花盛开,亦如桃花林鼎盛的花期,红如骄阳,烈火如歌。
苏锦儿错愕,齐延蹲下翻出包裹里的账目,一掌拍在顾思丞的胸前,定了两秒,给出衷告“顾督尉,不想招致祸端,就不要聚财招摇,不仅平白招人惦记,还污了盛名、辱了你的昭昭赤子心。”说完,离了此地。
终于花神庙安静了,苏锦儿依旧呆坐,她握着陈俊渐凉的手,缓缓而言“阿俊,是我错了,我不该让你回来的,我以为他是仁慈的,是我错了……即便我们不去锦安赌命,我们也可以四处浪迹,即便我们居无定所,也可安然立命,这一生这么长怎么就不知道世间有无桃花源呢?我也不要那‘晨钟暮鼓,安之若素’了,我想陪你离开,与你共赴下一程东山再起……”
“我愿,我的爱人可以许我繁华落尽后的与君终老,可以伴我良久共闻鸡鸣狗吠,可以护我一生,平安顺遂。”苏锦儿许愿抛枝,陈俊在桃花林中无故被砸中,那时陈俊还小叫了一声。
缘起桃花葬桃花,愿灭枯枝还败叶。
岳城南门,两万兵甲压境,他们个个手持坚盾利矛。
高壁领军道“高壁见岳城高燃狼烟,特带两万人前来支援。”
本可万箭齐发抵御高壁之兵,只因这一句支援岳城,南门副将不敢轻举妄动。
南门副将道“烽烟燃起不过半个时辰,高壁尉卫距岳城应有二十里地,不知将领是如何得知岳城有难,支援才如此及时?”
将领道“尔等于十里外长宁山演练狩狼,忽见烽烟急忙到此,竟被拒之门外;早闻岳城对商旅来者不拒,有些人更是来路不明,本将得到消息,说岳城有通敌的奸细,这奸细莫不是此刻阻挡援兵进城的南门守将吧!”
“本将是不是奸细,的确有待查证,但将领是不是演练狩狼,也需自证;若不能证明,便容本将禀报总督尉,由总督尉定夺后,再决定是否开启城门。”南门副将无言可对,只能尽可能的拖延时间。
城下将领闻之色变,举剑高声道“烽烟已起,战事刻不容缓,今岳城南门阻我援兵,图谋不轨;尔等随我杀进岳城,清除奸细,再援岳城西部,共同抵御外敌!”
一声令下,城下士气高涨,击盾应和,一排上盾阵,二排三排于盾后轮流放箭;撞木已备,五十人扛木,五十人为之举盾,冲阵而出。
“放箭!”南门副将随即下令,一点也不拖沓,什么同胞骨肉,北渊民众,此刻就是敌人,不必抱有仁慈。
一时间城上箭如雨下,两千人困守南门,两万人攻城,双拳难敌四手,双目怎敌千目。守城之人渐渐落了下风,直到城上弓箭手一露头便有寒光袭来,箭入胸膛。
久而久之,弓箭开始变得无用,两万人可以说是,有伤员却不能动之根本。
寒风卷旌旗,声威唱孤霄。城下撞木每撞一下门,门便松动一分,一分两次两威吓,两分四次四震心,门外兵甲声声阵阵,鼓而有律,击而振奋人心。
“点火罐,投!”南门副将再次发令,城上抛出火罐,火罐击地烈烈而燃,盾阵小毁,他再下令,“放箭!”
攻军慢溃,然城门渐裂;城门甬道的兵甲步步后退,甬道之外千人候战,可两千抵两万,如何战?
“用沙袋推高,封住撞木所击之地,人肉堵上,老子就不信他五十人能撞得过我百千人!”城下将领振奋高声,兵甲听令扛着沙袋就堵门。
然后百人堆堵甬道,门撞而震,每一震都在减弱,五十人的力量逐渐消耗殆尽,城下冒死换人继续扛木撞门,只待高壁军欲投石攻克时……
顾思丞手执曹翡头颅赶至城门上,一抛而下,高声道“高壁侯曹翡勾结外敌被查获,现已伏诛,尔等缴械投降,既往不咎,再有反抗者,杀无赦!”
心动摇,军溃败。副将执弓,箭穿高壁指挥者……须发随风飘扬,南门之前残静归败,只剩火罐燃尽的灰烟。
岳城南门城上一时雀跃,而西门之外一片迷雾,直教人心惶惶,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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