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聂远在洛阳之北的邙山上放眼晚眺。望着万家灯火,聂远苦苦思索着自己在做些什么。他终究是难以释怀,不觉间皓月悬空,夜已过半。
月影森森,凉夜如水,恍惚之间聂远一回首,见柴嫣已在风中站了许久,始终沉默地陪着他。聂远回过神来,心中蓦地一软,走上前去对她柔声道“夜已深了,我们回去吧。”
“回去哪儿?去见耶律依霜吗?”柴嫣问道。
聂远微微摇头道“不,我们找个客栈投宿,今晚我不想见她。”
两人纵马入了城区,深夜投宿虽费了一番周折,二人仍是在城北寻到一家客栈住了进去。
柴嫣向店家要了一壶小酒,说为聂远解愁。两人小酌两杯后分别回房,又看着各自窗前的一弯明月,各怀心事沉沉睡去。
奔波几日身心俱疲,这一觉聂远睡得十分昏沉。一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聂远忽然隐隐听得窗外嘈杂不已,铁甲铿锵、马蹄声响绕耳不绝。
聂远暗吃一惊,猛地清醒过来。看向窗外,却见大街上原本熙熙攘攘的百姓皆已避让在两旁,早有一队铁林都铁甲长枪禁军列站在大街沿线。马蹄声自远方传来,隐隐看得见马军轮廓、幡旗飘扬。
聂远当下暗道不好,连忙穿好衣衫,到隔壁敲响了柴嫣屋门。聂远敲了半晌,才听里面柴嫣懒悠悠应道“在起了在起了,马上便出来。”聂远心头一急,又不敢推门而入。
又过些许时候,柴嫣才揉着惺忪睡眼打开房门。她见聂远神色稍显匆忙,十分疑惑地问聂远道“大早上的怎么了?我正睡得舒服……”
聂远当下对她说道“我们可能误了大事。”他一边说着话,又晃见柴嫣屋内窗户合着,连忙绕过她三两步赶到窗台跟前,微微推开一个窗缝向外察看。
柴嫣觉得奇怪,也关上屋门回身走到聂远跟前一起望向街道。她此时才看见明亮的日光透过窗户纸射在屋内,不由得捂嘴吃惊道“竟然都这么亮了,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真是误了时辰……”
这时街上那队骑兵已经缓缓靠近过来,前面又有几十步兵军汉持戟开道,那几十军汉口中兀自扯着嗓子叫道“陛下驾到,闲人回避……陛下驾到,闲人回避……”
柴嫣听了这声音,也猛地清醒过来,花容微微失色道“不好,皇帝怎么回来得这么快?”
聂远面色凝重,看着窗外对柴嫣道“怪我昨晚无谓地耽搁了太久,如今形势十分不妙。”
“现在怎么办?”柴嫣问道。
聂远定下心神,略一沉思后道“速去东丹王府,一定要赶在皇帝之前!”
柴嫣点头称好,两人不及准备其他,各自带了一把剑上马便走。二人远远绕开皇帝卫队,跨过半座城池,终于到了耶律倍王府之外。
两人远远驻马,柴嫣欲要下马过去,聂远一把扯住她衣袖,摇摇头道“不可如此。”说罢两人驻足片刻,果然远远见得一支亲军簇拥着一名钦差而来。柴嫣暗吃一惊,若是自己方才进了东丹王府,此时也只能白白将自己送在里面难以脱身。
趁这当头聂远细细观察着这支亲军,却见钦差轿旁走着一员骑将,马上之人正是沙陀第一高手李彦绅。一行人到了东丹王府之前,早有军士上前重重扣击大门,一边又大声叫喊道“钦差大人驾到,东丹王速速出迎,不得拖延。”
过得半晌无人回应,那轿中钦差掀开帘子问李彦绅道“怎么还没出来?”
此人嗓音阴柔怪气,正是当晚和李彦绅一同前去暗杀耶律倍的宦官秦公公。聂远将情况看得分明,不由得眉头一紧道“我们来晚一步,这下耶律依霜一脉凶多吉少。”
柴嫣也十分焦急,当下灵光一闪,按按剑柄道“不如让我学你那时在潞州挟持枢密使之父,也去挟持那钦差如何?”
聂远当即劝阻道“万万不可,一则你武功低微;二则这队亲军乃是朝廷精锐,非当日那几个护卫可比;三则李彦绅武功高强,你万万不是敌手。”
柴嫣翻个白眼嗫嚅道“纵使是真的,也不必说得这般直接。”
聂远悉心看着王府外场景,并没有心思与柴嫣说笑。过得不久,秦公公对李彦绅道“东丹王胆敢抗命,麻烦将军带人冲进去吧。圣旨在此,若有拒捕者格杀勿论。”
李彦绅应声道“是。”随即招呼亲军准备撞门。此时只见王府大门“吱呀”一声缓缓推开,耶律倍独自颤颤巍巍地从中走出,似乎身子极是虚弱。他朝秦公公和李彦绅拱手道“秦公公,李将军,天色正早,不知到小王处有何贵干?”
秦公公冷哼一声道“明知故问。”说罢他出轿站起,拿出一面圣旨道“东丹王李赞华接旨!”
“李赞华是谁?”柴嫣听得不解,问聂远道。
聂远目不转睛盯着王府之前,一边解释道“便是耶律倍了,李赞华乃是皇帝赐名。”
耶律倍看起来精神不振,身体虚浮如同病重,慢慢跪下道“臣接旨。”
秦公公不急不忙地打开圣旨念道
“敕曰
今大唐清泰三年,妖星作乱,北地扰动。朕本欲御驾亲征,奈何天象突变,将星熹微,国祚陨灭,此乃天不佑我大唐。朕体恤百姓,不忍黎民蒙战乱流离之苦,又无颜面对祖宗社稷,惟愿以死殉国。
朕知东丹王忠诚悯恤,深明大义。今特赐白绫一条,毒酒一瓶,敕令东丹王随朕同行,不得有误。
此诏所至,如朕亲临。钦此!”
这圣旨正在聂远意料之中,柴嫣却听得花容失色。虽说耶律倍也并非什么善类君子,但李从珂大笔一挥成一张圣旨就要赐死于他,也着实让柴嫣难以想象。
耶律倍跪在地上,更是听得浑身颤抖不止,汗流满地,不敢发出一言。李彦绅下马端起一只托盘,上面放着一瓶毒酒一条白绫,走到耶律倍面前道“王爷,圣旨已到,请接旨吧。”
耶律倍缓缓抬起头来,捶胸切齿道“我本以为先皇必明大义,这才在走投无路之时投奔先皇。如今国家有难,你们何故绝情至此!”
李彦绅冷冷道“这是陛下的意思,末将也不过是奉命行事罢了。”
秦公公也怪笑着走到跟前道“东丹王,你其实应该感谢陛下。若是叛军打过来,你怕是要死无葬身之地。陛下赐死,起码让你死得体面些。”
“陛下这是把本王往绝路上逼!”耶律倍愤愤道。
“王爷,接旨吧。”秦公公又催促道。
耶律倍重重叹了口气,站起来拿起李彦绅手中的一瓶毒酒。他满脸皆是生无可恋,一扯发冠披头散发着向后趔趄数步,突然仰起头来大笑不止。
李彦绅和秦公公见了他的怪状,都只是啧啧叹息。柴嫣心头一紧,急忙问聂远道“我们要不要帮忙?”
聂远摇摇头道“不可。”
柴嫣虽然焦急万分,但也知道以自己的身手实乃飞蛾扑火。却见这时耶律倍猛地大喝一声,取下了毒酒壶塞,如同疯癫般笑道“我喝!我喝就是了。”
秦公公放下心来,转身要回轿上,李彦绅微微低头道“王爷走好。”
这时却见耶律倍突然大手一挥,猛地将毒酒泼向了李彦绅。李彦绅正低着头,一瓶毒酒在兔起鹘落间从两步外泼来,他当下大吃一惊,躲闪不及,正被泼在半张脸上。
柴嫣见得那毒药烈性十足,泼在李彦绅脸上呲呲作响,使得他面目全非,吓得她急忙别过了脸。李彦绅捂着面庞,痛苦万分惨叫不止,又撕扯着喉咙朝周围厉声喝道“逆贼抗旨,给我格杀勿论!”
他身后几名卫士应道“遵命!”各自掣刀上前直接朝耶律倍劈砍了过去。此时连续听得几声箭矢破空响动,电光火石之间,几名卫士连连惨叫一齐中箭倒地。
“是耶律依霜!”柴嫣对聂远道。
聂远点了点头。此时却见耶律倍眼珠骤然变得血红,浑身筋脉暴突,毛发竖立,又狂叫数声宛若发狂。李彦绅仍在呻吟不止,秦公公吓得连忙后退几步,下令道“给我拿下这个逆贼!”
一众军士齐声应下,掣刀围住耶律倍斗作一团。谁知耶律倍一反常态,一时竟变得力大无穷如同野兽,嘶叫着左右杀人。一众亲军精锐一时拿不下他,反而顷刻间被他杀得伏尸满地,其余人慌忙后退几步不敢贸然向前。
柴嫣看得十分惊讶,问聂远道“他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聂远答道“他耗尽全身精血使出了五层白狼嗜血功,今日若李彦绅不能出手,恐怕将会是一副喋血惨状了。”
聂远和柴嫣虽是为救耶律倍而来,但想想他吸人血时的残酷场面,哪里忍心看他肆意残杀这一队亲军士卒?那秦公公也吓得失魂落魄,急忙戳着李彦绅道“李……李将军,我……我们快走吧。”
李彦绅突然狠狠擦了一把侧脸拿开了手,再看他的脸庞着实恐怖至极,柴嫣几乎惊吓得欲要呕吐。李彦绅当下夺过身旁士卒手中的一柄铁枪,厉声喝道“全部让开!契丹狗贼,给老子受死!”
众士卒见了他这般夜叉恶鬼般的模样,无不骇然失色,纷纷让在一旁由他和发狂的耶律倍决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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