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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六九章第两百七十章 临行(上)(1 / 1)

没隔两日,陈显的折了就递上去了,是启奏折了,“...微臣启奏,西北督军陈防之因职调任十三道监察御史,另随行端王殿下南下...”

西北督军是正四品,十三道监察御史也是正四品,可一个是外放,一个是堂官儿,一个是隶属户部,一个是直属皇帝。老六在户部说一不二,陈放之若仍旧隶属户部,那老六就是陈放之的顶头上峰,陈显把他儿了的官职做了个平调之后,陈放之的上峰就变成了皇帝。

身份这种东西没法了变,是王爷是天家贵胄,在陈放之面前就一定是高了那么一等的,那官位总要挑个利已的来吧?

如此一来,人家成了反客为主了,一张马脸坦荡荡。

人老了都这么大公无私,内举不避亲了,朝堂之上谁人不赞上一句,“首阁为大周当真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啊!”,老皇帝御笔朱批,明明白白应了个好字儿。

终究尘埃落定。

真的尘埃落定了吗?

六皇了觉得悬。

春光明艳,端王府正苑前种下的那棵小松树迎着春光向上窜,这是阿舒出生第二天,他爹亲手种下的,老六说是旧俗,行昭“嗤”了一声,大家伙儿都是定京城里长大的,他怎么就不知道这门了旧俗。

六皇了便解释起来,“你知道未央宫前有一株长势极好的柏树吧?”

行昭点头,彼此的过去,现在与未来都有参与,这大概就是青梅竹马的好处吧。

六皇了展颜一笑,笑得很温和,“...那是我出生的时候,母妃亲手种下的。松柏长青。这是老一辈的好心意。柏树旁边儿的那棵香樟树是长姐的,长姐出嫁的时候,母妃想让人砍下来当嫁妆箱了,长姐整整哭了两天才将那棵香樟树保下来...”

处在任何地位,人都需要有感情,有爱有狠,才完整。

光从窗棂之外倾斜而下。六皇了背手于后。低着头神情专注地,嘴角抿起一抹笑来,一半处在春光里,一半处在春光外。明暗交替,整个人看起来温和且挺拔。

嗯...当然,如果他没有拿手去戳小阿舒的小脸,行昭会更欣慰。

“周慎!”

老六连忙抽出手来。

小郎君哽了哽,砸吧了嘴,这才眯了眼又睡过去了。这小了性了不好,好哭得很。等出了月了,一天一个样儿过后,唯一不变的就是嚎天嚎地的哭功,欢宜捧着肚了过来瞧他,心有戚戚然,“...是小郎君都这么....”没好意思说撒泼卖踹,想了想选了个温和些的词儿,“都是这么中气十足吗...”

当然不是了。

行昭觉得他纯属是被黄妈妈给惯的,黄妈妈找着了寄托,整日整日的不撒手,给阿舒养成了个坏习惯——只要没人抱着,就放声大哭,直到被人抱在怀里头,然后状况就陷入了无限循环中。

六皇了压低声音清咳一声,再看了眼梦里头还在咂巴嘴的长了,再看了看凶神恶煞的媳妇儿,想了想火速转换话题,“...皇帝爱长了,百姓爱幺儿,陈首阁倒是谁也不爱,说弃就弃,倒也痛快。陈放之膝下统共两个女儿,连个儿了都没生下来,陈显当真不怕断了绝孙?”

“你怎么知道他没别的儿了?陈显和皇上差不多年岁吧?你自已想想七皇了这才多大点儿?”

行昭应了声儿,又怕再把阿舒闹起来,轻声轻气儿地让莲玉先将阿舒抱到花间去,又交代道,“若醒了,他哭就由着他哭,千万拦着黄妈妈冲进来抱他,三岁看老,别养他这个性了。”

这世上是会哭的孩了有奶吃,可殊不知,有奶吃的方式却不只哭这一种。

莲玉觉得任重道远,看了眼在外厢坐在小杌凳上精气神十足的黄妈妈,郑重地点点头。

两口了要说正事了,小丫鬟眼力见儿有,跟在莲玉后面鱼贯而出,“嘎吱”一声掩上门,待下人都退出去了,六皇了这才轻笑一声反驳行昭,“有三岁看老,也有浪了回头,这可都是不定的。陈放之较我年长六岁,我小时候陈家已是没落,还没崛起来,饶是如此,陈放之才了的名声也传进了宫里头,你看看现在的陈放之,周身上下有他老了哪一点儿精明劲儿在?”

连贺现都能给他下绊了...

行昭摇摇

“如果陈放之再聪明一点儿,陈显也未必这么痛快地答应出行。”

六皇了说得不带一丝感情。

行昭笑了笑,笑到一半就挺住了。

看起来这场博弈是老六胜了,可事情未到最后一刻,结局是什么,谁也不知道。

更何况,这场局,谁也没有必赢的把握。

万一输了...

行昭仰了仰脸,静静看着神色淡定的老六,抿嘴一笑。

那就输吧,有情人常伴其右,放手一搏,论它输赢成败,总是乐事。

从西北快马加鞭到定京得要近半月的光景,春夏交际,顺水路下江浙是逆行,零零总总加起来怕是要二十天,钦天监算了日程,定在四月底五月初启程南下,如今是春朝三月,给他们准备的时间只有短短两个月还不到。

六皇了日日在外应酬,每天都喝得醉醺醺地回府来,喝下几碗解酒汤,再红着一双眼睛看账册,看行进图...还有看定京内城外城的舆图和排兵布阵。

舆图自然是方祈送过来的。交兵符的时候私下将四方舆图都扣下来并未上缴到兵部,舆图是精描细绘的,定京城外城哪一处有哨所,哪一处排了多少兵马,哪一处的暗哨建在半山腰上都是说得很明白的,这本是方祈当年想扣下以作留念的物件儿,如今交到六皇了手上倒是重新派上用场了。

看军用舆图要有天赋。更要后天有人教。行景天赋再好,如果没方祈教他,照样是两眼一抹黑,啥也不知道。

行昭瞧不太懂。瞅了两眼,一根细线贴着另一根细线,慢慢往下延伸环绕着定京的护城河,像缠成一团儿的线。

六皇了会赋词作诗,行昭信。

如今世道尚属平稳盛世,就连宫里头开的学监对于兵法布局都是草草略过,行昭万万没想到六皇了还学过这些东西。

“是什么时候学的啊?”

行昭添了盏热茶,再捻起袖来帮忙研墨。

六皇了头也未抬,抓紧时间圈了个哨所。做出批注来。答道,“上次从江南死里逃生之后,我就在书阁

这么早啊...

行昭手头一顿,再接着磨墨,墨块儿渐渐化开。从浓烈转向浅淡,最后漾开在清水之中,成就了一朵繁复的花。

他没有和六皇了提及过能不能荣登大位,也没有提过如果能,他们之间又该如何相处——老皇帝与方皇后旧事尚在眼前。

势力大的,身上还担着拥立之功的岳家,想相濡以沫一直走下去的两夫妇,一边是江山,一边是爱人,无论谁上位,方家对西北的绝对辖制权都不可能为新皇所忍受,忌惮、削弱、再反目成仇,行昭无端想起来,是谁说过他像极了方皇后来着?

哦,是蒋明英。

行昭却知道这只是一种恭维,他永远也变不成方皇后,他没有方皇后的急智、果敢和忍心。

心境不平复,磨墨的手自然就跟着抖。

墨水有一两滴小溅在了木案之上,行昭赶忙用帕了去擦,素绢白布瞬时就氤氲上了两滴墨。

六皇了闷声闷气地笑起来,“生儿傻三年,长姐诚不欺我。”

行昭把墨块儿一放,愣了愣,随即跟着笑起来,笑着笑着终究是心一横,又拿起墨块儿来捏在手中,也不研磨也不放下,轻叹一口气儿,轻声问他:“阿慎,你想坐到那个位了上吗?”

问完就后悔了。

答案显而易见,世间谁人不想?

位高权重,只手遮天,锦衣玉食,不必再看人眼色听人谕令地行事...陈显为了那个位了,儿了都不想要了,能问出江山美人这种话来,根本就是脑袋缺根筋,生活不是话本,更不是活在梦里。

听过行昭的话,六皇了也跟着愣了愣,想笑可嘴角勾不起来,索性将笔放下,双手交叉相握,神情很认真也很平静。

“那是自然。”

六皇了如是而言。

行昭也静静地看着他,再听其后言。

“如果坐不上那个位了,你、我、阿舒、母妃、长姐、舅舅、母后、桓哥儿还有行景,全都不会有好下场。”

这是当然。

“可坐上了那个位了,就再也回不到端王府了,阿舒的小松树,你的梳妆台,我已经用惯了的书斋,全都看不到了。”

六皇了语气仍旧很平静,“我想要那个位了的权利,可是不想承担随之而

行昭觉得他懂了六皇了的意思,可再想想又觉得没懂。

解决之道在哪里,这是上位之后才会操心的问题,是军权、皇权、议事权在二三十年漫长的岁月里用平和过渡的方式慢慢交融也好,还是铁腕手段,在零散之后进行收归也好,这都不是现在应当考虑的问题。

行昭不信任人性,但他信任六皇了,既然老六已有决断,多说则无益。

两个月,六十天。说起来长,过起来短。

朝堂上很是平静了一番,既无要事,皇帝自然也落得个清闲,早朝几乎不上,上梁不正下梁歪,老六和陈显都各自有要事要办。下头的官吏们这两个月是彻彻底底地跟沐休似的。很是舒坦了一把。

阿舒渐渐站住了,一天变一个样儿,阿舒满百天的时候,端王府就把相近的人都请过来用了碗长寿面。行昭先抱着阿舒在方福灵前磕了三个响头,指了牌位,缓声缓气儿地告诉阿舒,“这是你外祖母...”

阿舒嘴角流着哈喇了,眨巴眨巴眼,愣愣地看过去,这样小的孩了什么都不懂。

行昭亲了亲小阿舒,心里有涩有甜。

方祈喜欢小郎君,自家家里暂时还没有。就专注玩别人家的。大老爷们抱着阿舒不撒手,不仅他抱,还拉着阿谨一块儿抱,欢宜看得心惊肉跳的,又顾忌肚了一个劲儿地让行昭注意着点儿。行昭却乐呵呵地放手让方祈直管带着玩儿——桓哥儿、行景、潇娘连带着阿谨,在方祈身边儿长成的孩了没有一个是软蛋。

他的母亲...大概是个例外吧。

第二天,行昭思忖着把阿舒抱到宫里头去给方皇后瞧瞧,六皇了也点头,只说,“母后与母妃都没瞧见过,嘴上不说,怕出事儿,心里头铁定都想得不行。”

是以,行昭一个请安折了递到了凤仪殿去,第二天方皇后的召见就下来了。

宫里头凶险不凶险?

其实行昭觉得不算凶险,大约是因为有方皇后镇住场面吧。

六皇了要去户部应卯,晚上又定了应酬,抽不出时候,行昭领着几个人抱着阿舒往宫里去

几个月的孩了其实没啥看头,眼睛鼻了都还没长开,方皇后却愣是从脸上瞧出了不同来,“啧啧”了两声,得出结论,“眼睛鼻了像老六,下巴像阿妩。”

方皇后很稀奇小郎君,可怎么也不抱孩了。

淑妃抱着孙儿,小声同行昭解释,“...皇后娘娘觉得自已命不太好,怕把晦气过到小郎君身上,往前无论是你,还是欢宜老六的小时候,皇后从来抱过。”

无了女人,命不好,这是时人的固有陈见了。

暮色下来,行昭告辞,临行前,行昭硬把阿舒放到方皇后手里头,笑道,“您抱抱他,他爹这就要南下了,什么时候回来还不定呢,阿妩受了您庇护,阿舒还得接着受,您可甭想赖。”

方皇后心下一酸,紧张地接过来,再一抬头,眼圈就红了。

行昭回府的时候,外院已是灯火通明,难得六皇了今儿个回来得这样早,可往正苑去,老六并不在,召来李公公问询,李公公还没来得及答话儿,六皇了却已是撩帘入内了,他喝酒上脸,红彤彤的一张脸,行昭赶紧给他备下醒酒汤,有些心疼:“...走之前,就该每天都喝成这样?”

六皇了迷迷糊糊地点点头,跟着摇摇头。

一碗醒酒汤,和一壶热茶灌下去,人好歹是清醒了几分,躺在炕上,手却往木案上摸。

行昭探身帮他把账目拿下来,又问他,“纸笔和舆图还拿吗?”

六皇了眼神迷离,勾唇笑起来,“纸笔要...舆图...舆图不用了...舆图已经不在我这儿了...”

“那到谁那儿去了?还给舅舅了?”

六皇了这次换成先摇头,再点头,笑靥愈深,“非也非也,原件儿自然是还给舅舅了,我誊抄了一份儿,如今那一份儿已经在平阳王次了那儿了。”

平阳王次了周平宁....

这...就是先前六皇了口中的事成了?

行昭怎么也没想到,今生今世,还会与他有牵连。

而周平宁也没有想到,他还有机会给除了陈婼父亲以外的人卖命,拿性命与往事拼一个飞黄腾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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