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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两百五十七章:长安(1 / 1)

(二合一,万字+)

肃杀的秋风掠过道门下的田地,魔门的师兄师姐们齐齐转身,看向了来者不善的女子,恰是夕阳西坠,天边一片血色,刀未出鞘,所有人却都闻到了一股弥漫出的腥味。

短短几句话,贺瑶琴就决定了几十名魔门弟子的生死,这位未来的峨眉山掌门将是她的刽子手。

辛思婉提着银亮的剑走来,她气息已沉,脚步无声,手中的剑却因灌入真气而越来越亮。

小禾见了这幕,心中困惑不解。

当初黑虎岭旁,她在连杀了四名弟子之后没有去杀贺瑶琴,其一是贺瑶琴武功不俗,若拼死反抗,疲惫的自己未必能将她速杀,若司暮雪及时赶来,死的就是自己了,其二是贺瑶琴在那一战中堕了心志,与死无异,不足为惧。

如小禾所料,贺瑶琴回到道门之后,的确郁郁消沉了好几天,但今天,她却破天荒地出关,一身杀气地来到了这里。

她这是要干嘛?来这里杀人泄愤?

“贺瑶琴,你来此地作甚,你师父准你杀人了吗?”

青衣师姐率先从人群中走出,冷冷地看向那位身披素白道衣的少女,问。

“我做什么,不需要过问我师父。”贺瑶琴的回答同样很冷。

青衣师姐盯了她一会儿,问:“你疯了?”

“我很好。”

贺瑶琴不紧不慢地答了一句,随后看向辛思婉,下达了命令:“先将这个碍眼的杀了。”

此刻的辛思婉像是一柄被操控的兵器,命令才一下达,她就紧跟着动了,只见她发劲一跃,毒蛇般窜起,剑尖一指,猛地扑向这位青衣师姐。

魔门弟子的武功都不俗,但被俘到这里种田之前,为了防止他们脱逃,都服用了类似软筋散的丹药,修为被封了大半,只比常人强些。

这位青衣师姐在黑崖时或是高手,可现在如何能接得住辛思婉的凛锋?

辛思婉的长剑扑来之际,青衣师姐甩出长袖去卷剑刃,长袖如云,转眼间就将剑刃层层叠叠地卷住,师姐一拉衣袖,想要夺剑,却听辛思婉一声冷笑,仅是手腕一拧,真气激荡之间,师姐的青色衣袖就片片碎裂,如蝴蝶翻飞,师姐抽身后撤时,右臂衣裳已被剑气搅净,露出了皓白的小臂。

辛思婉横剑一抹,剑风呼啸而过,将雪一般落下的衣裳碎片吹得一干二净。

稍一停顿,辛思婉再度拔剑刺出,直取青衣师姐的中门,两侧的师兄见这一招来势凶险,心头一紧,也挥舞着农具前来抵挡。

很快,三人斗在一起,但普通人又哪里是修道者的对手,没过两招,两位前来帮忙的师兄就胸口中掌,被打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入了积水的田地里,泥水飞溅,大片新栽下的秧苗被压弯。

“这些师兄师姐一直在这里劳作,勤勤恳恳,怎么就惹到你们了?尤其是你,自居峨眉正统,应奉行武林公义,却在这里肆意屠戮,你于心无愧吗?!”小禾终于忍不住了,厉声质问。

她穿着缀花的布袄,裹着土蓝色的头巾,背着等人高的竹篓从师兄师姐之间走出,站到了辛思婉面前,怒目以对。

“张口正统,闭口公义,我还当是哪位武林前辈以德教我呢,原来是个收菜的丫头。”辛思婉目光向下,看着背着竹篓的少女,愈发轻蔑,“你这黄毛丫头年纪轻轻,说话这般老气横秋,不惭愧么?”

“我奉公守义,有何惭愧?”小禾冷冷道。

“年纪轻轻,谈吐不俗,若不是你背个菜篓子,我还真当是个人物了。”辛思婉摇了摇头。

先前的交手之后,她心中最后疑虑也不见了,这些人没有境界,没有兵器,在她面前只是待宰的羊羔而已。

贺瑶琴听着她们的对话,也忍不住笑了,她看向小禾,说:“你这丫头要道理也行,我现在就可以给你编一个。”

贺瑶琴想了想,继续道:“近来道门闹鬼,请了许多法师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来,道门乃修道圣地,岂会有邪祟作乱,想来与这些魔门余孽脱不开关系,今日我来,就是要将藏在你们中间的鬼给揪出来,斩草除根!”

“你也太无赖了吧?”小禾只恨当日没将她一剑杀了。

“是啊,可又与你何干呢?”贺瑶琴微笑着问。

她的微笑与司暮雪如出一辙,令人生厌。

贺瑶琴不再看她,转而望向辛思婉,道:“还愣着做什么,是下不去手吗?觊觎峨眉山掌门之位的人数不胜数,你若不要,我就送给你周师妹了。”

辛思婉闻言,不敢怠慢,她调动真气,使出灵巧多变的峨眉剑法,直接瞄准了小禾,说:“你一个收菜的土村姑,话这么多,先将你这嘴皮子搅烂。”

“保护婵儿姑娘!”

其余师兄师姐闻言,疾声大喝,纷纷围在小禾身前,形成一面肉身的盾牌,将她牢牢护住。

“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辛思婉冷笑一声,手中剑光更盛,挥剑之间,剑光潮水般朝着前方手无寸铁的人墙卷去。

小禾咬着牙,犹豫着要不要出手,出手虽会暴露身份,失去窃取更多秘密的机会,但与之相比,她更不能眼睁睁看着这些善良淳朴的师兄师姐们死在自己面前。

这一剑斩出的一刻,辛思婉生得漂亮温婉的脸变得残忍而冷漠,呼吸与时间都慢了下来,雪亮的剑光里,她看见了自己的过去。

那是别人眼中幸运的一生,对她而言却是痛苦的,她始终活在姐姐的阴影之下,掌门之争时,她甚至想给姐姐下毒,事情败露后,她本该被处死,姐姐大度地原谅了她,让死刑变成了杖罚,那一天峨眉山的祖师堂前,她被压在地上,打得皮开肉绽恸哭求饶她没有感姐姐的恩情,反而将嫉妒变成了刻苦的恨。

过去,风水轮流转只是她的妄想,她用看似知错就改的乖顺面孔小心翼翼地活着,现在,她终于可以撕开这张面皮,面皮撕下之时,恶狰狞地喷薄出来,无所顾忌!掌门之位从未如此唾手可得,曾经风光无限的魔门也将变成她剑下的尸骨,她觉得,此刻的她可以斩杀一切。

但她的剑陡然停住了。

辛思婉原本以为这是恨意喷薄产生的幻觉,仅是片刻,剑身不合理的弯曲使她清醒,目光透过雪亮剑光向下看去,她赫然见到了不可思议的一幕。

在她落剑之时,那个她根本不放在眼里的收菜丫头一个翻身到了她的面前,菩萨般合拢双掌,以秀气的小掌夹住了她锐利的剑。

她空掌接住了自己的剑!

这姐姐也做不到吧?!

别说是辛思婉,就连见过她行医救命手段的师兄师姐们也大吃一惊,这双能够为人施医治病的巧手,不仅能拿得起针,竟还抵得住剑!

“不用大惊小怪,我幼年学过些家传武术,小有所成。”小禾瞥了眼身后众人,说:“你们躲远点。”

辛思婉还未从震惊中回神,就感到一股力量压上双腕,将她连人带剑震得后退了半步。

这是哪里来的高手?

辛思婉不由看向贺瑶琴,却见贺瑶琴眼神沉煞,一语不发。

辛思婉咬紧牙关,冷静下来,也望向了这出剑的少女,仔细观察了她的神色后,辛思婉的心定了几分。

只见这小姑娘脸色煞白,娇小的身影细竹竿般摇摇欲折,先前的挡剑想来已耗尽了她的力气,很快,这收菜丫头主动开口,提出了一个要求,更让她震颤的心定了下去。

“我们来打个赌,如何?”小禾看向贺瑶琴,问。

“什么?”贺瑶琴冷冷看她。

“若我能接她三剑,你就放过这些魔门弟子,如何?”小禾问。

主动要求接人三剑,而不是比武分个胜负,显然是示弱之举了,贺瑶琴看向辛思婉,征询她的意见,辛思婉想也没想,立刻接下。

魔门的师兄师姐们听了,心中慌乱,婵儿姑娘手无寸铁,先前趁其不备接下了一剑,接下来三剑辛思婉若全力以赴,婵儿如何能够应对?

不少师兄师姐挺身而出,怒斥不公,辛思婉可不给他们反悔的机会,提了剑直接迎了上去,撞向这身娇体弱的小村姑。

三剑飞快结束。

第一剑时,辛思婉的刺去的剑被小禾一个闪身灵巧躲过,土石飞溅,剑气只砸出一个深坑。第二剑刺去时,辛思婉的剑贴着少女的面颊滑过,斩下几茎青丝,险之又险。

辛思婉觉得她只是好运而已,她运转全力斩出了避无可避的第三剑,满天剑影如峨眉月落,斑驳月影里,杀机陡现,凝实为一道剑气,斜刺向小禾心口,小禾不闪不避,以掌护心。

剑尖刺破手掌,穿透手背,扎入入心脏。

辛思婉心中一喜,知道这小姑娘必死无疑了,可她脸上的笑容没挂多久就僵住了,因为她发现小禾也在笑。按理说被一剑刺穿胸口,哪怕不立刻暴毙,也该口喷鲜血倒地不起,可她还在笑。

难道说她的心房在左边?

辛思婉心惊中赶忙抽回了剑,接着,她看着手中断了一半的剑,恍然明白,原来这剑不是刺进去了,而是断了!

它被这少女以真气瞬间磨成了铁粉!

辛思婉看着徒剩半截的剑,目瞪口呆。

“玩够了么?”小禾冷冷地问。

她足尖一挑,随手抓住一根树枝,平平无奇的脆弱树枝在她眼里宛若铁棒,她挥棒打去,施展的却是最为正宗的峨眉剑法,辛思婉以断剑去应,根本不是对手,很快被打得连连败退,弃剑到底,在地上滚个不停,白衣生尘,求饶不休。

小禾棍如鞭下,半点没有怜悯,不像是在打人,更像是打一只不听话的狗,这辛思婉哪还有半点嚣张的气焰,她倒在田地里,半身泥水,瑟瑟发抖,过往痛苦的记忆被一并勾起,她身心俱裂,苦不堪言。

峨眉招式用尽时,这辛思婉已被打得遍体鳞伤奄奄一息,饶是如此,小禾也没放过她,拽着她的衣襟将其拎起,狠狠地打了一巴掌,这一巴掌直接将她扇得在空中连转了数圈才跌回地上,这位曾经被许多人爱慕的掌门妹妹,就这样顶着红肿的面颊倒在地上,狼狈不堪。

“圣菩萨当面,小女子有眼无珠,求菩萨大人高抬贵手,饶我一条生路”

辛思婉跪在地上,开口求饶,声音模糊。

“你知道我是谁?”小禾微感诧异。

“有此之能者,本就屈指可数,您精通变化与剑法,不是圣菩萨又是谁?”辛思婉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她重重磕头,恳求道:“当时武当山上,各大门派拦道,我姐姐没有出手我知圣菩萨有恩必报,看在姐姐的面子上,饶小女子一条生路吧。”

“我为何放你生路,就凭你姐姐那点薄恩?”小禾淡淡地问。

世上不乏护短之人,像辛思素那般性子软的,若知道了此事,恐怕真会替她求饶。小禾自认也不是心狠手辣之人,良善女子哭着央求几句,她还真有可能心软,所以,为了防止这种事发生,她决定将辛思婉直接杀掉。

小禾正准备动手之际,一缕钢片飞来,从她身边划过,直接扎入了辛思婉的咽喉里,辛思婉愣愣地看着小禾的身后,在震惊与不甘中倒地。

她的世界黑了下去。

天边夕阳沉重地坠落,天也跟着黑了。

师兄师姐们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少女,她依旧是村姑打扮,但原本只是略显清秀的容颜已绝美难喻,一头乌丝也变作了纯净的雪发,素雅盘着,她质朴的衣裳被雪肌一映,不再有半分土气,反而像是月光为丝泉水为缕的织物,皎洁美丽。

“婵儿姑娘,你”

“真佛降世,倒驾慈航,婵儿姑娘,你,你竟是”

“你到底是谁?潜入魔门有何目的?四师妹的疯与你有关么?”青衣师姐保持着冷静,凝视小禾,问。

小禾没有回答,只是说:“你们先回去,我之后再和你们解释”

小禾与贺瑶琴一战,虽十拿九稳,但她还是怕贺瑶琴发怒暴走,误伤他人。

众人面面相觑,也选择相信小禾,陆续退走。

很快,田垄上只剩下小禾与贺瑶琴两人。

先前,贺瑶琴投掷飞刃,杀死了辛思婉,此刻她见到小禾露出真面目,竟并不畏惧,她默默地看着魔门的弟子们离去,等他们撤了个干净后,才微笑着抬臂,说:

“巫姑娘,好久不见,你果然在这里啊。”

“你是特意来找我的?”小禾问。

“我来之前不是说过了吗,道门闹鬼,我是来抓鬼的。”贺瑶琴微笑看她,一切尽在不言中。

“你还蛮聪明的。”

小禾随口夸奖了一句,她四下扫视,目光越过荒莽田野,望向道门依托的群山,问:“还有其他埋伏吗?”

“没有。”贺瑶琴直截了当道。

“哦?那你是来找死的咯?”小禾疑惑,心想她是不是真的失心疯了。

“我是来找你的。”贺瑶琴说。

小禾秀眉一蹙,总觉得她在骂自己,她懒得废话,正想动手,却见贺瑶琴主动举起了双手,示意投降。

“你这又是什么意思?”小禾问。

“小禾姑娘,你这样在道门转悠,哪怕再转悠一个月也得不到什么真正的有用的东西,等到我师父回来,一切可都晚了哦。”贺瑶琴说。

“你想说什么?”小禾警觉了些。

“我是来帮你的。”贺瑶琴微笑道。

古刹钟声敲响,化烦忘忧,涤尘去俗。

沿着迂折的山路向下行走,途经了几片村落古镇后,不知不觉间日已细移,仰起头时,山雀盘旋着归巢,孤临崖角的古寺与山色浑然一体,只露出半面明黄色的墙壁与乌青色的飞檐翘角,风盘绕过檐下的铃铛,变成声音洒入苍红林野。

宫语站在山道上眺望日落,高挑清傲的背影与红日相合,似是雕刻在了夕阳里。

“真美啊”

行雨痴痴地望着,张大了嘴巴,忍不住赞美。

“是啊。”林守溪拍了拍她的龙角,鼓励道:“再过个几千年,等你长大了,或许也会像我师祖一般漂亮。”

“啊?”行雨一愣,道:“我在看太阳啊,你在看什么?”

“”林守溪也愣了一下,他不知怎么回答,微恼,道:“太阳有什么好看的?”

“太阳当然好看啊。”

行雨竖起一根龙爪,认真地说:“在海底的时候,我就知道太阳和月亮的存在,可我也只是知道而已,从来没有见过,现在好不容易来了,当然要仔细看看。”

“海底是什么样的?”林守溪顺势问。

“海底是”行雨刚刚开口,猛地想起了什么,问:“先不说这个,你先告诉我,你刚刚到底在看什么?”

林守溪支支吾吾,答不出个所以然来。

行雨望向宫语的背影,看着她美妙绝伦的腰臀曲线,恍然明白了什么,说:“哦,你果然觊觎你师祖的美色,我就说你怎么认了个废人当师祖呢,原来是想拐来当老婆啊,你这么做,你师父知道吗?”

“你这小丫头胡说八道什么?”林守溪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巴,义正严词地说:“我师祖可不是废人。”

行雨瞪大了眼睛,心想本尊说了这么长一大段话,你就辩解一句这个?她心中明悟,张牙舞爪地想要摆脱他的束缚,唔唔唔地叫个不停。

宫语听到动静,徐徐转过了身,她幽幽地看了林守溪一眼,唇角勾起,淡淡地说:“时候不早了,走吧。”

三人再度一同上路。

途径一家郊外的酒家时,宫语远远地看到飘荡的酒旗,瘾又勾上来了,她想再饮几杯,却被林守溪严词制止。

“昨天是碎墙之日,我破例让师祖借酒浇愁一回,今天不行。”林守溪说。

“今天也是特殊的日子呀。”宫语说。

“什么?”

“今天是碎墙之日的第二天。”宫语一本正经地说。

林守溪无奈地看着她,愈发觉得这位腰细腿长的师祖大人心中还住着一个孩子,但他不能纵容师祖的任性。

“不行。”林守溪斩钉截铁。

“行不行何时轮到你来做主了?你是师祖还是我是师祖?”宫语微微不悦,双臂环胸,清冷地问:“徒儿,你是不是越来越放肆了呢?”

“不行就是不行。”林守溪说:“小禾尚在道门,安危不知,我们要尽快行动,若让司暮雪回过味来,后果不堪设想。”

“别拿小禾来压我。”宫语说:“我们与小禾约定了暗号,暗号未出,我们贸然行动,反而打草惊蛇。”

“”林守溪沉默了会,道:“师祖,你就这么馋那一口酒吗?”

“心中有愁,只能以酒来浇,别无他法。”宫语淡然道。

“什么愁?”林守溪好奇地问。

宫语停下脚步,她想了一会儿,倾身凑到了他的耳边,红唇微启,似要给他说什么秘密,林守溪屏息凝神认真去听,仙子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唇间轻轻呵气,她的气息似最轻盈的羽毛,在他的耳垂与耳腔边搔着痒儿,林守溪身子不由紧绷起来,他屏气凝神静待了一会儿,却听宫语微笑道:

“为师何必要告诉你?”

林守溪错愕间抬头,不待发怒,却见宫语已经走向那户酒家。

林守溪揉着太阳穴,看了眼面前端起大碗咕噜噜饮酒的行雨,很是无奈。

一旁,宫语托着香腮慵懒地坐着,她端起酒杯,贴上唇缘,似要饮入,人却先于酒杯倒了下去,睡一般地趴在了桌面上。

他不由想起了先前与师祖大人说的话。

“我可不是真的想喝,只是想嗅一嗅酒的气味,你点一坛,让为师闻闻就好了。”

“嗯真是醇香呢,虽然比不得云空山的仙酒,但在这荒郊野岭也算佳酿了,我喝一口放心,只喝一小口。”

“最后一杯,喝完这杯肯定不喝了。”

“”

宫语趴在桌上,酩酊大醉,深色的外袍上晕着大片的酒痕,对面的行雨捧着大碗努力地喝着,酒不解渴,她越喝越有瘾,难以停下,行雨再喝了两大碗之后,才哐当一声摔在地上,呼呼大睡,裹着脑袋的头巾松开,露出一对酒后发红的龙角。

行雨答应明天再给他们当一回坐骑赶路,将今夜睡觉的时间给补回来后,林守溪才勉为其难地同意她喝酒。

此刻,林守溪看着迷醉不醒的两人,忍不住摇了摇头。

行雨才喝了一次酒,竟在今日击败了有数百年饮酒经验的师祖大人,道门可真是颜面尽失。

但幸好,今夜的师祖醉得很怪,没有像那天晚上一样发酒疯,抱着他又缠又打,闹个不停。

他就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宫语的面颊,她的睡颜很美,美得清澈出尘,哪怕境界尽失也难掩骨子里的冷傲,那沾染酒水的唇上透着一抹若有若无的浮艳,这抹艳色凝结在这里,仿佛穿透格子窗的光照见了一幅被尘埃锁了百年的古艳之画,任谁见了,都想伸出手,帮她拭去酒痕,让唇线更清晰分明。

林守溪的手在她的唇边悬停了一会儿,又缩了回去。

他闭上眼,念的不是清心咒,而是小禾与楚楚的名字,很快,他的心又定了下来。

夜深人静,去年今日发生的事不由浮上心头。

彼时的他们离了妖煞塔,去到楚门,过上了最快乐也最难忘的一段日子,那时的楚楚明面上永远是清冷恬淡的样子,无论走得多近,她总怀着拒人千里之外般的冷意,但四下无人时,清冷变成了清媚,恬淡变成了妖娆,她总变着法挑逗他,他起初生涩,不敢回应,直到有一次

那时小禾与白祝在庭间下棋,彼时小禾尚未觉醒传承,与白祝也能杀个势均力敌,你来我往,楚映婵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倦,将他拉到了影壁后面,二话不说,直接将他按在影壁上,吻了上来。

彼时的他惊慌失措,想要逃走,又怕发出声音让小禾发现。

“师父,天还没黑,我们的规矩”他压低声音说。

“我是师父,不用讲规矩。”楚楚娇笑。

他还想反抗,却被楚楚简简单单的两个字瓦解了:“抱我。”

他不受控制地抱住了她,手紧贴着她骨感秀丽的玉背,任由这位道门的白裙小师姐闭着迷离美眸索吻,可他没想到,楚楚犹不知足,呵气如兰道:“你是我的徒儿,要守我的规矩,但你的手可以不规矩一些的。”

那一天,作为师父的楚映婵给他上了一课——规矩。

之后,林守溪青出于蓝,也让楚映婵叫苦不迭,这位秀外媚中的仙子大人也终于明白,自家徒儿对付她根本不需要一双手,有时只需要两根手指。

他平静地回忆着这些,往事也在心中酿成了酒。

窗外阴云散去,恰好有月光穿透窗,投射落到他的脸上,他睁开眼睛,不偏不倚地对上了宫语的眼眸,她的酒不知何时醒了,此刻正交叠着双腿斜坐在椅子上,淡笑着看他。

她的黑裳依旧酒气迷离,她的眉间依旧弥漫醉意,唯有那双秋水长眸却是清澈的,仿佛能一眼洞穿他的心事。

“在想谁呢?小禾还是小映婵?嗯为师猜猜。”宫语的手轻轻摩挲过木制的椅背,如在品味世上最好的丝绸,她想了一会儿,说:“是楚楚吧。”

“你怎么知道?”林守溪问。

“你想小禾的时候和想楚楚的时候,脸上的笑是不一样的。”宫语说。

“怎么不一样?”

“我哪说得清,你自己体悟吧。”

宫语懒得多言,她靠在椅背上,手指没入长发之间,轻轻揉着脑袋,缓解着醉醺醺的酒意。

“师祖很了解我?”林守溪忍不住笑了。

“与你同行这么久,不了解都难。”宫语说。

“但我却不了解师祖。”林守溪说。

“哦?”

宫语睁开一线眸子,瞥了眼他,复又闭上,她轻轻翘起玉足,此刻的她一条腿套着冰丝长袜,另一条腿儿则是赤着的,层次分明,各具其美,她轻轻晃着玉足,说:“你是哪里不了解我呢,又想怎样来了解我呢?”

林守溪静默了会儿,说:“徒儿想知道,师祖原本就是这样的吗?还是有别的原因。”

“这样?”

“嗯。”

“你是觉得为师轻浮放荡么?”宫语一边说着,一边将腿儿直接搭在了他的膝上,她看着林守溪窘迫的模样,咯咯笑个不停,也分不清是醉是醒。

笑了一会儿,她才问:“那你觉得,师祖是怎样的人呢?清冷?高傲?强大?漂亮?”

“嗯”林守溪轻轻点头。

“那是世人眼中的我,你是我的小徒孙,你看到的我,怎能与世人混为一类呢?还是说,你见到了这样的师祖,觉得很失望呀。”宫语微笑着问。

“不是失望,只是”林守溪看着膝上的玉足,回避了视线,却又觉得躲无可躲,最终只好与宫语对视,“只是徒儿觉得,师祖对我,好像不太一样。”

“哪里不一样?”宫语静静地问。

“我说不上来,师祖你自己应该比我更清楚。”林守溪说。

“看来是为师把你宠坏了。”宫语再度噙起一丝笑,她想了想,说:“为师之前还做过许多事,许多说出来你或许会生气的事。”

“什么事?”

“我让楚楚独自开宗立派,实际上就是为了让她收你为徒,将你们撮合去一起。”宫语说。

“师祖为何这么做?”林守溪虽早就猜到了这个,此刻听她亲口提起,还是觉得吃惊。

“原因很简单呀,因为楚楚从巫家回来之后生了心障,还是恼人的情障,楚楚是我的徒弟,做师父的自当帮她破障,破障就必须从你入手,彼时我听小禾讲了你们生离死别的场景,猜到大概了,我原本有些犹豫,但小禾那丫头不识好歹,竟敢拒绝我的收徒邀请,为师当时有些赌气,就想试一试。”宫语莞尔一笑,迷离魅惑的醉意里,有几分戏谑,也有几分自嘲。

“”

林守溪静静听着,最后说:“这话在修为恢复前可别说给小禾听,她若想揍你,徒儿可拦不住的,到时候恐怕只能帮师祖敷敷药了。”

“放心,小禾不会迁怒于我,只会把这当成你的脱罪之词,再将你揍一顿。”宫语掩唇而笑,说:“总之呢,过去的我是很轻视这个世界的,觉得天地为盘,众生为局,可以信手操弄可棋手终成棋子啊,现在为师也深陷泥沼,无法自拔了哎。”

“这是师祖所愁的事吗?”林守溪问。

“不是。”宫语回答。

林守溪没有再问什么。

醒了一会儿的宫语似是又困了,她打了个哈欠,手指抚摸过被酒水洇湿的外裳,秀白的指尖捻了捻,淡淡道:“背过身去,为师要换衣裳,好了叫你。”

“嗯。”

林守溪拽着椅子转过身去。

身后响起了窸窸窣窣的声响,接着他听到哗地一声,那是衣袍瀑布般落到地上发出的声响,它们原本很轻微,但深夜里,这是唯一的声响,所以显得异常喧嚣,这个声音如此有条不紊,哪怕捂住耳朵不去听,它依旧会化作想象,在脑海中惊起幻鸣。

片刻。

“好了。”

宫语的声音淡然响起,很冷,像是透过窗棂盘桓在草尖上的月光与初雪,清寂得让人不敢回应。

林守溪转过了身,然后触电般转了回去。

娇笑声在后方响起,玩世不恭的中竟带着几分甜美之感。

“师祖,你”林守溪咬着嘴唇,说不下去。

“害什么羞呢,又不是第一次看。”宫语轻笑。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

宫语行路无声,这是她款摆而来玉足交错时刻意惊动的声响,她缓慢地走着,每一步都踩在林守溪心跳的节奏上,就这样慢悠悠地来到他的身后,盈盈地立着,皎洁的月光飘过来,落到她的身上,似也沾染了幽幽的香气。

林守溪的心提了起来,呼吸也变得有些急促,过去,哪怕师祖偶有放浪的挑逗,多数时候也是端庄自持的,从未有这样的时刻,他能听见她的呼吸与心跳,她像是碰到了自己的背,又像是没有,也或者只蜻蜓点水一触即走。

林守溪分不清楚。

“师师祖,你要做什么?”他紧张地问。

“真有趣呀。”

宫语的手指轻轻触碰上他的面颊,顺着少年脸颊的曲线一直滑过脖颈,然后停在他挺拔的肩上,用手轻轻画圆。慢慢地,她的双手都搭在了林守溪的肩头,少年的余光可以看到她凝脂白玉般的藕臂,但他不敢看,很快闭上了眼。

宫语轻轻揉弄着他的肩,微笑道:“在黑崖的时候,在破庙的时候,你都偷偷地瞧了我好一会儿,现在光明正大了,你反倒不要了?真弄不懂呢,你这到底算是正直,还是虚伪呀。”

林守溪身子一颤。

黑崖一事师祖的确知晓,但破庙先前她唇上的那抹浮艳似化作彤云飘进了心里,下成了雨,林守溪心中困惑,不知道她是怎么知道的。

接着,宫语又笑了,笑得很醉,林守溪后知后觉,知道自己又被诈出来了。

他同样不明白,为什么这般简单的伎俩,师祖对他用,却是屡试不爽。

过了很久,他才听到身后又传来一道慵懒的声音:“好了。”

这次转过头去,他看到宫语换上了一身玄色的交领襦裙,她站在月光里,玄色的衣裙裹着她酥莹韵致的曼妙,端庄而冷艳,她的笑却又清媚无俦,朦胧娇慵,世上最媚人的妖精见了她恐怕都要自愧弗如,长安城最好的花魁见了她恐怕也要自惭形秽。可她玉骨中藏着的,却依旧是仙。

当然,这样的气质没能持续太久,酒劲与睡意再度涌了上来,宫语足下不稳,踩中了裙子曳地的一角,险些摔倒,林守溪反应及时,抱住了她。

他抄着她的腰肢,将她抱上了床榻,掖好被子。

他自己则又守着这两个醉鬼,静坐了一夜。

明天绝不能惯着她了林守溪看着沉眠的女子,心中这样想。

第二天醒来。

不出所料,宫语又将昨夜的对话忘得一干二净了,她还质问林守溪,为何不经过她的同意给她换衣裳,言辞之严厉与昨夜的魅惑的仙子判若两人。

“你以后不准喝酒。”林守溪同样严厉。

“什么时候轮到你来做主了?你是师祖还是我是师祖?”宫语一如既往地问。

这一次,林守溪没有立刻回答,他似在思考什么,陷入了沉默。

“你在想什么?”宫语问。

林守溪再次抬头看向她时,清澈的眼神透着师者的严厉,他说:“你点醒了我。”

“点醒了什么?”宫语拢着衣襟,隐隐有不好的预感。

“在你恢复修为之前,我们师徒互换,从现在,我是师父,你是徒弟,我会严格待你,你也必须听我的话,今后安排也都由我做主。”林守溪有板有眼地说:“这两次喝酒没有误事,难保以后不会误事,大敌当前,这是权宜之计,师希望徒儿谅解。”

宫语闻言,古井无波的瞳仁里也泛起了一丝涟漪,分不清是紧张还是喜悦,她只一脸不情愿道:“胡闹,你这孽徒吃了什么熊心豹子胆,竟敢在为师面前这般放肆!”

“你不同意吗?”林守溪淡淡地问。

“当然不同意!”宫语清叱。

“那”

啪。

剑阁中,系着剑的绳子忽地断了,剑落在地上,发出脆响。

小禾俯下身子,将这柄剑拾起,放在手中端详,隐隐看到了剑鞘上刻着的四个字‘吾道不狐’。

“吾道不狐”小禾轻轻念着这几个字,心想:“这司暮雪吞了神狐髓血,却想将大道超脱妖狐之外的宏愿吗?”

她并未多想,将这柄剑挂了回去,继续跟着贺瑶琴走。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小禾冷冷地问。

她始终保持着高度的警觉,但这一路上,别说是陷阱还是伏兵,根本连一个鸟影都见不到。

贺瑶琴没有直接回答,她说:“我知道你要找谁。”

“谁?”

“季洛阳。”贺瑶琴直截了当地回答:“因为他拥有钥匙的能力。”

小禾没有接话。

贺瑶琴继续说:“异界之门已被鬼狱刺封锁,你们想救道门门主,除了将鬼狱刺拔出,还有一个办法——将她带回那个世界,只要回到那个世界,她的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季洛阳掌握着死城之门的钥匙,只要找到并挟持他,就可以开启那扇门,对么?”

“是又如何?”

小禾懒得多言,这并不是什么阴谋诡计,而是阳谋,贺瑶琴想到了她也不会惊讶,相反,如果她想不到,那小禾就要骂她愚蠢了。

“季洛阳不是傻子,他也会把自己藏起来,藏在一个最安全的地方。”贺瑶琴说。

“你知道他藏在哪里?”小禾问。

“跟我来。”贺瑶琴依旧没有直接回答。

从小径离开道门,走上了山道,约莫行了半夜,贺瑶琴终于止步。

她们的眼前是一座城。

巨大的城池雄踞在沉重的夜色里,同样是暗,它却天地的暗划着分明的界线,雄城恢弘,壮美,高耸的城墙拔地而起,笔直地绵延而去,城墙上的塔楼同样端重,安静燃烧的火炬照亮了屋檐上的脊首,它们傲立着,不眠不休地守护着这座人口不计其数的巨城,虽只看到了城门,但小禾已经可以想象围在其中的市坊、宫楼、大殿,它们垒砌在繁华与鼎盛上的砖瓦。

小禾的想象没有错,若此时打开城门,她将看到一条笔直宽阔的长街。

那条长街的名字叫朱雀街。

“这是古往今来最伟大的城市,长安。”贺瑶琴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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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谢罗茨卡的木木卡、秦糯米、神罪罚、万事如流打赏的执事!!!谢谢四位书友大大对剑剑的支持呀由衷地感谢你们对角色或对剑剑的喜爱么么哒(鞠躬)

抱歉打赏感谢拖了这么久r

这是上个月的感谢,这个月的下一章感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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