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歉,实在太困了,欠个三千字小章,我先睡会儿,明补。)
神动灵飞。
慕师靖破境之时,寒空中星辰骤亮,一颗颗闪烁的星好似眼睛,于是星空也像是苏醒后睁开了亿万瞳孔的怪物。
当年楚映婵、小禾、林守溪破境时,也是这星斗分明的场景。
但慕师靖不同。
她的星空中,浮现出了更明亮的东西——太阳与月亮。
日与月同时悬在天上,像是一双炯炯有神的眼眸。
她出现在了神墓中。
神墓之中,一座座来自古代与未来的神祇矗立在这里,它们身躯已空,仍不失威严,哪怕是投射下的阴影,也镀上了淡淡的金色,万千仙神在光尘中静默,它们一同组成了黄金长卷。
慕师靖立在长卷之前,背影如纤凉的夜色。
化作血肉梯的李真人停在神墓之外,他看着神墓中黑裙黑发的少女剪影,如临大敌。
「当年神墙之外,是你斩杀了时空魔神?」李真人回忆起往事。
「你不是已经成仙了么?只能看到这些?」慕师靖的声音冷若讥嘲。
李真人将血肉之梯卷起,从残碎的肉片里勉强拼凑出半只眼睛,他用这半只眼睛越过神墓结界的光流,看向了静立其中的少女。
他最后的半只眼睛连同大片血肉一起炸开。
「你是?你居然是袖!9李真人失声。
「这都不知道,你成的到底是什么仙?」
慕师靖讥嘲之意更浓,她踩着那双漂亮的尖头小鞋,顺着一柄长长的金斧走到了高处,顺势将一具神灵尸体的盔甲当成王座,悠然落座,双腿交叠,她平视着眼前血肉横飞的怪物,手指一勾:「你不是梦寐以求要飞升仙庭么?既已至门外,又何必徘徊不前呢,进来瞧一瞧吧,免得…死而有憾。」
少女的声音轻的像云。
李真人却如妖魔闻雷音,犹豫不敢前。
他用仅剩的小半截脑子飞快思考,可这些脑子哪里够用,他稍一专注,就痛的无法忍受。
剧痛之中,李真人大喊道:「你休想唬我,你若真是,我连降临的资格都不会有…你只是袖的残渣而已。哈哈哈,你这微小尘埃,也想装成日月欺天?
此话一出,李真人感到了不对劲,这分明就是魔头的言语,他是云空山的掌教,绝不该如此说话。
念头及此,他最后的半截舌头也打成了死结。
「如若不信,试试好咯。」
慕师靖坐在金色神甲之上,慵懒地舒展着腰肢,少女乳白色的肌肤也泛着淡金色,像是金色阳光下的贵重丝绸。
李真人从寒风中聚起最后的血肉,撞向了神墓。林守溪飘回地面。
遍布天地的炎火收回他的袍袖之中。
「你怎么回来了?不去帮帮慕姑娘吗?」时以娆问。
「唯有破境者可入神墓,我虽能强闯,但会损害人族的修道根基,接下来由师靖收尾就好。」林守溪说。
「慕姐姐好厉害的阵仗。」
白祝跪坐在慕师靖的身边,仰慕地看着她。
慕师靖灵觉已飞升入空,侧颜平静如睡。
「对了,慕姐姐这破的是什么境呀?」白祝端详了一会儿,心潮涌动,不由期待万分地问:「慕姐姐是不是要破开人神境的瓶颈,超越师父,抵达前无古人的崭新境界了?」
林守溪一时语塞,片刻后才用危言耸听的语气说:「的确是个意想不到的境界,我就不多言了,怕吓唬到小白祝。」
白祝檀口半张,连忙点头,不敢多问。
果然,
道门卧虎藏龙,白祝哪怕苦修至半步人神,依旧是微不足道的小萝卜罢了!
神墓之上,决战已启。
踏足大地的人无法看清云上之景,只能看到金色的雷电透过厚重的云层不断闪烁,听不到雷声,但毁灭感以绝对的寂静传遍寰宇,所有人都能感受到九天之上传来的威压,那是天怒。
鹅毛大雪再度飘零。
雪里混杂着血肉的碎片。
林守溪帮王二关治疗伤势,他捻出一根金线,穿过他的血肉,开始缝补,王二关咬着牙,冷汗涔涔,终于缝补完毕,他浑身一松,倒在了雪地里。
「这一切都该结束了吧?」王二关躺在地上,看着天空中飘下的雪,感受着重新鲜活的心脏,问:「等王杀掉被哀咏邪神寄生的李真人,这个世界是不是就太平了啊?」
「也许。」
林守溪说。
识潮之神早已是强弩之末,灰墓之君犹在死灵雪原重新孕育,哀咏之神虽借助李真人为媒介,从未来的裂隙中降临当下,但它也即将被斩灭。笼罩在人类头顶的恐怖阴云逐渐消散,明媚的光已透过层云的间隙,漏向了这片千疮百孔的大地。
但……
哀咏之神,不该这么弱吧?
林守溪虽已结成神丹,但他自知,自己依旧不是真正的九明圣王,也绝对没有轻易杀死太古级邪神的力量,难道….
「你们怎么在这里?」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
林守溪回头望去。
纷纷扬扬的大雪里,楚妙飘然而至。
「皇后娘娘,你怎么来了?」白祝起身。
「我…自是来寻你们的。」
楚妙黛眉淡蹙,流露出疑惑之色:「白祝,你怎么还在这里?你与童鸾的决战在即,为何还不出发?」
「与童鸾的决战?」
白祝呆呆地看着楚妙,踮起足尖,摸了摸楚妙的额头,好奇地说:「娘娘在说什么胡话呢?白祝与童鸾的决战不是一个月后的事情吗?等此间事毕,白祝就可以静下心来修行了,一个月时间,应足够白祝徐徐图之,破入人神,战胜童鸾了9
白祝是自信并非胡言,在林守溪神丹炼成的那一刻,白祝像是被春风包裹,感到了无限的温柔与暖意,她像是一株初受阳光雨露的苗,已得到了阳光,做好了成长的准备。
「你在说什么呀?」
楚妙更加诧异,说:「这不是已经过去一个月了么?你与童鸾的对决就在明日,我还以为你已经赶往祖师山了呢。白祝……你,是在自欺欺人吗?」
「什么?」
白祝彻底懵了:「什么一个月?我们不是昨天才去王宫参加完葬礼吗,哪来的一个月?」
话已至此,楚妙彻底察觉到了不对劲,她唇抿成线,寒声道:「葬礼是一个月前的事情了。」
一个月前?」
「嗯,当时我们在雪原外分别,之后,我办完了葬礼,出来寻你们,我先去了神守山,没寻到,我心道你们可能和李真人去云空山参加百年大典了,我很担心那场大道之争,便去了趟云空山,也未能寻到,心下担忧之时,见此处有异象,便来了,于是…」
楚妙欲言又止。
显然,白祝眼里的一天,在楚妙的视角里,已是整整一个月。
「我们在这里打出了这么大的动静,你们半点没有察觉?」白祝问。
「没有。」
楚妙摇头,她的眼中,世界风平浪静,哪有什么浩劫动荡。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白祝头晕目眩,心想这要真过了一个月,那自己
与童鸾的决斗岂不是…
「是未来法。」林守溪的声音插了进来:「这里被我与李真人的未来法干扰了,未来法的影响下,时间提前降临,我们现在所在的,已是一个月之后。」
白祝最后一丝侥幸也没有了。
一个月就这样不明不白过去,回过神时,约战的期限转眼已至,她该去面对童鸾了。
「白祝…完蛋了。」
白祝纤细的腿儿一软,娇俏的身躯在寒风中一阵摇晃,一副要栽倒的样子。
时以娆抚正了她,说:「白祝可是当今第一仙子,这般颓丧可不行。」
「怎么时姐姐也来嘲笑我呀?」白祝委屈。
她已经可以想象到日后的情形了——惨败、受嘲、逐出师门、流落街头无家可归……
想到这些,白祝直接瘫软在了时以娆的怀里。
楚妙为了证明自己没有骗人,还从怀中取出了一份神山邸报,递给了白祝,白祝与童鸾的一战万众期待,挤占了全部的版面。
白祝哪里敢看,连忙把脑袋埋了起来,左蹭右蹭,辗转为难。
「那…现在如何是好?」楚妙柔声道:「无论如何,白祝总要做个决断才是。」
「决断…」
白祝抬起头,一边理着凌乱的发丝,一边绞尽脑汁地思考,「反正,祖师山肯定是去不得了,嗯…白祝得想个难言之隐……」
「还以为小白祝长大了呢,没想到还在逃避。」楚妙见状,无奈地说:「我家映婵要是见到你这样,又该恼了。」
「长大就不能逃避了么?」白祝不太服气。
当然,她也没敢和师姐的娘亲斗嘴。
白祝努力思考对策。
突然。
冰一样的叱声响起,将白祝吓得浑身激灵:
「去祖师山!9
白祝回头望去,发现盘膝而坐的慕姐姐已经醒了,她的气质透着虚无缥缈的仙意,秀靥冷的惊心动魄。
所有人都看向了慕师靖。
慕师靖起身环视,目光锐利如刀。
「这个李真人太弱了,它所容纳的,根本不是哀咏之神全部的力量,它只是一个幌子,一个耽误我们时间的幌子!哀咏之神的本体会在别处苏醒…它就要醒过来了。」
神墓中,慕师靖杀死了李真人。
神墓天生有境界压制,而她在元赤巅峰压了整整一百年,真实实力难以估量,以神墓为战场的她,毫无悬念战胜了李真人。
李真人临死之前,用最后的血肉捏成了一枚铜钱,投在了一只远古金龟的壳上。
「白云轻薄黄土厚,换我一身铜臭。」
李真人轻轻念了一句,死的悄无声息。
慕师靖却察觉到了不对劲。
哀咏之神喜好吟唱,如果说,李真人是它最后谱写的曲子,那这曲子没弹几声就戛然而止了,很难让人相信它是完整的。
接着,她感应到了什么,望向了祖师山的方向。
她想起了那日林守溪的见闻。
林守溪也想起来了。
——那个大雨滂沱之日,他在祖师山的上空,瞥见了一团黑云翻滚的眼。
当时的他有心追查,却并不具备问剑祖师山的力量,再加上圣壤殿变动突然,只能不了了之。
但现在的他可以。
祖师山上。
雪白的云气自三山万窍中涌出,向着祖师山峰顶汇聚,似万壑奔流,汇聚成一道挂在云巅与山涧之间的长河。
童青鱼今年也已五百余岁。
作为斩邪司前代首席,
她早已人神境大圆满,若放在传奇故事里,便是随时会从云遮雾绕的后山走出,挽大厦于将倾的绝世高人。
五百年风云变幻,童青鱼依旧清晰地记得第一次来祖师山时的样子。
当时的她问仙师,山上可有修长生的功法,仙师神秘一笑,淡捋长须,说:「自在云深处。」
这位仙师已先她三百年死去。
过去,童青鱼是最标准的天才少女,她天赋卓绝,才学外显,一经修道便冠绝天下,同龄人中寻不到半个可与之匹敌之人。
她的人生轨迹与时以娆很像。
她们都出身于贵家,容颜倾世,风华倾世,在宫语横空出世之前,从无败绩。
但天才也最易早天,过去,曾有一位修道天才与卖油郎比拼油穿铜钱的手艺,屡屡失败后,哪怕明知人无全才,还是道心崩溃,再起不能。
童青鱼不至于偏激至此,但当年她败给宫语时,那种天塌之感依旧历历在目,令她不愿多忆。
不过,如今回想,若是没有这场失败,那她的人生的确太过乏味了些。
露清池里。
童青鱼一如既往地沐浴更衣。
冬日的露清池一片温热,暖气融融,淡淡的水声里,童青鱼袅袅娜娜而出,信手用一条红绸裹住了乳白色的身躯,接着,她随手掐诀,绕过身躯的风顷刻化作了剪刀,在一息之内将这红绸裁成了得体的衣裙,典雅韵致。
余下的红绸飘在水面上,犹若碎落的花瓣。
童青鱼走出露清池时,她的女儿童鸾在外面恭恭敬敬地等她。
童青鱼引着她向祖师山山巅走去。
「鸾儿,修道三百年,可有所感悟?」童青鱼问。
「感悟…女儿体悟之繁如这山间之云,数不胜数,不知娘亲突发此问,是想听些什么?」童鸾不解。
「你觉得修行有何意义?」童青鱼问。
「意义?」
童弯知道,娘亲素来不喜欢问这样大的问题,今日忽听此问,心下一惊,思忖之下作答:「修道如攀峰岳,如登天阶,但问前行,莫问意义,女儿修道至今,人神之境,通明之心便是最大的意义。」
「是吗?」
童青鱼说:「我自幼对你严加管束,你吃多少饭,喝多少水都要按斤按两地算,我恼时骂你,怒时打你,你这位当今的斩邪司首席明面上风光,背地里不知挨了多少记耳光,即便如此,你依旧道心通明?」
「娘亲是为了女儿好,女儿从来不怨。」童鸾说。
「是么。」
童青鱼自语一声,继续向山顶走去。
童鸾跟在身后,战战兢兢。
她虽已至人神,但她的人神与娘亲的相比,差距依旧太大,她想过很多办法填平这种差距,最后,她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让娘亲去死,可她没有胆魄袭杀,只能苦等。
她不知道还要等多久。
但童弯总觉得,娘亲现在的语气,像是在交代遗言。
她也大限将至了么?
还是说,又是在考验她的孝心呢?
童弯心绪纷杂。
云巅之上。
祖师山的仙师们衣冠如云。
他们盘膝而坐,静静地等待着童青鱼大祖为他们讲道。
童青鱼落座,手如莲花,如常地为众人讲道解经,讲到妙处,仙雀衔晨霞飞上山头,彩绕仙子臂间,雪蝶于她指上翩然飞舞,一个接着一个地消失,仿佛那里停驻着无上妙法。
哪怕对娘亲怀有怨恨,童鸾依旧听的如痴如醉。
讲道时的娘亲是真正的仙人,给人遥
不可及之感。
童鸾知道,今日童青鱼破例为众仙讲经,是为了给她与白祝的决战造势,这是举世瞩目之战,关乎谁才是真正的天下第一仙子,百年之前,云空山的道门楼主将祖师山的门面打得一干二净,百年隐忍,该是反击之时了。
童鸾胡思乱想之时。
祖师山的护山大阵忽然泛起了涟漪。
童鸾向着涟漪所在望去。
接着,她以为自己眼花了——她看到了太阳,两轮太阳!
一轮是天边升起的朝阳,另一轮太阳则飞速越过城镇与山岳的愣线,笔直地撞向护山大阵,固若金汤的护山大阵竟被直接轰碎,霎时间,整座祖师山地动山摇,宛若一整面琉璃墙被打破,满天朝霞彩云也一同支离破碎,坠成数不清的光影。
「何方妖魔,胆敢擅闯祖师山山门大阵?」童鸾带剑起身。
变故来的太过突然。
而且,这是祖师山千年未有的动静。
祖师山距离神墙很远,几次大浩劫都得以避过,未伤根本,如今也是三山之中底蕴最为雄厚的一座,守山神阵被摧毁这样的事,他们根本想也不敢想。
祖师山巅一片混乱。
唯有童青鱼料到了一切,很是平静。
「终于来了么。」她喃喃道。
童鸾本是慌张的,但看到娘亲宁静而自信的神色,又很快平复了道心。
是啊,娘亲天人之算,什么能瞒不过她的眼,虽不知是哪尊魔头失心疯了胆敢擅闯神山,但是,除非来的是太古级的邪神,否则,在神山之内,谁又能是娘亲的一合之敌?
她要做的,只是维持住道心的宁静,不失态就好。
其余仙人见到云间镇定的童青鱼,也放下所悬之心静待仙子除魔。
童青鱼带剑而去。
朝露彩霞云絮流光.…所有的一切都变成了剑,随着童青鱼一起迎向来敌。
童青鱼骈指一推。
第一剑率先压了过去。
一剑之后,千万间剑齐发,一同斩向这尊来敌。
三干道光束铺满长空,场景壮阔,仙师们远远一观,只觉得这是光束逆流而上向烈阳回溯。
童青鱼的剑在碰撞后爆炸,形成了铺天盖地的光雨,光雨炫彩夺目,光雨中吹出的爆炸气浪将整片云海扯碎。
令所有仙师震惊的事发生了。
爆炸之后,竟是童青鱼从光雨中跌了出来。
她三千剑尽碎,红裙破损,虎口渗血,更令人不敢置信的是,童青鱼那雍容高贵的绝世面颊上,竟烙上了一个醒目的掌痕。
「娘…」
童鸾只觉得整个世界塌了。
近年,童青鱼的境界百尺竿头更进一步,在她心中已丝毫不输那位道门门主,可是,就是这样举世无敌的娘亲,仅仅一个照面,就被敌人击败,不仅被击败,还被打了巴掌。
「差距原来这么大么?」
童青鱼捂着面颊,淡漠一笑,浑不在意。
她的身影消失在了原地。
再出现时,她的脸颊上又多了一个巴掌。
「百年之前被你师祖击败,如今又为你所败,这算是我的劫数么?」童青鱼看着弥漫的金光,问。
「童仙子不必自谦,我还没赢。」
林守溪的声音从金光中响起。
他化作流光落地,出现在了童青鱼的面前,身影由模糊渐渐清晰。
童鸾听了娘亲的话,再惊视来人,立刻想到了某种传闻,風雨小說網
胥香也在听仙子讲道的人群之中,她见到来人,追
忆往事,更是直呼其名。
「林守溪?」
胥香本以为,这个绝世天才早就遭天妒泯灭了,如今见他活着,一时五味杂陈。
林守溪对她们的惊叹之声充耳不闻。
「童青鱼,你到底想做什么?」林守溪问。
「你猜一猜?」
童青鱼恒古冰山的面颊竟勾起了挑衅的笑,像是宣战。
「有什么好猜的。」林守溪冷声道:「你收罗了成千上万本与哀咏之神有关的禁术,又在祖师山立法结阵,无非是想举办仪式,召唤邪神降临。历代魔头皆爱行此祭坛请神之举,实在没什么新意。」
「你果然是这么想的么。」童青鱼笑了笑。
「难道说,童仙子还有其他图谋?」林守溪问。
「既然你觉得我是在请神,那你找找,这神请去了哪里好咯。」
童青鱼竟露出了娇俏的笑,像是一个沉沦于捉迷藏游戏的小女孩。
这三百年里,童鸾从未见过娘亲露出这样的表情,哪怕是在她心情最好的时候。
祖师山的云升上了天空。
白色的云朵像是沾染上了墨水,一下子变成了黑滚滚的颜色。
黑云如织。
先前还晴朗明媚的祖师山上,转眼就是末日将临之兆。
林守溪向黑云望去,这一次,他再次看到了那只云气氤氲的模糊眼眸,它在云层中起起落落,像是海面航行的船,偏偏要在船底睁开一只眼,于航行中窥探大海深处的隐秘。
这一次,林守溪没有任何犹豫,他直接祭出金焰,将这对母女压跪在地,暂时制住,随后破开浓云,钻入了那只眼眸稀薄的肉质里。
眼眸烟消云散。
「又是障眼法?」
林守溪望着这只一触即溃的神秘邪眼,失望之余微感烦躁。
正当林守溪准备落回山巅时,他向下看了一眼。
这一眼,让他都凝滞住了。
祖师殿的环形建筑围绕着一座黑漆漆的巨渊,巨渊之上,悬浮着一颗巨大的肉球,肉球由许许多长截然不同的脸和肢体组成,密密麻麻一片,而肉球之外,缠绕着数不清的环形法文,法文或金紫或赤碧,它们相互交错,相互嵌套,看似复杂无序,实则规矩严明。
这颗肉球不是别物,真是祖师遗蜕。
而这祖师遗蜕,则是大半个神山的修道根基之所在。过去,林守溪曾以为祖师遗蜕保存完好,如今来看,它根本就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了。
更要命的是,林守溪可以在这球状肉球上分明地感到它的邪性,这颗肉球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它的体内孕育着!
「童青鱼,你到底干了什么?」林守溪厉声质问。
「显而易见,哀咏之神会在祖师的遗蜕之内苏醒。」童青鱼说。
「你疯了?」
「我很清醒。」
童青鱼说:「想将这样的邪神从未来心甘情愿地骗过来,这是最好的方法,也是唯一的选择。」
「祖师遗蜕加上哀咏之神?你想创造什么怪物?」林守溪厉声问:「祖师山的首座与掌教都死了么?居然会眼睁睁看你这么做事?」
「他们没有死,相反,他们支持我的决定。」童青鱼说。
「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呢?」
童青鱼看向林守溪,说:「百年之前,祖师醒过一次,他在苏醒后选择了降临,但祖师降临去的,是一个彼岸的世界,那一次降临,首座与掌教都感应到了,虽然事实令人难以接受,但首座与掌教都已知晓,祖师其实没有办
法真正降临此界。他在成仙的那刻起,就彻底与凡尘断绝了。」
童青鱼无奈叹气,她平静地看着林守溪,说:「彼岸不是我们的世界,此地邪神未灭煞魔未除,我们辛辛苦苦奉养出祖师,为何要他去护佑那毫不相干的彼岸?过去有传说,说什么灭世之灾时,祖师会现身救世,我痴信数百年,如今看来,都是稳定人心的谎言罢了,祖师永不会来,祖师早已抛弃了我们…」
「他先抛弃的我们!9
童青鱼语气更重,喘息之后,她稍稍平复了些,继续道:
「哀咏之神抵挡不了祖师法壳的诱惑,它哪怕明知这是陷阱,也会冒险一试的…你看,我没说错吧?」
林守溪看着肉球表面不断生出的细小肉粒,看它们如蚁群般窸裹窣窣地窜动,心中更生恶寒。
若是没有祖师,当初死城一战,他与慕师靖哪怕不被皇帝杀死,也会因为世界崩落而亡,他与祖师素未谋面,祖师却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岂能眼睁睁地看着祖师遗蜕被如此亵渎?
「祖师之遗蜕不仅是遗蜕,它里面藏着的,还有整个修真界的大道根基!这份根基若被毁,这千年来的修道法门都将付之一炬9林守溪厉声道。
「这不是更好么?」童青鱼慵懒道。
「你说什么?」
「仙人在世有何意义?哪怕修至人神,也不过是被邪神一指碾死而死,飞升就更没有意义了,域外尽是比邪神更恐怖的煞魔,人类修士纵使能飞破这重天,也只是进入一片更黑更冷的囚牢,毫无意义!什么与天斗、与地斗,都不过是自欺欺人的鬼话,修真归根到底,都只是…与人斗9
童青鱼凭着双腕被切断,直接撕开了林守溪捆缚她手腕的金焰,她举起鲜血淋漓的手臂,指向山下,说:「你知道养一个修真者要多少资源么?一万个凡人才能供一个修士晋入仙人境啊仙人境的修士要如何回馈众生呢?斩妖除魔吗?
呵,斩妖除魔也只是说的好听,若非法令强求,又有多少仙人愿意加入我们斩邪司?绝大部分修士,都只是山上的仙人,山下的匪盗,他们恃强凌弱,杀人无算,掠宝无数,如今还算是有大敌临头,那些东西知道收敛,等到有一日,邪神真的抹除干净,龙尸也不再威胁生死,这帮所谓的仙人又会成为什么东西呢?」
童青鱼极美的双瞳中闪烁起狰狞之色,这抹狰狞好似利刃藏鞘万年,终于于今日显露锋芒。
「其实我都知道的…三大神山根本没有杀死过任何一头邪神,只有神能杀死神,邪神的陨亡,背后是古代众神的内耗。它们的死,与人无关。」
「所谓的三大神山,不过是借着仙人之名,压在众生头顶,三只敲骨吸髓的蛆虫而已9
「这帮仙人迟早会成为新的邪神9
「我在杀死哀咏之神时,再多杀死一头未来的邪神,不好吗?」
童青鱼笑了起来,她指着脚下的祖师山,扫视一圈后指向了自己,似哭似笑:「我们都是众生之敌啊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