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池水浸湿了他的云靴袍角,郁苓只在初初入水时皱了皱眉,之后池水渐深,没过他的腰间、胸膛,他也不曾吭过一声。
曦禾眼睁睁看着郁苓缓缓行至姝影身旁,而后将虚弱昏迷的姝影抱在怀中,一步步走出天池。
轻柔吹来的微风,都似刮骨的刀锋,将祖曦的心寸寸凌迟。熊熊燃烧的怒火,烤干心头血迹,毁灭一切,只剩万里冰封。
她的心绪,曦禾感知得十分清楚,恍若经历过这一切的,正是她自己一般。
郁苓抱着羸弱又不失美丽的姝影,朝祖曦这方走来,擦肩而过的瞬间,姝影适时地咳嗽着睁开眼。
“殿下,姝影没能及时救回殿下,是姝影的过错,还望殿下不要迁怒郁苓神尊……”
眼底泛着楚楚水光,一边说,一边止不住地浑身发颤。
看来是神力损毁严重。
郁苓顿住脚步。
四周寂静无声,各色目光在三人身上打转。
姝影挑衅般地将她推入天池,损毁了她体内本就不多的神力,祖曦虽不在意这一点神力,却不会平白忍下,所以她也将姝影推下了琉璃桥。
以姝影的修为,想躲过是轻而易举。
但祖曦知道,姝影不会躲。
她不在乎原因,她只看结果。
结果是姝影被她轻而易举地推了下去。
可是这一次,姝影没赢,她却输了。
“既知自己有错,便该有个认错的样子,若你认错认得好,本殿自然不会迁怒旁人。”
透过水面倒影,曦禾可以看到祖曦挺直如松的脊背,似乎这样,便没有什么东西能将她压垮。
三三两两的人群中,冒出各种声音。
“殿下,当时事发突然,别说神女,我等也是一时反应不及……”
偌大的天池,在场人数不说上千,也有数百,不怪罪甲,不怪罪乙,偏偏怪罪姝影神女,还将人家推下天池,此等迁怒的缺德行径,怎配成为他们神界的帝姬?
“今日是茂谷神君家幺女的百岁宴,诸神提兴而来,还望殿下高抬尊手,宽恕神女一二。”这人语气倒是恭敬温和,实际如何想却是不得而知了。
提起百岁宴,诸神这才想起他们来此的原因,一时不由得怨怪起了茂谷神君思虑不周,为何单单将百岁宴选在天池举办,又为何同时邀请了祖曦殿下和姝影神女?
见状,一直猫在后边的茂谷神君不得不出面了,他只知祖曦殿下与姝影神女关系不睦,却不知两人之间已经差到见面就生事端的程度。
早知道……唉,就算早知道又如何,他家幺女的百岁宴,就算不给谁送请帖,也得给司神殿送去,他家大女儿又和姝影神女交好,自然也得送一份过去。
只是没想到,帝姬真的来了。
“殿下,是小神未曾考虑天池的隐患,累您落水,小神斗胆代姝影神女向您赔罪,可好?”
神界帝姬是出了名的不好伺候,茂谷问得小心翼翼,额间豆大的汗珠接连滚落。
祖曦神色淡淡,不置可否。
茂谷自然也不敢擅自开口。
僵持之际,一片死寂。
姝影欲示意郁苓放她下来,她刚动了动手指,郁苓便从善如流地松了手。
从郁苓怀中离开的时候,姝影十分恋恋不舍。
纵是舍了半身修为,能换得这片刻的靠近,对她来说,也很是值得。
姝影强撑着身子,勉力一笑,“姝影、向殿下认错。”
这一举动,将诸神心底的愤怒燃烧到了极致。
谷<spa> 祖曦冷睨着她,唇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玩味。
没说行,也没说不行。
姝影提了提湿漉漉的裙摆,双膝一弯,左臂却突然被人握住。
“差不多可以收手了,殿下。”郁苓周身同样滴着水,在琉璃拱桥上蜿蜒出几道水痕,折射出缤纷日光,最后滴落回天池。
只有在生气的时候,郁苓才会唤她为‘殿下’。
可他为什么生气?
因为姝影吗?
这个认知,使得祖曦心底更冷,眸中更是结了一层冰霜。
“还知道我是殿下?”她抿紧桃花似的唇瓣,眉心红莲犹如烈焰,“本殿如何说,照做便是了。”
“是姝影错了!”姝影隐下眼底的不甘,眸中划过一抹狠绝,干脆地跪在祖曦脚边,一头磕在异光闪烁的琉璃桥上,光洁的额头上瞬间血迹斑斑。
而她则真的晕了过去,临失去意识前,好像看到许多人朝她跑了过来。
曦禾确实看见不少与姝影年岁相近的神君们,争前恐后地一拥而上,口中担忧地喊着‘姝影神女’。
此刻他们顾不上谴责祖曦,只想着争做那个救美的‘英雄’。
自然也没注意到,另外两道身影是从什么时候消失的。
祖曦被郁苓一路带回了司神殿。
入殿之后,郁苓毫不犹豫地松了手,后退三步,恭敬而疏离地向祖曦告退。
“站住!”
郁苓身影顿住,转过身垂眸道,“殿下还有何吩咐?”
“本殿还没有让你走。”
“是。”郁苓淡淡应道,之后便像一根木头桩子戳在哪里。
即便这根木头桩子很漂亮,但祖曦还是觉得碍眼。
却又不甘心就这样让他走。
她将一根淡金色的丝线系在郁苓手腕,另一端系在自己手腕,“我……本殿要骊山神母的听音泉水泡茶,你去为我取来。”
郁苓看也没看那根丝线,应声退出司神殿。
祖曦窝在大殿上首的悬玉鎏金椅上,闭目摩挲着手腕上的金丝。
这根丝线是由远古金龙的龙筋锻制而成,首尾可连两人,一旦连上,只有系上去的人才能解开,而系上去的那人,还可以感知到对方感知的一切。
一阵风声过后,祖曦耳边便隐隐传来丝竹之声,泉水随之舞动,叮咚作响。
还能听到郁苓和骊山神母的客套寒暄,郁苓说明来意之后,很快便取回了听音泉的泉水。
祖曦睁开眼,曦禾见到了掌心隔空托着一汪泉水的郁苓。
“泡茶。”祖曦道。
侍女连忙摆好茶具,郁苓将泉水注入茶壶,动作行云流水,不疾不徐。
曦禾被迫定定地看着郁苓,连眼睛都很少眨。
茶香四溢,云雾缭绕间,他的眉目更显缥缈疏离。
曦禾听到了祖曦心底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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