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行人往讯审处走,苏正极尽拖延之态的指着刑部各司各处同赵钰介绍,王漾全程冷着脸。
周公子心不在焉的听了一耳朵,等到了地方,饶是他再有准备,看见被安置在耳房中的几人,瞬间愣住了。
受了大刑的叛军如同死尸一样挂在刑架上,最荒唐可笑的是他们穿的囚服明显更换过,身上的血水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一点点浸润囚服,虽看不见伤口,也能想象遮掩住的血肉模糊。
周公子的胸口像是堵了石头,他不作声的辨认着,一共五个人,并没有齐善武和鲁连海,提到嗓子眼的心又落了半截,可细一想,齐善武担着贼首的名头,又怎么会被善待?怕是……不能见人才没出现。
“人都打成这样了,还怎么问话?”赵钰背着手站在最前头,也是离犯人最近的,他倒也没说换一批人,因为大家都心知肚明,抬不出更清醒的了。
苏正抬起袖子擦了擦汗,绞尽脑汁想怎么回话,“回……回世子,这犯人不肯招供……画押,难免就动用了些……刑罚。”
人也不是他审的,从接了掌管稽察这批犯人的烫手山芋,他的脑袋就放在了裤腰上,迟早要完……
“册录呈上来。”王漾横眉冷目地看了一圈,往窗口处踱了几步,推开窗,清新的空气涌入,他总算能透口气。
满屋子的浓郁的血腥味刺的他呼吸不畅,额角胀痛。
“是——”苏正长吁了一口气,他觉得自己身上已经是有无数个窟窿了,那跟着赵钰的面生的年轻人一个劲朝他身上飞眼刀子。
赵钰左右看了下,最好的位置已经被占了,只能退到正对门处,趁着王漾在看册录,问道“先前我看过刑部交接公文,共七十一名犯人,数目可对?”
王漾一目十行,很快看完,“七十人。”
其中有一个已经划掉了,他手指在‘周升’二字上一划而过,什么都没说的合上了。
他刚要把册录递给赵钰,从一旁伸出只手先一步拿过去了,动作很快,仿佛理所应当。
“小的替世子先掌掌眼……”周公子抢过来册子,比王漾看的认真的多。
“你认字吗你?”赵钰听闻人数不差,有些意外,刚才王林那副样子不像是弄死了一名叛军那么简单,他心里存疑,自然也要核一遍名录。
“认的一些,不多,”周公子嘴里回着,眼睛转的很快,“大概一箩筐吧。”
目睹这一举动的苏正,觑了觑赵钰和王漾的脸色,竟然都没有生气?!
周公子花的时间明显较王漾要长一点,赵钰等他再递给自己,没声好气,“看出什么来了?”
“有问题。”周公子的回答让王漾都意外的向他看了过来。
苏正更是惊了一跳,愣在原地。
“什么问题?”赵钰张口问道,顺手开始翻看。
周公子没有急着回答,他走到刑架前,弯下腰细看昏死过去的几人,每一个都在脑海里想了很久。
不可能是巧合……这五个人里竟然无一个是他认识的。
赵钰粗略的看了一遍,没发现问题,显然他和王漾一样对这份叛军名录并不熟悉,可周公子不一样,他认得册上十之的人名。
剩下的一二不太认得是因为他们是王坊养的那支杂兵里头的,在周公子等人发动叛乱的时候叛变过来,并帮着整死了王坊的小股叛军,也是后来拉拢了小三子背着他给赵家军传消息求活路的那些人。
周公子问过赵钰小三子他们的下落,他也没有隐瞒,说给了一笔钱放走了。
“世子……”周公子再次回到赵钰身边,没头没尾的说了句,“晚上回去咱吃脍羊肉吧?狗肉不好吃,太硬。”
挂羊头卖狗肉……他暗示的很明显,不光赵钰听懂了,王漾和苏正也听出来了。
几人的目光一致投向苏正,他一脸如遭雷击,又急出一脑门子汗,双膝一软已然要跪下,“这个下官真的不知情啊!”
很短的一瞬间内,好几个念头在赵钰心头过了一遍,周公子的话是真的,原来的那批叛军呢?入京之后这批人只经过两处地方,刑部大牢和大理寺监牢。
问题出在刑部还是大理寺……他还没想出个定论,王漾率先往外走,“派人去把王林叫回来,苏正,带我们去牢房。”
苏正立马答了一声,本是跪伏在地,抖得如筛糠一般,现在是如获新生,连滚带爬的起来带路了。
他如何也没想到对自己网开一面的是王漾,要知道,这三年来,王漾这个刑部侍郎对谁都是一副冷漠的姿态,处事公允,却从不留情面。
赵钰哼了一声,不急不慌的跟上去,他低声问周公子,“周八,你不会是想要下牢房看看你那两位好兄弟,所以故意耍我吧?”
他思来想去,王家都没有道理在自己的地盘上演戏给他看,要是不想他提审叛军,直接不让他进来就是,要知道他虽有惠帝的口谕,刑部也可以以没有正式公文为由推三阻四。
而且最关键的是,叛军在赵家军手里待了一个多月了,该审问该保留的供词都有了。
“我不否认我有点私心,但是这册录是真的有问题。”周公子也压低声音,没有说自己不认得那五个犯人,因为要解释他为什么能认得大部分的叛军,而是提到另一件事,“世子没发现刚才看的册录,并不是从信阳城带出来的那本了。”
“不是同一本?”赵钰这下是真的惊讶了,他刚才翻看的时候特地注意过册录里有一个人的名字为避惠帝名讳,录入时没有写全名,这种细节稍不留神就会误以为是单字,当初蓝耘把册录交给他时,他就留了个心思。
周公子很短促的笑了一声,“没发现吧,纸的手感不一样……”
信阳城最大的造纸作坊最主要造的也是绵纸,甚少造宣纸,而便是信阳城大小官衙用纸也分三六等,赵家军急行军赶赴桐柏山,不可能随军携带太多东西,所以最开始的那份登记册录是用的信阳城府衙里的。
“同样是宣纸,洁白平滑,色泽也不差,但是信阳城纸坊造出来的宣纸柔韧度不一样,知道为什么吗?”周公子简单的解释了一下,他相信跟聪明人说话是不需要赘述太多的,“因为同样是青檀树,长在淮北和长在淮南都不一样的。”
猝不及防听见耳熟的两个字,王漾和赵钰一时间都有些恍惚。
“你们怎么了,难不成不知道宣纸是伐青檀树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