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总是这般仔细,待擦拭干净后,才又递给了我,我接过筷子拨弄着菜叶,方才还有些许的饥饿,此刻却完全没了胃口,他亦是如此,摆在面前的碗筷都未曾动过。
我低声道:“上官婉儿容貌出众,出生高贵,与你倒也算是良配,何况以襄阳王现在在朝中的地位怕是无人能避其锋芒,当初你若是能接受与上官婉儿的说亲,与襄阳王同气连枝,那他自会在朝中助你一臂之力,又何须忌惮丞相。”
尚清置于膝上的手微微一动,随即紧握,苦涩道:“上官婉儿非我心之所属,又岂能勉强耽误人家。”
我笑了笑,摇头道:“你虽是看似随心所欲,实则活得很是为难,我反倒是替你感到难过。”
尚清垂眸不语。
我转头看向江面的余晖,淡淡道:“鱼和熊掌不可兼得,人既要做出选择,自然会选择对自己最有利的一方,或者是对自己伤害最小的一方,你既拒绝了襄阳王,可是因为找到了比他更能给你带来利益的一方?”
尚清沉默着没有回答,我能感受到他停留在我面上的目光,透露着淡淡的哀伤。
“新政后,旧派公卿已大不如前,如今也就只有襄阳王的势力最为雄厚,楼府侍奉过三代君王,累世公卿,在朝中享有极高的威望,莫逸城虽是国师的养子,却也起于微末,一朝问相便以势如破竹之势荡平了旧势力,剩下的两座大山,他亦是会动手,不过就是早晚的问题,这两座大山派同样担心他会与国师联手,定会想打设法拉拢他,若是拉拢不了,也会恨不能将他压得毫无喘息反抗之力。”
尚清张了张嘴似是想要说什么,却始终没有说出来。
我轻轻的叹了口气:“我曾经有自信能削弱楼党,却没有自信铲除莫党,所以我一直都希望楼党能压过莫党。等了这么多年,终于等到了漕运这个契机,不仅能除去国师,还能将莫党一同连根拔除,这场战争必定会爆发。那日你告诉我陈申密室中的资料已经搬空,我并未有过任何怀疑,若是证据在莫逸城的手中,他又没有任何行动,那他定是亏空一案的主使。”
我极轻的一声叹息,“我虽是机关算计,却也算漏了人心……”说着一顿,抬眸看他:“外间虽是杂乱无章,但架子却是整整齐齐的摆放在密室里,易天辰与我说过你那日去时,城郊刚好下起一场大雨,然而我们到时地上却连一丝泥土都没有,我知你做事向来一丝不苟,连销毁证据也是如此,那日你走后又派人清理过是不是?”
他依旧低垂着眼眸,逃避我的目光,没有回答。
我有些失望,继续说道:“我在架子的缝隙中发现了纸张烧过的灰烬,那些账目根本就没有被搬走,而是直接在销毁在密室里,至于销毁的那个人,不用我说你也知道吧。”
晚风渐渐有了些许的凉意,我握紧了袖子,“那日你奋不顾身冲进火海救我,情急之中唤了我声馨儿,我本是十分欢喜,却也觉得一切都太迟了,我因莫逸城的话而怀疑这场火是你故意为之,心生内疚,便让易天辰彻查此事,希望能证明你的清白,查到的也是太常寺滥用实权,以权谋私,但其实是你暗中让人在那批烟火中惨了杂质,为了不让引起怀疑,不惜牺牲自己的人,你知道太常寺卿与新安烟火的关系,所以引易天辰往太常寺卿的方向去查,太常寺卿自知理亏,也就认罪了。我原以为纵火的目的是为了杀陈景灭口,但陈景平安无事,又因太常寺已经认罪,也就没有深究下去,案子也算是有了了结,但若非易天辰抽丝剥茧继续追查,我又怎会知道你真正的目标本就不是陈景而是宗卷。”
“若非陈景无意间透露出陈申有将重要的卷宗誊写备份的习惯,易天辰也不会从侍卫口中得知,陈申在遇害的前几日曾多次出现在资料室,资料室的卷宗浩如烟海,将之藏在这里也最为安全,你无法逐一排查,担心有朝一日会被人搜查出来,索性一把火将整个资料室全部烧毁,只是你没有想到我那时会出现在女官署,火势蔓延开来,你怕伤及到我,所以又折返回来,我说的对不对?”
他没有回答,算是默认。
我苦笑着摇了摇头:“尚清,人心易冷,枉我之前那般信你,你究竟还瞒着我多少事?”
他肩膀微微一震,忽的握住了双手,似是想要辩解,却始终没有开口。
“我能理解你的做法,在家族利益需要维护的时候,你别无可选,在你心里是不是家族利益远比忠君报国还要重要?”
“不是的。”他说这话时声音很轻,轻的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你那日问我若有朝一日莫逸城犯了十恶不赦的大罪,我是会留还是杀,今日我便来回答你,不管是他还是别人,普天之下任何人的生死皆在我的一念之间,你若是一心待我,即便是太傅犯了罪,他们逼我杀你,我也会毫不犹豫的选择留下你。”
我缓缓的站起身,居高临下的看着他:“枕边之人与殿下之臣终归是所有不同,那日你既已选择了成为殿下之臣我便满足你,我是君而你——依旧只是臣。”
我强迫自己转身离开,不再回头看他,他的每一次欺骗都是为了他的家族,或许在他心里我永远也比不上他家族的名声和威望。
从他骗我说他喜欢的人是莫笙时,我就应该认识到这一点,我不会委曲求全,可即便我的心再狠,这么多年的感情又岂能说断就断的了的……
若他不姓楼,我也不姓陈,抛开这些的名与利,我同他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过去所有美好回忆也都是有关于他的,我会为他穿上嫁衣,他也会三书六礼的迎我过门,从此我们祸福与共,缱绻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