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川书院。
窗外头又下起大雪,袁甫坐在自己屋中,边上垂首立了个年轻男子。
“查清楚了?”袁甫问。
“是,那人名叫李镇。是清榆县的捕头,年方二十四,家中无父无母,尚未娶妻。”
“怎么还未娶亲?”袁甫皱起眉。
“说是从小习武,要藏阳于身,不宜过早成亲。后来双亲接连病逝,现在还在孝期当中。”
“人品操行如何?”袁甫又问。
“据说李镇此人身手不错,为人品行端正、谦和有礼,再加上办事得力,很是受到县衙的重用。”
“倒是个不错的儿郎。”袁甫缓缓说道,指尖摩挲着膝上的书页。
垂首的男子见此不敢出声。
“你回去暂且不管那李镇如何,多留意张家面馆的动静,有什么事及时让我知道。”
既未出孝便暂且不去管他。但很难说没有旁的阿猫阿狗打面馆的主意。
“若是祖父问起,你只说书院事多,所以调你回来,旁的不必多言。尤其是面馆一事。”
“小人知道了。”
“去吧。”
曹林领命而去。
袁甫这才了结一桩心事。
晚间,望着隔壁院子里的烛火,半晌终是推门走了进去。
“先生。”张节正在奋笔疾书些什么东西,一见来人,连忙起身。
袁甫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
“写什么呢?这么用心?”
张节抬起头一脸兴奋地说,“我想学先生写策论!”
袁甫闻言顺手拿起案上已写了大半幅的纸稿,一目十行地看了。
“空有抱负,却无实证。”
张节听闻,大受打击。
看着他的样子,袁甫心里想的却是别的。
罢了,问他也未必知…也许…自己也未必真的问的出口…
按下满腹心思,袁甫放下手中的纸稿。
“想写策论,需得多听、多看、多想。你一没有学富五车,二不具备相当的阅历。写策论,为时过早。”
听着这番话,张节已是双眼通红,牙关紧咬。
“请先生告诉我怎么做,请先生教我!”
一口气散去,张节泪如滚珠。后退两步拱手触额,深深一揖。
袁甫弯腰托起张节双手,“你既想学我写策论,以后晚间功课便拿到我那去做吧。”
又令他坐下,“做完功课,便随我一同翻翻各地的县志,了解各朝的政令,熟悉各州县的风俗民生。阿节,说和写很容易,难的是看和听。”
张节从大悲入大喜,浑身微微颤栗说不出话来,只笃定地发出了“嗯”的一声。
袁甫待他安定下来,起身帮他拿了书袋“这便来吧。”
说着拉开了房门,似是想起什么又停住了。
“对了,别忘了把零嘴包袱也拿过来。”
身后的张节闻言终于是笑了出来。
范闻远本是想来寻袁甫喝酒,一进门竟看见他那爱徒占了自己常坐的位置。
连忙收起散漫神色,一本正经地对袁甫道,“袁先生,有些事寻你,烦你跟我来一趟。”
袁甫忍着笑意,去了范闻远的院中。
“我看你是真上心啊!”
范闻远一进屋,没头没脑的来了一句。
“到底是那张节不凡?还是你别有用心?”说着一撩袍子坐下,吹着胡子问。
“你不是说寻我有事?”袁甫不慌不忙地走到对面落座,自己动手斟酒。
“就是这个事!”范闻远的胡子恨不得倒竖起来,又倾身过来打探,“你真看上那面馆娘子了?”
“我之前见张节写策论,虽笔法稚嫩但志存高远,便让他跟随我学习。你又是哪根筋搭错了?”
袁甫漫不经心地喝过一杯酒,斜睨了对面一眼。
“你从我那拿的肉脯呢?”
范闻远半信半疑地打量袁甫,半天从身后摸出个纸包。
“你可别诓我,不然回去我家那位可饶不了我。”
“嫂子怎么了?”
袁甫不解。
“哎,怪我多嘴,将你的事说与了她听。可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初二她回娘家不知怎么竟给你寻了个表妹,说是与你十分般配。非要我说与你听,与她见上一面。”
范闻远感到有些棘手,抓了抓下巴上几根胡子。
“我说,你到底有什么打算没有?”
“说与我,我也好有个交待。不然让你嫂子知道自己白忙活一场,我这胡子又要保不住了。”
袁甫看了眼对面俊俏的脸上越来越稀疏的山羊胡子。
“嫂子的心意我领了,可眼下我并无成亲打算。且等书成之后再说吧。”
哎,就知道袁甫不会轻易从他。范闻远暗想,就权且按他说的回了吧,家有虎妻,愁人啊。
“嫂子是个热心肠,是我辜负了她。”
袁甫见对面愁肠百结的模样,出言揽了过错在自己身上。
“不提了,不提了。”
范闻远丢开家中悍妻不提,喝过一杯酒,想起另一桩事。
“今年回去,听父亲和族叔提起,南方很是出了几个有名的书院,让我举荐几人去南方游学。你可有意去看看?”
袁甫闻言微一沉吟。
“现在却不是时候,我倒想带张节一起去看看。但至少也得等我著完首卷并且张节过了院试才能成行。”
范闻远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如若去南方,对你起复必有好处。你若是能官复原职不比窝在这穷乡僻壤写书著述更能一展雄心?。”
袁甫听范闻远这么说,脸上展露微笑,温文尔雅的晃动着手中杯盏。
“我之前也同你这般想法,但动起笔来,又另有所感。”
说着一只手支起下颌,悠悠地道。
“从上往下看自是能纵观全局,但从下往上看亦有从前未见的分明。”
“各有不同,各有真意。没有哪个比另一个更好之说。”
袁甫在范闻远这里说着话,愈发流露出松懈风流之态,拈了块肉铺就酒。
“我倒是越来越喜欢这种日子了。”
范闻远也觉得袁甫这段日子有些不一样了。从前有些冷淡,有些刻板的人如今这脸上是个什么表情啊?
倒像是阳光明媚的四月天,浑身上下散发着温情。
“啧!”
范闻远摇了摇脑袋。
“随你了。反正以后还有机会。”
“那便谢过山长了!”
“去!”
二人推杯换盏。
又是一良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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