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天黑得早,袁甫和张节回到葫芦巷的时候天色已经全都黑了。
看着张节跳下驴车,背起行囊包袱,袁甫又叮嘱他一句。
“别忘了和你母亲说。”
张节“嗯,先生我回去了。”
“去吧。”
直到张节推门进去,袁甫这才抽了一下小灰驴的屁股。
吃过饭人都回去了,秀晴拎着茶壶去了张节有些昏暗的屋子里。
弯腰拨了拨油灯的灯芯。
“上个月在书院过得怎么样?”
“挺好的。不过从这个月开始要参加今年的院试了。”
张节说话面色很平常,似乎这并不是件重要的事。
“这就下场了?”
“嗯,不过先生说院试不过一个门槛罢了,叫我不要看得太重。”
一边说着,张节陆陆续续掏出些书本册子准备温书。
看他慢条斯理的样子,的确有些袁甫身上云淡风轻的影子。
秀晴笑了,“门槛?多少人一辈子都过不去袁先生倒是看得高远。你可有信心?”
张节放下手里书,坐下想了想。
“院试应是不难。”
“噢?”秀晴给两人倒茶。“何以见得?”
“县、州二试且不论,院试的题卷先生为我寻来不少,我都看过了。”
张节本想说‘不过尔尔’,又觉得不该生出傲慢之心。
“若是我作答,当会更好。”
说完抿了口清茶。
这般稳当了么袁先生教导张节,看来是花了不少心思
“娘”
“嗯?”
“您之前问过我‘父亲’一事。”
对了,秀晴也想问张节这事呢。
“怎么,你考虑清楚了?”
“您问我之前,我从没想过这个问题。”
但您一问我心里就有答案了,张节心想没好意思说。
“在书院,先生照顾我学业起居,我心里一直很仰慕先生。我觉得我不需要什么父亲,只要跟在先生身边我就很满足了。”
说到这儿,张节抑制不住内心喜悦。
“可是娘,您知道先生跟我说什么了吗?”
“先生要认我作义子!”“义子!”
“”秀晴不可思议地望着张节。“这?怎么会?”
“真的!只等我过了院试,先生便会亲自来与母亲说。”
袁家是世代为官的高贵门第,袁甫愿让张节依靠,当然是件大好事。
可秀晴还是想不通,怎么就要认张节作义子了呢?
“娘?您不愿意吗?”张节小心地看着娘亲的脸色。
秀晴轻轻摇头,“不是,只是有些不明白而已。”
按下心中小小的疑惑,张节的先生变成‘义父’,自己又该如何与之相处呢
秀晴有些忐忑紧张地摩挲着手里的茶杯。
第二天,秀晴就托张大娘给带话。
“大娘帮我拒了吧。”
张大娘“怎地?张节不愿意?”
秀晴这会不好说‘义父’一事,毕竟八字还没一撇,万一张节没考好呢。
“张节回来说今年要下场,我想着别让这些事扰了他。”
张大娘“那你怎么说?”
若是张节真考出个功名来,有了自己的前程。那么,自己又想过什么样的日子呢
“我呀,还是想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习惯了市井中的烟火气息,要她再回到后宅守着公婆妯娌过活,秀晴只觉得窒息。
张大娘“你这话说的叫我怎么回就真一点都看不上李镇?”
“哪里是看不上,张大娘可别这么说。”
说看不上李镇怕是辱没了他的操行人品,人家响当当的儿郎哪里叫她个寡妇看不上了。
“不过是我没这份心,只想守着面馆张节过日子而已。”
“李捕头看得上,倒是叫我有些惶恐。大娘您好好与他说,让他寻个合适的娘子成亲吧,我我还是算了。”
张大娘哀声大叹,“嗨呀,我说你们俩多好的一对儿啊!那李捕头城里说一不二的人,为了你在我面前轻声细语的,跟个毛头小子一样,我瞧着都心动。偏你不识货,把人往外推。啧嗨!”
说罢,瞪着秀晴极是怒其不争的模样。
见多了张大娘凶自家闺女,秀晴不自觉也带上些大妞的做派,挽了大娘的手膀说道。
“拜托大娘了。”
“都是冤家,一个个的磨死人”
大娘没法,只得心里琢磨起应付李捕头的话来。
下午,秀晴决定回一趟双河村。
除了带上大妞,趁着张节休沐,也让他回去看看自己家现在的样子,没准儿都已经认不出了呢。
张节对路上的景致兴趣缺缺,毕竟书院就在小桃山,要论景色野趣远远胜过村子里。
大妞却如出了笼的鸭子一样,兴奋地呼叫个不停。大妞从小在鹿儿巷里长大,除了附近几条街就没去过别的地方。乍一出了城郭,看见外头连成一片的农田还有老牛在里头耕地,差点儿就要窜起来。
张节虽比大妞小上许多,但读了几年书见识到底不同。便在一旁跟大妞说道地里的庄稼,指给她认识各种牲畜动物,还教她看天色辨方位。
秀晴在一边听着二人说话,没想到张节在书院里学了这么多东西,又念起袁甫的好来。
等到驴车慢慢驶进双河村,张节便不再说话。
说实话,他已经不太记得双河村的样子了。但身在此处,一些记忆里模糊的景象慢慢越来越清晰。
他记得那一排柳树,离开村子的时候他坐在驴车后头看着,就是被它们渐渐遮去了村子里的炊烟。
还有一进村口的那条小河,河的一边住了很多人家,另一边是个树林。对,就是现在看见的样子。
等到驴车再往前走,驶向自己家时,张节便全没了印象。
那不应该是好多土坡子吗?怎么变成了一片绿?
脚下的这条宽敞的土路,原来不是杂草间的夹道吗?
怎么多了座桥?!
张节从车辕上站起身远远看着那栈桥深深地扎在河岸里。
“娘!是你修的桥吗?”
秀晴“娘可修不了,出些银子罢了。”
大妞“牛婶子可说啦,都是秀晴姐姐出的钱呢!”
先生总是和他说为民谋利诸如修路修桥之类的是大善,没想到母亲不与他说,竟默默的在家里修起了一座桥来。
幼时母亲对他的教导多是些言语层面的,后来虽然也看着母亲辛苦操劳,但张节心中多是感恩之情。
如今见到母亲捐造的栈桥立在当前,张节震撼之情溢于言表。我的母亲非同一般妇人!
心中激荡尚未平息,驴车驶进北溪。那又是什么?
原来的灌木荆棘歪脖子树呢?怎么变成了三层农田?
那堵围墙如此宽,里面就是她们说的作坊吗?
好多农人,到处都是耕作的身影。这还是他原来荒芜僻静的家吗?
“秀晴姐姐,你真厉害!”大妞看向秀晴。“这溪水两边的地都是你的吗?”
“嗯!”秀晴摸摸大妞脑袋,笑着点点头。
“哇”大妞手举过眉,抬眼望去。“都看不到头”
“秀晴姐姐现在算是富户了吗?”
秀晴想了想,“嗯我也不知道,大概算是吧。”
大妞闻言靠在秀晴怀里抱住她的腰,“秀晴姐姐好棒啊。”
“我要是也像你一样能干就好了。”大妞倚着人望着天上的白云,嘴里喃喃道。
“大妞有不一样的才干。”秀晴抚过她的脸。
“嗯?”大妞直起身,“我吗?我有啥呀?我就会吃。”
秀晴大笑,轻轻道。“你呀,会治愈人心。说不好,是个小精怪呢。”
大妞一怔愣不知该哭还是该笑,旋即又放下,“说不定是个兔子精怪,跟白白灰灰是兄弟呢。”
张节“你咋能是兄弟呢,姐妹还差不多”
大妞“可娘说白白灰灰是男兔子。”
张节“那也该是兄妹吧。”
大街“姐弟吧”
秀晴笑得肚子都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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