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天乐宫主的寝宫被大火烧尽后,众人从灰烬中扒出一些未被烧尽的硬物。经仔细辨认,其中有一块螭龙玉偑和一个万福金戒,杨远风等人识得那玉偑是林因明往日挂在腰上的东西,那戒指也是他手上的日常之物。
华鸣洲借口尚有些后事需要料理,命杨远风代为执掌武林盟主令牌,带上林因明的遗物,先率队回武林盟复命,他和王飞虎等人留下处理后事。
等清点人数时,却发现少了王解石。黄安泰上前报告,说是:“早上我王师兄跟我说他有重要的私事要先回去,我对他说应该亲自向华副会长请示,不能私自决定。因此,我觉得他会前来请示的,没想到他没来请示就先走了。”所以他现在才报告。华鸣洲听了,又是疑惑又是纳闷,觉得:“王解石平时老成持重,这回怎么没先说一声就自行离去,有什么重要的私事如此着急?”不过,事已至此,也只好先作罢。
由于清风观的其他道士前两天都被天乐宫主遣出去办事还没回来,观里只有东山三仙在场,但这三人皆拿出不主意,也没能力任主事。因此,天乐宫主和林因明的后事只能交由当地村民来办理,华鸣洲等人虽留了下来,只不过在一旁凑热闹而已,其实并不管事。
杨远风等人走后,华鸣洲让李泰李达兄弟到坡下村问问,看有没有可在借宿的地方。谁知村子虽小小的,只有近百户人家,一问却还真有一家客栈。原来,清风观香火旺盛,时不时会有远方的香客在此滞留,这家客栈就这样维持了下来。于是,华鸣洲等人当晚便在客栈住下,于怀芳和厉上红也不肯回去,俩人都留了下来。众人昨夜一晚没睡,便都早早休息了。
……
第二天一大清早,天刚亮不久,隔壁农屋传出一对母女的说话声,还不时小吵几句。那对母女的说话时,虽声音压得不高,但华鸣洲等人皆是练武之人,耳力过人,对母女俩的对话听得真切。
只听中年妇人道:“好端端的你救他干嘛,不会先回来叫别人去救?你倒不怕惹上麻烦!”少女道:“我是担心耽误了时间,再说别人也未必上心。”中年妇人道:“他又不是我们家什么人,你怎么那么上心?我看他像是江湖中人,江湖是非多,你就不怕惹祸上身?”少女道:“朱先生以前是清风观的贵客,曾在临翠院住过,这娘您也是知道的。我看朱先生往日虽沉默寡言,神情冷漠忧郁,但他的眼神深处是温和的,不像是坏人。再说好歹也是一条性命,我总不能见死不救!”中年妇人道:“昨天早上清风观观主被火烧没了,连骨头渣都难找,他却受伤躺在后山的树林里,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问题?不如叫你爹报官去,让官府来处理。”少女着急道:“救人要紧,再耽误怕人就没了,还是先去请大夫吧!”
只听有中年男人咳嗽两声,道:“是啊,朱先生是什么样的人我不知道,昨天早上参与救火的陌生人我看大多是江湖中人,朱先生说不定就是其中之一。等官俯派人来处理,怕是人还没到,朱先生已挺不住了,再说江湖打打杀杀是常事,官府也懒得管,一般都推托给当地的武林盟分坛来处理。”又道,“我看,既然朱先生是清风观的贵客,要不叫观里的那三位大仙去看看,能不能治,反正人交给他们就是了。”少女道:“那三位大仙疯疯颠颠的,怎么可以朱公子交给他们。再说,他们才来没几个月,又没见过朱公子。”
中年男人又道:“不然等等看,清风观里的其他人说不定早上就会赶回来了。他们中也有不少练武之人,自然也有会治伤的,再说既然朱公子是他们的贵客,他们自会救他。”少女道:“只是不知道他们什么进候会回来,观里的那三位大仙说话也没个准信。他们说是今天,但也不知道是早上,还是晚上?”
中年妇女道:“这样吧,你去镇上的铺子找你哥,那里他熟,让他带你找大夫。我和你爹到临翠院去照看朱先生。”少女的口气越来越急,道:“救人要紧,还是让爹爹去找大夫吧,他脚快。我和娘先去照看朱先生。”
原来,这少女就是许文清姑娘。先前她惦着后山中长有一簇鸡枞,计算着今天就是采挖的最佳日子,早一日,鸡枞还没长大,多拖延一日,太阳一晒,鸡枞又会开始变黑,再过两三日便开始腐烂,只有采挖得正是时候,才能保证鸡枞肥嫩脆爽的口感及绝佳鲜美的风味。于是,今天一大早,她趁天刚蒙蒙亮,就跑到后山去采挖鸡枞,却发现在倒在后山山坡下的林立至,便把他背到临翠院,又求她父母帮忙找大夫。
华鸣洲等人听说那位朱先生以前是天乐宫的贵客,不由好奇心起,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又怎么受伤倒在后山的树林里的?听那少女着急的口气,那位朱先生受伤不轻,命在旦夕。于是,他们便到隔壁去敲门。
许文清她爹一开门,见是华鸣洲等人,他们在清风观上救火时碰过面,所以并不惊讶。许文清她爹问道:“几位客官还没走啊,大清早的有什么事吗?”华鸣洲抱拳道:“大叔打扰了!刚才我们在门外,恰巧听到你们的谈话,听说是有人受伤了?”
许文清从她爹身后钻了出来,她见华鸣洲等人似是江湖中人,应该也会治伤,便道:“早上我在后山看到朱先生受伤了,昏迷不醒,便把他背到临翠院放着。你们快去看看,或许还能救活。”华鸣洲道:“普通的伤我们倒治得了,不知那位朱先生伤在哪里?”许文清道:“他主要是左肩上有一个大伤口,右臂上也有个伤口,其它就不清楚了。”华鸣洲等了听了,不由大吃一惊:“难道这朱先生就是林立至,按说他左肩上的伤并不致命,怎么又会变成快死了的人?右臂上的伤又是怎么一回事?”
许文清她爹这才忽然想起:“眼前的这位华先生,昨天清早曾与他人在清风观上火场前曾拔刀相向,伤了那人的左肩,似乎俩人有仇。”因此他又想,“说不定被他伤的那人就是女儿口中的‘朱先生’,那人若伤重不治,这位华先生就难逃凶犯嫌疑!”于是,他急忙扯了扯许文清的衣角。
华鸣洲见状,便掏出腰牌,道:“我是官府中的捕头,这位朱先生也是我们认识的,他是武林盟总舵的人,以前曾被派到清风观与道友们交流武功,由于近日他家中忽遭变故,时常精神晃忽,不分敌我。你们就不用报官了,先带我们到临翠院看看,救人要紧!”许文清她爹看了看腰牌,听华鸣洲这么说,又见王飞虎等人面善,也就无话可说了。
华鸣洲等人随许文清赶到临翠院,只见躺在床上的果然是林立至。只见他满脸黑气,双唇乌黑,牙关紧咬,气若游丝,脉博微弱,确实已到了濒死的地步。赵青心察看一遍他的伤势后,道:“他肩上和右臂上的伤口本无大碍,只是后来左肩上的伤口上被抺上了毒药。他身上还有内伤,胸前有掌印,应是被别人双掌击中所致,但对方掌力大而不强,因此致命的主要是毒药。他身上还有多处碰伤、擦伤等,右手上有咬伤,都是些无关紧要的皮外伤。”华鸣洲道:“可见他走后又有故事发生,又与别人交过手!”
赵青心验完毒性后,说道:“他中的是五毒散,其毒性猛烈,发作时间短,按说他早就该毒发身亡了,好在他伤口上的毒药渗入不多,又加上内力精纯,方能挺到现在。”原来,王解石把药粉按入林立至左肩上的伤口时,林立至伤口上的血液已疑固,阻碍了大部份药粉渗入到血肉中,所以他才能挺到现在。
赵青心让李泰李达兄弟帮林立至清洗并包扎伤口,然后在两旁扶着他,华鸣洲等人轮流运气帮他逼毒,她则用银刺穴手法,帮他放出经脉上的毒血,又让许文清去烧一大壶水来。于怀芳、陈莹和厉上红帮不上忙,只在一旁看着。于是,众人齐上阵,忙了一个时辰,林立至终于喘了几气,然后吐出一大口毒血来。赵青心见状,便用清血解毒药散,拌着三大碗水,灌进林立至肚里,过一会儿又逼他全吐出来,如此反复几次,只到毒血吐干净为止。
直到晌午,华鸣洲等人方停下来休息。此时林立至脸上黑气褪了许多,只是失血过多,脸色十分苍白。
华鸣洲趁此问了许文清一些关于天乐宫和林立至的事,但并无意外收获。赵青心也对她道:“朱先生的命是保住了,但他中毒太深,仍有毒气残留在他体内,一时半会也去不净,还需连续服药一个月以上。”许文清行礼道:“小女先替他谢谢你们的救命之恩,只是不知他何时会醒来?”赵青心道:“这就难说了,快则三天,慢则三个月,甚至半年,都有可能。”许文清道:“那他还需要服什么药?”赵青心道:“等下我写张药方给你,药材都是容易得的,一般药店里都有,到时你按着方子给他煎服就可以了。”
华鸣洲让李泰搜一下林立至身上的东西,只找出一些碎银和两片金叶,再无它物。华鸣洲便把这些东西交给许文清,道:“这些钱你先替朱先生收着,以后替他抓药时用得着。”许文清想留一片金叶子给华鸣洲等人,作为答谢,他们自然拒收。
华鸣洲又问许文清发现林立至的具体位置,待问明情况后,便离开临翠院,领着众人到后山的树林察看。他想弄清楚林立至后来是如何又受伤中毒的、又倒在那里的。结果,经过一番堪察,众人发现林立至是从山顶上滚下来的,待到了山顶,却见王解石趴在地上一动不动,华鸣洲近身一探,才发现他已死去多时。
华鸣洲翻过王解石的尸体,检查他的死因。发现他死状凄惨,死因是胸前肋骨被硬生生地掀起,导致双肺无法呼吸,窒息而亡。
华鸣洲又仔细堪察了现场的痕迹,经一番思考,最后基本断定:“在山顶上,王解石在帮林立至治伤之时,趁机把五毒散当金疮药用,想借此毒死林立至,林立至发现上当后,便和他交起手来,然而他不是林立至的对手,最后死在了林立至手里。”又道,“据我分析,情况大约如此,应无大的偏差。至于双方有何过节,却无从知晓!”众人听了,都觉得理当如此,不然就现场的情况来看,也想不出更好的解释来。
华鸣洲又叹道:“之前西域一役,王解石和林立至分别担任同一小分队的正副队长,当时并未看出他们俩之间有何恩怨。只是当时说是要到突厥国去杀几个突厥兵再回去之事,就是他起的头,嚷得最大声,这事有些出乎我意料之外。”赵青心道:“林立至平时难免心气孤傲,想藏都藏不住。这王解石按说他年纪比较大了,经历的事多了,自然也就比较老成持重,但我据我观察,总觉他内心中似乎有股不平之气,似已衔悲蓄恨多年。还记得之前在武林盟的一次大会上,你把杨远风给你的《无名红掌血》拿出来与大家分享时,这王解石在看那本书时的表现吗?”
华鸣洲道:“当然记得,当时你说他表现得最平静,看得最认真,耗时也比别人久了点。”小叶子奇道:“难道他或他的先人,也与那四本《无名红掌书》有关?”王飞虎等人自也是疑惑不解,都等着华鸣洲解答。华鸣洲想了想,道:“可能是他们先辈们留下的恩怨吧。具体情况就不知道了,只有先查清王解石的出身来历再说。”
小叶子讥笑道:“你连捕头都不想当了,还说什么查案,我看就算了!”华鸣洲听了,便对他挤眉弄眼道:“总不能所有的案件都等着我去查吧,你有兴趣也可以去查查看。查案最要讲究证据了,有时你想到了,也判断对了,但却不一定查得到证据;有时你以为你的想法肯定是对的,但证据却证明你的判断绝对错了。而且,还会有一些未解之谜,终将如石沉大海,让你抱憾终身。”小叶子急忙摇手道:“打住,查案这种太伤脑筋的事,我可没兴趣,也做不来,光听你这么一说,我头都大了。我们只是喜欢猜猜谜而已,猜对猜错,也都只是一番假设罢了。”
厉上红在一旁听了,忍不住叫了起来:“什么,原来华大哥是捕头,是什么时候的事,在哪个衙门供职?我们怎么不知道?”本来有小叶子在,她就离得远远的,话也尽量少说,现在还是忍不住要插嘴。赵青心笑道:“那已是猴年马月的事了,以后再让他自己慢慢跟你说。”
厉上红又道:“那他好好的又怎么不当了呢?”华鸣洲道:“我要回家种田去了。”厉上红道:“种田有什么好,你家又在哪儿?还不如继续当捕头,或在武林盟谋份差事,刘盟主很看重你,不怕将来没前途。”华鸣洲道:“都不如种田好!”厉上红不解,嘟嘴道:“那不如跟我们到高昌国,我让我爹给你弄个将军当当。”
于怀芳笑道:“我看华大哥是想学南山陶公,不以躬耕为耻,反以田园为乐。”华鸣洲不答,指着王解石的尸体,道:“还是先找个地方,把他埋了吧,免得惊扰当地百姓去报官。我再写卦信报告刘盟主,免得武林盟和昆仑派找不着人,会以为王解石失踪了,到时又成了一桩悬案。”
赵青心道:“那林立至和王解石之间的事,你信中怎么交待得清楚?王解石已死,林立至又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会醒,目前这段公案只有我们的一番推测。”华鸣洲想想也是,笑道:“那暂时就不写了,事已至此,等以后再说。”赵青心又道:“那林立至怎么办,把他留在临翠院,让许文清照料吗?”华鸣洲叹道:“也暂且如此吧!”
小叶子道:“也不知这林立至以前跟他爹做过什么坏事没有,倒先费了我们的一番好意,还给他治了伤!”华鸣洲道:“林因明已死,林立至以前做过的事可以一笔勾销,这也没办法计较了。至于以后要走什么样的路,就让他自己选吧!”陈莹道:“我看许文清是位善良的姑娘,她救了他,或许也能感化他。”赵青心道:“是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但渡人心灵更是圣如佛!但愿林立至能重新做人。”
……
离开坡下村后,华鸣洲等人来到硖州,第二天他们就要各奔东西了,因此打算在此作别。
陈莹要先到武夷山看望母亲,小叶子陪她一同前往,王飞虎也要到武夷山看望铁臂神拳夫妇,李泰李达兄弟自然随在他身边,他们五人正好可一路作伴。华鸣洲和赵青心打算回圆心谷隐居,不过赵青心要先到峨眉山一趟,把她师父慈海神尼留下的几颗舍利子奉送到峨眉派。于怀芳和厉上红暂且跟随在赵青心身边,等到了峨眉山后再北上华山派,拜见林云致掌门后,再西归高昌国。因此,他们将在这里分成两路,各走各的。
华鸣洲等人在码头找了家客栈住下,订好了各自的船只,准备第二天早上同时出发。华鸣洲到当地邮驿一趟,把一封密函和刑部腰牌交给驿卒,让他送到刑部巡察司。
是夜,众人弄了一桌酒菜,惜别的话自是难免。王飞虎回想自从泰山武林大会相聚以来,一路同生共死,不禁感慨万千!
华鸣洲道:“今后广义会的大旗,可就要由飞虎兄弟来扛了!从泰山武林大会算起,有十个月了,我只顾着完成自己的任务,打着广义会的旗号,让大家跟着我出生入死,流血流汗,实在是心中有愧!”王飞虎道:“广义会还是大家的广义会,目前广义会名号在江湖上算是够响亮了。但说到底我这会长根基浅薄,以后的路还很长,我肩上的担子很重,始终还是离不开大家的支持!”华鸣洲道:“当时说好了,我们几人只是凑热闹而已,最后还是要靠你自己,李泰李达兄弟自是会尽心尽力帮助你的。”李泰李达兄弟应诺。赵青心道:“只要你坚持不懈,一步一个脚印,到时自会水到渠成。也不必要求广义会将来能与各大名门正派比肩,只要能为维护江湖公平正义出一份绵薄之力就可以了。”
陈莹笑道:“我和你们不同,我和飞虎大哥可算是老邻居了,我是离不开广义会的了,今后有什么事,可少不了广义会罩着。”小叶子冷笑道:“到底是你华大哥无情无义,当初他利用我们帮他完成任务,现在任务完成了,他就要抛弃我们了!”
华鸣洲瞪了小叶子一眼,小叶子不理他。赵青心道:“以后大家还可以常见面的,我们这一走,又不是从此老死不相往来。”陈莹道:“赵姐姐以后要时常来看我,我也会时常去看望你们的。”
王飞虎对于怀芳和厉上红道:“两位妹子回高昌国后,路途遥远,再来一趟不容易,怕是日后再见面的机会真的很少了!”于怀芳笑道:“飞虎大哥的意思是嫌路途遥远,我们不来看你们,你们也就不会去看我们了!”厉上红只在一旁胡乱应着,并不多话。王飞虎也笑着对于怀芳道:“日后我们自是会去看望你们的。我看以后就算你不来,说不定有人会用八抬大桥把你抬来!”
众人听了,皆哄然大笑。众人都知道赵青心贤而无妒,又与于怀芳情同姐妹,所以这玩笑开得。加之时下民风开放,男女之嫌以止于实质为要,表面上并不苛求,因此王飞虎这一开玩笑的话也不算过份。
只有华鸣洲觉得没意思,偏偏于怀芳又说:“就怕以后有人不欢迎我来!”这话虽是对众人说的,但却也是对他说的。华鸣洲躲不了,只好硬着头皮道:“这是哪里的话,我们只是觉得路途遥远,你和厉妹子来一趟脚下艰辛,实在不易!”于怀芳盯着他笑道:“要是我赖着不回去呢?”赵青心抢道:“不回去最好,留下来跟我作个伴,我看谁敢赶你走!”众人又一阵大笑,华鸣洲只有陪着苦笑。
第二天早上,众人便在码头各自登船,相互送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