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的雨仍旧下着。
天际很昏暗,看不出白日的光景。御书房内灯火明灭间,照的众人神色各异。荣洌面色苍白,冷汗不住,被这闷雷和闪电照的简直如地狱爬上来的恶鬼。明明昨日还是个威风的王子,一日看尽长安花的,今日却变成了跪在地上的阶下囚。
荣浩冷笑了一下,似是无意,却狠狠的将茶杯盖子摔的“啪”地一声响,和外面的雷声融成一片,吓得荣洌身上一激灵。“父皇,大哥的命金贵,他是长子,而我不过就是个宫女生的贱种,还望父皇能原谅大哥,法外开恩。”
这话一说出来,想要法外开恩都不能。
都是皇子,谁也不比谁高贵。就算生母地位低下,但是身体里流淌的都是皇帝的鲜血,都是皇家的种,怎能偏颇一个,亏待另一个。
老皇帝年老,本不希望此时儿子之间多争端,原本就想着重拿轻放,将荣洌禁足一段时日,但此时荣浩这么说,如果自己不做出点表现,怕寒了荣浩的心,毕竟当时荣洌做的也确实很过分,桩桩件件都是冲着荣浩的命去的。“老七,你这说的什么话。孤是你们的父皇,对所有孩子都是一样爱,自是不会去偏颇任何一个。不然孤完全可以将你大哥这份手书收起来,不叫你们任何一个人知道。”
荣浩点头,“父皇英明,儿臣自然知道。那么就请父皇您公正执裁,皇儿拭目以待。”他说的诚恳,面上还带着对老皇帝的三份仰慕之情。
又是一个闷雷炸响,桌上的茶具都被震得“嗡嗡”响了一下。老皇帝扶着桌沿站了起来,灯火照耀下,他的背有些佝偻,是真的老了。他咳嗽了两声,身形晃了晃,胡公公赶紧过来扶住了他,却被老皇帝轻轻的推开了,“荣洌,你今日犯得错是个打错,不能轻饶。想你这么大,犯过的桩桩件件错误,父皇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是此事若是父皇轻饶了你,以后你其他兄弟都会寒心。若是你们以后自相残杀,孤在九泉之下也不会瞑目,孤就判你”
话还没说完,门口就闯进了一个绛红色的身影。华妃冒着雨,宫人举着伞跟在后头,绣鞋已经被雨浸的湿透,满头青丝也被溅的潮湿,额发黏在额头上。跑的急了,汗水和雨水一起,混在了脸上,早起涂得胭脂有些花了。“皇上,皇上,臣妾过来给您报喜了!”
华妃一早知道大皇子进了宫,但是其他皇子和宗亲也被召了过来,一时间不知道何事。但是今早起来,眼皮总是在跳,她想着别是不好的事情。在屋内急着走了几个来回,小宫女来报,说是大王爷府里,王妃刚刚给添了个小皇孙。
华妃一拍手,早起眼皮跳来跳去带来的惶惑不安一瞬间消失殆尽,原来今日眼皮跳不是因为要出事儿,而是因为有好事儿。遂提着裙摆,赶紧往御书房这边赶。到了御书房门前,宫人阻止她,要上御前通报,也被她挥挥手阻止了。
御书房内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到了华妃身上,不知道什么好事能让一惯骄矜的华妃娘娘冒着雷雨,湿了衣物和头发,赶过来报喜。老皇帝的话被打断了,他轻咳一声,“华妃,你怎的如此冒失。孤正在和宗亲还有王子们议事儿,你就这么闯了进来,后宫不得干政你不知道吗?”
母子连心,大皇子荣洌在这受着审,老皇帝理所当然的认为华妃是来替荣洌求情的。但是华妃一脸茫然,显然不知道荣洌犯了什么错。她依然面带笑容,喜笑颜开的对着皇帝说:“皇上,这事儿臣妾一刻都等不及啦,赶着来给皇上报喜呢。大王府那边,王妃刚刚给您添了个皇孙,那可是您的长孙啊!”
窗外又一个闷雷响起,华妃这一句话也仿佛闷雷打在荣浩的耳中。此刻添了皇孙,那么肯定不能严办荣洌了。父皇舐犊情深,此时大哥又有了孩子,肯定不会挑这时候发作,看来真的只能重拿轻放了。他默不作声,脸色黑的可怕。
老皇帝原本很生气,呼呼的喘着气。被华妃这一句话,唤回了神智。“什么?生了?这么快啊,刚刚荣洌来的时候说有点难产,怎么的这么快就生出来了。”他面上的不悦之情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满面的笑意。
众宗亲和皇子们看到老皇帝此刻的表情,也知道荣浩这事儿肯定只能吃了哑巴亏。都跪下来给老皇帝道喜:“恭祝我皇喜得长孙。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只荣浩仍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着众人。待众人道喜声停下,他沉声问:“所以,父皇,一个皇孙就能换了儿臣的性命?”
华妃不悦的瞅了荣浩一眼。环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她进来的匆忙,没有看到荣洌跪伏在地上,满地的玉镇纸的残渣。此刻猛一看见,被惊了一跳,在荣洌身边跪下,“皇上,臣妾也不知道荣洌犯了什么错,竟惹得皇上您如此生气。您看看,皇儿脸上都被碎片划破了。”说着,举着绢帕过来给荣洌擦脸上渗出的血液,恶狠狠的瞪了胡公公一眼,“大皇子脸上受伤了,怎的也不招个太医来看看。若是毁了容,看我不扒了你的皮。”
老皇帝咳嗽一声,“你的皇儿要要了我另一个皇儿的命,你说我要不要给他找大夫?”
“皇上,您肯定搞错了。洌儿自小憨厚老实,怎么敢做那种事,皇上您一定要明察啊!他如今刚刚为了人父,此时若是遭了这等无妄之灾,以后皇孙也是要抬不起头的呀!皇上”华妃哭的凄惨,御书房外风雨交加,和华妃的哭声相应。
老皇帝揉了揉额角,被她吵得心烦,“华妃,你先闭嘴。你教出了个这样的儿子,孤还未怪罪于你,你倒是先嚎起来了。孤既然治他,必然是人证物证俱全。”
说罢,胡公公将那通敌的信笺交给华妃,华妃看完信后面色苍白,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下,要不是本就是跪在地上,恐怕已经摔了一跤。身后的宫女赶紧上前扶住了她。
“皇上,荣洌肯定是一时鬼迷心窍啊!他一直孝顺恭谨,这事情肯定是受人蛊惑,不然以我儿这样的心思断然是做不出这种事的。皇上,求您饶了洌儿一条生路吧,皇上”
哭嚎着,见皇帝不为所动,华妃又爬到了荣浩的脚下,扯着荣浩的衣摆,声泪俱下,“老七,你我素来无冤无仇,你就高抬贵手,放了洌儿吧。以后半辈子,洌儿给你当牛做马。老七,你求求你父皇吧,你侄子才刚出生,你也不想看到他一出生就没了父亲吧?”面上的妆容被泪水洗了个赶紧,原本保养得宜,看起来很年轻,此刻受了如此大的打击,华妃憔悴了很多,仿佛一下子老了十岁。
荣浩知晓今日肯定不会给荣洌赐死,原本想着怎么也得给他一个逐出皇册,流放之刑。可是这厮命也忒好了。媳妇儿就在此刻给他添了个儿子,还是皇长孙,那么皇帝肯定舍不得将他逐出皇册,否则这长孙跟着父亲,也不是荣家的孙子了。
深吸一口气,原本想着今日肯定能给小夏报仇,给那几十个枉死的兄弟报仇,却半路杀出了华妃这个程咬金,心情很不爽。但是此刻自己做出让步,老皇帝必然会觉得欠了自己的,若是等到老皇帝来裁判,就不会让自己得了好处。
如此这般一想,荣浩向着端坐在书案前的皇帝一拱手,“父皇,既然大哥已知错,且大嫂刚刚添了孩子,还是请父皇今日就将此事轻轻放过吧。毕竟孩儿当日也没命丧当场,就这么算了吧。”他说的诚恳,但是眼中怨色丝毫没消。
老皇帝斟酌片刻,点点头,“既然老七作为当事人给老大求情了,那么孤也就就坡下驴吧。但是什么惩罚没有,那也是不可能的。就下放老大去广陵吧,改郡王衔,广陵郡王。明日就启程&sp;,一刻不得耽搁。至于皇孙,就留在京中,由荣海夫妇抚养。”
华妃还是很不甘心,凭什么自己大好前程的儿子就这么被下放了。她声泪俱下的嚎啕大哭,“皇上,您不能这么狠心啊!皇孙还那么小,怎的离得了亲生爹娘!”
老皇帝面露不悦,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孤告诉你,要不是今日老七为他求情,孤今日就将他逐出皇册,流放苦寒之地。如今得了这个便宜,你这个娘倒还不满足。孤看你是这些年养皇子养的有异心了!谁给你的胆子,后宫不得干政你不懂吗!”
华妃吓得一哆嗦,不敢再回嘴。老皇帝平日里再温和,那也是个皇帝。真正发起脾气来,还是让人敬畏。
“既然你舍不得儿子,那你明日就收拾行装,跟着广陵郡王一起迁居广陵,此生不得再回京。”老皇帝很疲惫,冷声吩咐道。
华妃如遭雷殁,还准备再求求皇帝改变心意,荣浩却出声,“华妃娘娘,儿臣劝您还是少说两句,再说下去,皇孙也要跟着走了。”
华妃吓得闭了嘴。屋外的暴雨在此刻停歇,乌云还是压低着,笼罩在春日的天上,压得人气闷。宫人扶走了华妃和广陵郡王。
老皇帝看了荣海一眼,“老二,你待会一出宫,就带着人去老大府上将皇孙接走,勿要耽搁。”
一场审判会,终是在雷声大雨点小中结束。虽让荣洌没被重重惩治,不过荣浩已经很满意了,要是再纠缠下去,自己父亲只会对自己反感。老皇帝挥挥手,众人各自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