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兴州王城,皇宫大殿之上,西平王李德明目光空洞坐在王座,听着下方枢密使嵬名朗宇滔滔不绝地说着立世子之事,眼望大殿之外的夜空,呆呆出神。
嵬名朗宇说完,又有兵马司野利玉齐,三司正使没藏讹庞等人进言,劝西平王再立世子。大殿灯火闪烁,映射在李德明满头白发之上,显得他更加苍老孤独。
自从灵门在兴州城内开启,李元昊力战恶兽穷奇,最终跌入灵门消失不见,已经几年时间过去,他虽然派出人马四处搜寻,但是都没有元昊的消息。王妃卫慕双羊每日在宫中以泪洗面,二人哪有心情再生王子。
但是,立储对于任何一个王朝来说,都是头等大事。这些年虽然李德明励精图治,和宋臣辽,西夏国库丰盈,兵强马壮,百姓富足,但李德明却已临近垂暮之年,如果某天不幸薨逝,王位无人继承,党项各部族几十个部落岂非又要陷入刀兵相见,你争我夺的分裂局面?
这天傍晚,群臣再也按捺不住,在中书令张元的带领下,枢密院、三司使等数十人连夜觐见,劝说李德明再立世子。
此时此刻的李德明,已是进退两难。他戎马一生,杀伐决断,却偏偏在这件事上再三犹豫。
一则其他小王子年幼羸弱,若自己宾天,母壮子弱,背后母族势力定会插足朝堂,能否按照自己和父亲倾尽心血制定的发展谋略让西夏继续壮大,实在难说;二则元昊生死未卜,万一终有一日回到西夏?自己若在还好,倘若自己已不在世,旧世子夺位,引发宫廷政变,消耗的,岂非西夏国之根本?
他看了看跪在下面的群臣,目光从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张元。张浦之后再受重用的宋人,一生抱负,有纵横之才,已官至中书令,但毕竟非我族类;
嵬名朗宇,背后是党项人最大的部落家族势力,嵬名一族举足轻重,分掌兵马。重骑兵铁鹞子军团,有一半以上的武士,来自嵬名家族;
野利玉齐,目前西夏第一猛将,与哥哥野利旺荣分统左右厢军,在边关与甘州回鹘、吐蕃六谷部交手,未尝败绩。野利家族能征惯战,是山界步战军团步跋子的重要兵源。表亲野利任荣学识渊博,才情过人,正率人主创西夏文字。若今后为西夏创出文字,则一王之兴,必成一代之制。到那时党项各族知礼乐,尊体制,严刑赏,习诗书,懂礼义,必成一方帝国;
没藏讹庞,妹妹没藏飞羽嫁给野利玉齐,与野利家族联姻成功,两家联手,势力如日中天,直逼嵬名家族。
卫慕山喜,王妃母族势力,当朝国舅,善谋断,近年来不停结交党项贵族,如果自己有一天不在了,真不知这人会做出什么事来。
只有老兄弟高战恩一言不发,默默立在大殿一侧。只是年事已高,两鬓斑白。自从跟了自己,高战恩忠贞不二,从不在后宫之事上多言,也从不以西平王结拜兄弟自居。只可惜,战恩非我党项人,在朝中倍受排挤,若非自己护持,他那翊卫司马步军都指挥使的位置,不知有多少贵族势力觊觎。
像这样一群野心勃勃的臣属,自己又怎么放心得下?有些人各自结交其他小王子母系,都有拥立世子的人选,在这朝堂之上,你争我夺,明争暗斗。李德明看着眼前众臣七嘴八舌争论不休,心中默默叹息。
便在这时,身旁的玄武宝盒忽然震动了一下。
自从元昊失踪,玄武宝盒时有震动,龟蛇探首指向某个方向,示意又有灵门开启。只是究竟开在哪里,又窜出了什么骇人听闻的怪兽,李德明也只了解个大概。
这次玄武宝盒再次震动,莫非又有灵门开启的消息?
他刚想到这里,忽然“咔嚓”一声,玄武宝盒的盖子竟然破天荒地被龟蛇顶开,一龟一蛇昂首“嘶嘶”叫着,指向西南方向。
在场群臣原本正吵得火热,全都被玄武宝盒的异常吸引了注意力,众人一起看了过来,不知这神秘的木盒又有什么上天的指示。
这时大殿外忽然卷起狂风,尖锐的鸣叫声划破天际,一道火红色的身影穿过大殿门直扑王座,正是守护李德明的重明鸟;接着又是阵阵“嘶昂嘶昂”的叫声,一团白色身影飞奔到近前,却是白泽兽到了。
李德明当年被藏身于玄武宝盒躲过一劫,全凭重明鸟和白泽兽护佑。这两头神兽被选来保护自己,早与李德明心有灵犀,玄武宝盒出现异样,它们最先察觉。
赏羽洽满曾说过,白泽兽能认得出千百种鬼怪,通万物之情,两头瑞兽这时出现,必有深意。
这时的白泽兽已经成年,身形健硕,体毛浓密,四肢粗壮有力,来到李德明身边,喉咙里发出异常的“呼噜噜”声响,李德明想用手去抚摸它,却不料这神兽嘴一张,吐出一颗骨质挂坠来。
李德明拿起来仔细端详,“嚯”地站起身,看了看白泽兽,又看了看手中挂坠,脸上又惊又喜道:“你是说……是说昊儿?”
原来,白泽兽衔来的挂坠,正是一枚山黄兽獠牙做成的牙刀挂坠,李元昊三岁时,曾获李德明赠送这枚牙刀。当时两枚牙刀,父子俩每人各持一枚。白泽兽衔来的这枚,是李元昊跌入灵门前掉在地上的,被李德明发现后,一直保存至今。
白泽兽此时叼来这枚牙刀挂坠是何用意?难道说……元昊有了消息?
李德明又看了看重明鸟,那神鸟双翅展开,昂首仰天鸣叫,白泽兽也摆动毛茸茸的大尾巴,昂起头来“嘶昂嘶昂”地狂吼不止,声音振聋发聩,在场众臣全都不自觉地捂住了耳朵。
到这时李德明已明白了六七分,元昊身上有皇族血脉,也是贺兰山神的后裔,玄武宝盒中的龟蛇二兽、以及重明鸟和白泽兽或许都已获取某种感应,得知李元昊的消息。
李德明看了看玄武宝盒,手指西南方向道:“去,无论迢遥万里,万水千山,都要把昊儿给我找回来。”
重明鸟鸣叫几声,鼓动双翅像是离弦之箭一般飞出大殿,白泽兽不甘其后,浑身毛发抖擞,猛地冲出大殿,几个纵跃消失在夜色中。
“众位爱卿,今日先到这里。世子之事改日再议,本王坚信,世子元昊定还在这世上,不日即可与本王团聚,愿斯胡家菩(贺兰山神)保佑,我西夏皇族后继有人。”
说完,李德明看也不看群臣,转身离去。
魔鬼之眼泉边,伍拾玖在千钧一发之际,以剑川血刃斩杀朱厌,救了阿厮结一命。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化惊呆。过了很久,才有人振臂欢呼起来。
众多黄头武士有的奔向大首领将他扶起,有的团团围住伍拾玖高喊“巴图鲁……巴图鲁”,克里骨拖着受伤的身躯来到近前,不顾左臂断口处疼痛,右手紧紧握住伍拾玖的手,激动得不知说什么好。
阿厮结缓缓走到伍拾玖面前,忽然单膝跪地就要施礼,被伍拾玖拦住:“大首领有伤在身,千万别这样,我只是尽自己所能而已。”
阿厮结连连摇头:“我先前以为你们只是来求助,没想到恩公有如此手段,你真的救了我们黄头回纥所有人的性命,阿厮结无以为报,这就帮助你们寻找丹巴草的下落。”
说着简单包扎了,走到魔鬼之眼泉边,单膝跪倒,将手腕割破一条伤口,任凭鲜血点点滴滴落入泉水中。说来也怪,随着新鲜血液的滴入,原本翻滚的毒泉渐渐平息下来,像是睡着了一般,不再向外喷涌。
借着这个空隙,阿厮结后退几步,将手掌般大小的左耳贴在地面上静静地倾听。在场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生怕发出一点声音干扰了他寻找丹巴草。
“在那里!”
他猛然抬起头手指东南方向,几名黄头武士赶了过去。谁也没有想到,才刚到近前,那几人浑身颤抖,化作一团烟尘,随风飘散。
众人大吃一惊,这才注意到半空中那道灵门又显出轮廓,就悬挂在丹巴草藏身处正上方,此时此刻仍未关闭。
阿史那威怒道:“门中窜出的恶兽都已被消灭,这道门怎么还在这里作恶!”说话间搭起三支奔雷箭,将铁胎弓拉了个满弦,奋起全身之力向灵门射去。
奔雷箭隆隆作响,犹如半空响起三声炸雷,三支箭破风呼啸而去,眼看就要射入灵门,众人全都凝神观看,不知这三箭会对灵门造成什么影响。
陡然间,从灵门中伸出一只手来,“嘭嘭嘭”三下将奔雷箭拿在手中,随后一个赤身的男子从灵门中一跃而出。
那道门白光闪动,片刻间彻底消失不见。
男子大约二十左右岁的年纪,个子不高,一身精瘦的肌肉线条分明。再看脸上,连心眉,高颧骨,目光炯炯,不怒自威。他的眼神从面前人群中一一扫过,最后停在了伍拾玖身上,将他上下打量一番,接着又向一旁扫视,看到没移子衿时,目光停住,又将她仔细打量一番,看了很久,才转走目光。
最终,一双眸子死死盯住伍拾玖的坐骑,大黑。
忽然他将手指放入口中,吹出响亮而怪异的呼哨,大黑立刻竖起了耳朵,嘶鸣一声直奔过来。来到男子一丈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迟疑着不肯上前。
男子又一次呼哨,长长的尾音尖锐刺耳划破夜空,大黑前腿昂起,连连嘶吼,猛地冲上前来围着男子兜了几圈,不停伸出脖子去嗅他身上的味道,仿佛与这人早就相识,只是在寻找记忆中的气息。
男子任凭大黑围着自己兜兜转转,缓缓将一只手伸了出来。慢慢地,大黑凑上前试探着闻着气味,过了一会儿,像是认出了面前这个人,摇头摆尾原地踩踏着,轻声嘶鸣,将头凑过去挨挨擦擦,不断嗅着男子的手和脸。
伍拾玖蓦地想起,在离开伶仃崖之前,柳自在曾警告他,大黑实则是乌骓马,属帝王坐骑,今后若是遇到它真正的主人,切不可贪恋宝马良驹,一定要主动将马匹送还。
眼前的景象,几乎可以断定,这名年轻男子就是大黑原来的主人。
可是,这人从灵门中忽然现身,他到底是谁,又从何而来?
眼看伍拾玖的坐骑即将被那人占为己有,阿史那威面露不悦,高声道:“喂,那野人听了,姓甚名谁,速速报上名来。”
男子目光如电,凶狠地从阿史那威脸上一扫而过,嘴角撇起,露出一丝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