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红裳应变奇快,身子向后一退,抬手便是一掌迎了上去,她自恃功力过人,黑暗之中面对偷袭不闪不躲,就想硬碰硬接了这一掌。
哪知来人并不与她掌力相接,这一招才使一半,忽然变拍为拿,捉她手腕,速度之快,角度之刁出人意料。
李红裳“咦”了一声,也是变拍为拿,几乎一样的招式递出。那人不等两手相交,再次变换手型,却是一拳击向对方小腹。李红裳也是单手握拳迎着上去,双拳将碰未碰,那人又再变招,拳向回收,顺势肘击李红裳肩头,黑暗中两个人听风辨位以快打快,转瞬间拆了十几招,对方似乎对她的招式了如指掌,就像是同门中人拆招练习一般。
李红裳越打越觉得不对,因为看不清对方样貌,百忙中使个“绷”字决,将一股寸劲注入全身,猛地一抖,迫开那人攻势,连着退了两步,喝道:“且慢,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使昆仑缠手?”
那人嘿嘿一笑:“怎么,这些年不见,连我都忘了么?”听声音十分苍老,是个老者。
李红裳身子一颤,失声道:“你……你……怎么可能?你到底是人是鬼?”
“你说呢?”
李红裳怒道:“少来这套,这世上哪来的鬼,老身最恨有人装神弄鬼。”
那老者道:“这世上若是无鬼,那大理国的西洱河畔、仙鹤塘中埋的又是哪些鬼?你若死了,去到地下,又要见什么鬼?这些年中,你又可曾想起过我这老鬼?”
这话似乎正敲在痛处,李红裳浑身发颤,猛地里大叫一声,甩脱那年轻女子的手,掩面狂奔而去,不多时便没了踪迹。
直到她跑远,先前被控制的年轻女子颤声道:“你……你真的是鬼?”
那老者笑道:“我若是鬼,你这会儿焉有命在?好啦,不吓唬你了。我问你,那婆娘为何逼你服下乌头鸩尸虫?是不是说,要你帮她去大理国做一件重要的事?”
“咦?你怎么知道?她不但以我为要挟,还说要拾……要伍公子为她所用,借调黄头人和吐蕃人的兵马……”
“啊哟不好,这婆娘这会儿一定是下毒去了,我先去了。”
伍拾玖不死心,在附近反复搜寻,却再也见不到那两条人影,回想刚才一幕:写字条之人明明就是双夕夕,刚才她极有可能就在这里,为什么不肯相见?为什么几次三番总是擦肩而过?难道说彼此之间真的有缘无份?难道说这穿越千年的感情当真只是一场虚幻?
一边想,一边失魂落魄地回到牙帐驻地,眼前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
就见满地的黄头人与河湟武士东倒西歪不省人事,阿厮结、克里骨、阿史那威、没移子衿等人也都昏睡不醒,篝火旁,觉如双目紧闭眉头深锁,正盘膝而坐,默默念诵着什么,雍仲僧衣吃饱了风,高高鼓起,不远处一条黑影径直向他扑去。
“住手……”
伍拾玖一跃而起,双掌运起火灵诀,一招“先声后实”向那条黑影拍去,几乎是调动全身内力,将速度提升到极致。
那人见他来势猛恶,止住脚步,忽然身形一晃,像是背后多出了百十双手臂,映着火光,只见漫天掌影迎着伍拾玖而来。
这是什么功夫?千手观音么?
黑暗之中,伍拾玖仔细听风辨位,发觉对方似乎有无数双手臂袭来,他脚下踏震位进坤位,瞬间又退坎位进巽位,九宫飞步急进骤退,左手“天粟马角”右手“钧天广乐”,只听砰砰砰砰数声交手肉搏,两个人四只手臂绞缠在一起。
那黑影忽然抬起脚来直踢伍拾玖面门,与此同时,伍拾玖抬脚“疾足先得”,又是砰砰砰三声,两个人两只脚抵在一处,成了僵持的局面。
夜色中只见那人一身黑衣,黑布遮面,一双眸子精光闪烁,死死盯住伍拾玖,手上脚上同时运起内力,想把对方震开。
一旦比起内力,两个人的差距顿时显现出来。
那人连运两次寸劲,想把伍拾玖震开,却发觉内力如同泥牛入海,倏地没了去向。正诧异时,猛然对方的内力如江河决堤一样汹涌而来,就像是一个人正在平静的水中游泳,忽然一个接一个浪头打来,水性再好,也难免慌了手脚,只能拼死抵抗。只过了一盏茶的工夫,他已自知完全不是对手,再撑片刻身子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伍拾玖无心伤人,只是在试探对方。即便如此,那人也已抵受不住,只觉得全身骨骼咔咔作响,几乎就要散架。
又挨了片刻,那人把眼一闭,以为这条命就要交待在这里,正不知所措,忽然发觉身上一松,睁开眼看时,伍拾玖已退出一丈开外。
“你是谁?你把这些人怎样了?”伍拾玖生怕对方跑了,左脚二四为肩踏住巽位,随时准备发力。
“嘿……想不到多年不走动,中原武林竟出了如此厉害的后生。”那人比拼内力之后,手脚仍然发麻,上上下下打量着伍拾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是被这年轻后生击败。
伍拾玖踏上一步道:“这些人都是我的朋友,再问一遍,你用了什么方法伤了他们?”
那人不答,只道:“这小和尚身上的袈裟着实古怪,竟让人无从下手。看来今天大意了……”
他话还没说完,伍拾玖身影蓦地一闪,人已到面前,左手来扣咽喉,右掌直切胸口膻中。那人一惊,没想到对方来得这么快,身子一晃,突然间身后似乎有无数双手伸出,又是砰砰砰砰数声,格开来袭。
这一次伍拾玖看得明白,对方并非长着无数双手,而是出手的瞬间速度实在太快,宛如身后猛然出现上百双手,再加上夜色掩映,寻常人根本无法接住。若不是先天十二式本身就是以快打快的功夫,这会儿恐怕伍拾玖也已躺在地上了。
伍拾玖暗暗佩服,心想这人出手速度简直是神出鬼没。当下打起十二分精神,再次发起一轮攻势。
一般的武林高手过招,快也好慢也罢,拆招换式,一呼一吸之间总会有迹可循。这两人此番过招,犹如爆豆一般,只听砰砰砰交手的声音不绝于耳,眨眼之间就拆到三十招以上。抛开内力强弱不论,单论出手速度,此人出手之快前所未见。伍拾玖突逢强手,好奇心起,想看看对方到底能快到什么地步,他将一套先天十二式任意搭配组合,越打越是酣畅淋漓。
初时两人还能平分秋色,又斗了一炷香的工夫,毕方火囊的威力渐渐凸显出来,那人只觉得对方掌风,压迫感渐渐增强,更要命的是新的招数层出不穷,每一招都妙到毫巅,到后来自己的呼吸似乎被对方的真气带动起伏,出手越来越酸涩迟滞,已不像开始那样进退自如。
在伍拾玖看来,心中的敬佩之情已经大于敌意。自从学了九宫飞步,与人交手过招时,以先天十二式之妙,几招就能将对手拿下,用他的话说,一点也不爽!但这次能与对手斗到百招以上,打得固然很爽,很多以前从未想到过的招式组合应激而生,新招源源不断,心中倒是盼着和对方就这样一直打下去。
可他哪知道,打到现在,对方每接一招几乎都费尽气力,只剩咬牙强撑。
又斗片刻,那人出招稍慢,被伍拾玖抬脚正踢在左肋上,这一脚有毕方火囊加持,内劲何其了得,那人慌乱中将真气聚集于两肋,硬挨下来,五脏六腑顿时像翻了个儿一样,噔噔噔连退几步想要强行拿桩站稳。
《抱玄心经》的内家功夫讲究前劲寸断,后劲绵长,即便是退了几步,伍拾玖的力道竟还是没有完全消除,如果强行站牢恐怕肋骨都要被压折,没办法,那人又连着退了几步,才逐渐卸掉这一脚的劲力。
伍拾玖还要揉身再上,那人弯着腰连连摆手:“别打了别打了,我……我打不过你啦……”
伍拾玖心想,这人倒也干脆,明知不敌并不强撑,正色道:“你到底是谁?现在可以告诉我了吗?”
那人双手扶腰大口喘着气,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想不到我申屠鬼手多年不问中原事,竟被你一个小娃娃打得这样惨,真……真他娘的……惭愧!”
伍拾玖心里一动,申屠鬼手的名号他很早就听肥爷说过,这人就是“四度雁门算瘟鬼”里的“度”,有个绰号叫“度三关”,生平绝学鬼影六十四手,一双手如同鬼手一般变化多端。传说此人度生死、度金钱、度感情,天下人最难度过的“三关”对于他来说,如同粪土草芥,倒也是个传奇人物。
“原来你就是度三关啊,我以前听过你的大名,久仰久仰。”
“别仰啦,我今天算是载你手里了,小娃娃,你叫什么名字?”
“晚辈中原风火堂弟子伍拾玖。”
“风火堂?嘿嘿,你小子功夫可一点也不像风胡子,那老小子接不住我的鬼影六十四手。你这身功夫,到底是跟谁学的?”
“这是白云先生的先天十二式,后来师兄柳自在又教了我一些功夫。”
申屠鬼手听了,先是张大了嘴,半天不说话,过了一会儿忽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面红耳赤不能自已,最后竟然呛到,连连咳嗽。
伍拾玖愣愣地看他笑完才问:“有什么好笑?”
“陈抟那老家伙都死了几十年了,你小娃娃才多大年纪,竟然和柳自在称兄道弟。”
伍拾玖心想这其中的缘由也没必要一五一十告诉他,眼下最重要的是问清阿史那威他们到底受没受伤。
“前辈不信我也没办法,但有一件事却必须讲在当面。这些倒在地上的人都是我的朋友,你若伤了他们,这笔账可不得不算。”
申屠鬼手收敛笑容道:“算账欢迎,不知道这笔账你怎么算?”
“前辈若是用了毒,说不得,在下就得用点强,请你留下解药。”
“哈哈哈,我度三关第一度是什么?生死事小,大不了这条命不要了便是。申屠最不怕的就是别人要挟于我。”
这时,在一旁打坐的觉如忽然起身道:“伍公子,大伙儿没事,只是被他突然间偷袭,点了穴道。我有雍仲僧衣防身,一时无碍。但这人速度实在太快,大伙儿当时又在饮酒作乐,所以都没提防。”
伍拾玖赶到阿史那威身旁,一探鼻息,见他呼吸均匀睡得正沉,确实是被人点了穴道,连忙帮他推血过宫,又去看了看其他人,这才放了心。
“既然这样,我就放心了。只是晚辈有一点不明白,前辈和他们无冤无仇,为什么暗中偷袭,点倒了他们?”
申屠鬼手还没答话,忽听黑暗中一个老妇的声音道:“先天十二式有这么厉害,竟然能打得申屠鬼手求饶?老身就不信!”
借着篝火的亮光,黑暗中猛然间红影晃动,森森剑气骤起,剑光一闪,一柄长剑已到伍拾玖面门。这一剑来得好快,当真是追风蹑景、气贯长虹。
伍拾玖几乎没有察觉到来人的气息,长剑就已刺到。换了旁人,这一剑就得刺个透明窟窿,但他应变奇快,脚踏九宫飞步,戴九履一、六八为足,兜转身形,堪堪避过。
红衣老妇喝了声“好”,左脚踏前一步,右手挽个剑花,手腕抖动,一招提炉上香,直刺左肋,出招又快又狠,剑气凌厉至极,口中喝道:“鬼手,他是不是踢你左肋?”
申屠鬼手“嘿”了一声,并不答话,那老妇道:“没用的东西,看我怎么收拾他。”
伍拾玖见她剑锋猛恶,不敢硬接,纵身一跃,再次避过。
他人还在半空,红衣老妇手中寒光一闪,剑气冲天而起,将他身周全部笼罩,内力之强实属罕见。伍拾玖知道今天遇到了极为强劲的对手,百忙中从腰间抽出剑川血刃,一招“钧天广乐”剑花点点迎了上去,双剑相交,“铮”地一声,两个人浑身都是一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