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高的九十九阶御阶之下,跪着一个挺拔的青色身影。如玉雕一般的脸上,再无一丝表情,他太平静。平静得跟周遭的紧张形成了最鲜明的对比。
两边的宫人小心翼翼地看着他的面色,再外边,是两列严阵以待的身着黄色的御林军侍卫。他们手中的刀都出了鞘,映着寒光。
天光耀眼,刀光寒彻,却照不透他比墨玉还深沉的眼眸。
他的眼微微眯起,脖上架着的是伴他多年征战多年的“寒雪剑”,饮尽多少敌酋鲜血的宝剑,如今正纹丝不动地架在自己身上。
多么讽刺!他苏颜青不是死在沙场,却是即将要死在这高高的御阶之下,而他这身躯不是用马革来裹,也许将用一席最破的草席去包裹。
清冷俊挺的眉目间是萧索与黯淡。耀眼的天光似乎要将他最后一丝隐秘大白于天下。
他心里长长一叹,脖子间的剑又往里收了收,再差那么一寸,就要割破脖颈处的大血脉,到时候华佗再世也无力回天。
两边的宫人齐声惊呼,欲上前又不敢。侍卫们手中的刀亦是紧了紧。
远远的,飘来一朵浮动的白云,那人身形极快,只几下,便飘在他身前的一丈。
眉眼若天山之雪,清冷孤高,可是那一身风华却似秋月一般皎皎无人可逼视。宽广的长袖之下,掩了他紧紧捏起的手掌。
赵清翎默默看了他一眼,忽然笑道“子玄如此好雅兴,是不是想看自己这一剑下去五步之内是否能血尽而死么?”
苏颜青看了他一眼,墨玉一般的眼眸中神色未动半分“末将要见皇上!”他的声音沙哑,但是带了不可动摇的坚定。
赵清翎微微一笑,儒雅清俊的面上含了一丝意味不明的笑“皇上现在不会见你。”
“那末将就等。”苏颜青说完,闭了双眼。
“皇上现在有更重要的事情,柔婕妤娘娘……”赵清翎话没说完,顿了顿,苏颜青挺拔的身躯微不可察地震了震。
赵清翎心中叹息一声,果然是他爱慕着她。不然也不会这般……
“柔婕妤娘娘被皇后重责,情况堪忧……”赵清翎似风一般的叹息拂过他的耳边,终于震碎了他坚定求死的神志。
赵清翎手一挥,将两边的宫人与御林军侍卫都退了下去。整个空旷的“乾德殿”外,一站一跪,默默对视。
“皇上他……”苏颜青犹豫了半刻,终于沙哑地开口问。却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把剑收起来吧。皇上当年给你这把剑是要你冲杀战场,不是要你砍着自己玩的。”赵清翎微微一笑,藏在长袖中的手掌突然曲掌成爪,如电一般探向他的手。
“叮”一声轻响,宝剑出奇不意地被他夺了去。苏颜青呆呆看着自己空落落的手,不由伏在地上,狠狠地一下一下锤着坚硬的青石地。每一下都含着悔恨与痛苦。
赵清翎抚摸着手中的宝剑,又是一叹“你回去吧。皇上那边我会去劝劝,你今日这样子与皇上今日这心情,你们最好不要见面。”
苏颜青抬头看着赵清翎云淡风轻的面庞,喃喃地道“赵大哥,她要不要紧……”他说完,低了头,看着自己已经捶出血印的手掌。她现在一定很痛,都是他的错。苍天若有眼,一定会知道,她不该受到这样的对待!
“子玄,既然你把我当成当年的赵大哥,我且劝你一句。好好地带兵,好好的忠诚皇上。她,不是你该想的女人。你不像我,来去无牵挂。你有你的抱负,你与皇上,一个是明君,一个是良将。你们两个是大楚的根基!”赵清翎对他淡淡道“皇上最终会想通的,只要过一两日,我领你去,与皇上说明下。他便会原谅你的。”
“他会原谅你……”这句话像闪电一般劈向苏颜青浑浊的思绪,炸得他面色如雪。
原谅?他对她的爱不需要原谅。
苏颜青俊颜上却无一丝喜色,他慢慢站起身来,看着那巍峨重重的宫殿,眼眸中带了坚定平静的神色“请赵大哥告诉皇上,苏颜青不再以死谢罪,从即日起,末将苏颜青从此离开楚京,去戍守边疆,一日无诏,一日不回楚京!”
他说完,看着赵清翎平静地道“请赵大哥再转告皇上,柔婕妤娘娘是无辜的,一切都是我一厢情愿。要杀要剐,请皇上降旨,请不要牵连其他无辜之人。自此末将再无一丝怨言。”
他转身要走。赵清翎眸色渐渐深,怒气隐约在眼中翻腾怒道“你就这样走了?!”
苏颜青顿住脚,只是不说话。
赵清翎儒雅的面上终于裂开风雨欲来的阴郁“她如今在里面生死难料,你难道就要一走了之?这就是你对她的爱!?”
苏颜青肩膀颤动了下,似极力压抑着自己的悲愤与痛苦,他淡淡道“难道我该怎么办?冲杀进去,将她抢了出来?告诉皇上成全我最卑鄙最无耻的心愿,两人生不能同寝,死要同穴?!你刚才都说,她不是我该想的女人!你应该比我更清楚!她始终是属于帝王,属于后宫!”
他越说肩膀抖动越厉害,平淡的嗓音下是巨大的痛苦。他猛地转过身,眼中早已充血通红,似逼到绝境的兽,没有出路的绝望噬咬着他的心,他怒吼道“难道你要我怎么做?!在华国城破那一刻,是我,将她送到了皇上的寝宫,是我,从乱寇中将她寻出又一次送到皇上身边。还是我,将她从上京里救出,第三次送到皇上身边。一次又一次,你明白我的心情吗?!”
“我现在该怎么做?我若能死就能解皇上的帝王之怒,我宁可死了。可是你叫我去向皇上认错,我做不到!我苏颜青还能冲战沙场,还能为国效力,我的膝盖不是向他谦卑地跪下承认我那虚无的错。所以我只能走,走得越远越好!要生要死,都凭皇上一句话。我苏颜青从此求仁得仁,再无二话!”
他说完,踉跄地转身便走。他的爱没有错,错的是他那雪夜情动向她表白,从此,这便是他最深沉的罪孽,最不可饶恕的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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