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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宫门深似海(1 / 1)

顾闻舟面上波澜不惊,只给安素留下一句“我去去就来”,便随着老板娘的呼唤下楼去了。安素没得到答复,总是坐立不安,待了片刻,便忍不住也悄悄下楼去。

只见顾闻舟端坐在那群人面前,交谈的声音能够勉强听清。安素躲在木梯后面,以免打搅他们说话。

“顾相士一手奇门遁甲之术名满天下,当今圣上惜才,特命咱们前来寻您,接您到宫中任职。”

顾闻舟面上不喜不忧,他早已算到会有这一遭,他此生的命运归宿也将是在宫廷之中。既是命运的安排,便无须为此忧虑了。

“何时启程?”

“当然是越早越好,若是顾相士方便,即刻启程是最好。”

见顾闻舟并未表示反对,安素有些急了,若是他即刻就走,少君的下落便又成了一个未定之数。安素绝不愿找到幼弟的机会从眼前白白溜走,她咬了咬牙,终于大步冲了出去。

“顾相士,方才的卦象还请告知一二。”

顾闻舟正起身要走,看见安素反倒又犯了难。他掐了掐右手指尖,脸上蒙了一层阴霾,但终究还是轻飘飘的吐出一句:“上官姑娘若想找回幼弟,可去宫中一寻。”

同顾闻舟分别之后,安素独自走在凄清的街道上,不过两三日的功夫,少君为何就与宫中扯上了关系,她百思不得其解。对于顾闻舟的话,她是抱着几分怀疑,但思来想去,他实在没有欺骗她的理由,况且他声名在外,必定是不会随意诓人的。

安素回到家,和二弟长君商量了一宿,终究决定依顾闻舟所言,去往宫中寻人。长君年岁还不算大,尚无独当一面的能力,安素便将他托付给林二婶照管,平日里帮林二婶家干干活,也算是抵了部分伙食钱。

前些日子安素听闻长安新皇登基,有意在各地挑选家人子进京侍奉,若是赶得及,自己便可借此机会进宫去。

一旦拿定了主意,事情便好办了许多。参选的过程十分顺利,安素平日里虽不甚打扮,但容貌身段却都是极好的,在众女中总能脱颖而出。挑选的家人子是要直接送进宫去的,故而宦官们也是极其小心谨慎,等到最终确定下来,已是半月之后了。

离开清河郡的这一天,阳光亮得刺眼,十五名家人子皆戴上了斗笠和面纱,但仍能感受到太阳灼热的温度。安素同其他四名家人子坐在同一辆马车里,彼此隔着面纱,也看不清对方的面容。途中没有人先开口说话,大家或沉浸在背井离乡的不舍中,或憧憬着宫里的生活,都各自想着各自的事情。

“停——先在此处休息半个时辰——”外面宦官的尖细嗓音唤醒了马车里昏昏欲睡的家人子们,马车徐徐停了下来。

“清冉,你手臂上的伤该擦药了。”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在这寂静的马车里显得十分突兀。

马车里的其他三名家人子已经取下了斗笠和面纱,还有一位约莫是出去透气了,车里只余她们四人。安素睁开眼,透过斗笠往外瞧,果真是先前有过一面之缘的薄初若和姜清冉,还有一位不曾见过,但看起来也像是和她们熟识的。

“啊!擦药你就好好擦,东张西望什么,疼死我了。”姜清冉伸手拍下薄初若手里的药瓶。另一名女子也见势帮腔:“一看这丫头就是笨手笨脚的,也不知姜伯父看中了她什么,竟收做义女,这可太抬举她了。”

安素悄悄看着她们,姜清冉身上的首饰都换了一批,上次安素提到过的赝品都没了踪影,想来是闹过一场了。她的手臂上多了一些像是藤条打出的伤痕,姜老爷下手可真重,这伤没个十天半月是好不了的。

“看什么看!”姜清冉察觉到安素的目光,赶紧把挽起的袖口放了下来。

安素见她仍是这般嚣张跋扈,心觉她到了宫中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也懒得理会,便又闭上眼小憩。谁知那姜大小姐一腔怨气没撒出来,心里便堵的慌,非要整出点事来才行。她一把揭开安素的斗笠和面纱,正要把气发到她身上,陡然间瞧清楚了她的模样。

“上官安素,是你!”姜清冉见着她更是气急败坏,想来挨打之后回过神来,便明白了是谁使的计策。

“是上官姐姐!”薄初若也惊讶的叫出声来,只不过她是惊喜。

“没错,是我。”安素见斗笠和面纱都被扯掉,索性大方承认,“我郡年满十二的女子都能参与家人子的竞选,我现在这里,并无任何不妥。”

“就凭你,也配?”姜清冉始终对安素怀恨在心,不由得提高了音量。

“我配不配倒不打紧,若是姜小姐把随行的宦官吵了过来,怕是咱们这一车人,都要考虑配不配的问题了。”

“是啊,清冉,这儿不比家里,可不能随意任性了。”薄初若谨慎的将车帘揭起一角往外望,还好宦官的位置离她们较远,暂且顾不到这边来。

“你一个贱丫头也敢教训我!”姜清冉又是一声怒斥。

“她是没资格教训你,但外面的宦官可有资格。咱们既然已经被选中作为家人子送进宫里,那一言一行就都在随行宦官的管辖之下。若是惹起事端,轻则被斥骂几句,重则殒命于此。”安素淡淡的瞥了姜清冉一眼,“你若是想找死,便可尽情责骂于她。”

姜清冉张了张嘴,终究还是将脾气压了下去,坐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她虽从小娇惯长大,但也并不蠢,其中的利害关系她是知晓的,安素说的并没有错。

经历了十几日的奔波跋涉,十五名家人子总算顺利到达了汉宫。这里的辉煌壮阔是她们在清河郡从未见过的,少女们仰望着高高的宫墙,对里面的生活充满了期待。只有安素低垂着头,她幼时就曾听说过宫里的险恶,对这个漂亮的牢笼并无多大好感。若不是为了寻找幼弟,她是绝不会踏足这里的。

“上官姐姐,你好像不太高兴?”薄初若不知何时来到了安素身边。

安素对她淡淡一笑,顺手指向前方:“你看那扇宫门,将里边和外边分隔成了两个世界,外面的人拼命想进去,而里边的人,说不定正拼命的想出来呢!”

“上官姐姐说笑了,这可是整个长安最华贵的地方,别人想进都进不去呢!”薄初若扬起天真的笑脸,语气里带了些骄傲,“我们可真幸运。”

安素似乎是不想打击她的美好心情,便也同样露出笑容:“你若是觉得开心便好。”

宦官没有让她们在此逗留太长时间,排好了队便被出来接应的嬷嬷往里边带。她们从宫门右侧的角门进去,再绕过两个弯,就到了宫女所。这是她们临时的住处,在经过一段时间的训诫之后,才会被分往各处,成为正式的宫女。

前来接应她们的嬷嬷被唤作勤嬷嬷,在接下来的一段时间里,会与她们同吃同住,教她们规矩。勤嬷嬷带着她们往里走,一路上是不许出声的。刚进宫的少女们初来乍到,对许多东西都有着深厚的兴趣,总是东望望西望望,一不小心谁就踩了谁的脚去。

路过一片花园时,少女们更是兴奋不已。这里的花朵争奇斗艳,有许多是在宫外不常见过的珍稀品种,纵使是安素,也多流连了几眼。若是只看看便好,但其中的一名少女却伸出手去,扑了一下身旁的蝴蝶。蝴蝶没有扑到,人却一个不稳,直直的往前方扑去。

那少女本是在最后一个,这往前一扑,便扑的所有人站立不稳,磕磕绊绊的倒在一团,排在队伍前列的更是摔进了御花园里。

“怎么回事?刚进宫就反了天了!”勤嬷嬷回过头看着这副情景,眉毛揪成了一团,表情也凝固在脸上,化作对她们的不满。

“勤嬷嬷,我们错了,您啊!!”一个家人子大着胆子向勤嬷嬷认错,抬起眼时却被面前的场景吓得花容失色。她捂着嘴连滚带爬的往后退,紧挨着她的两名家人子也是颤颤巍巍,眼泪都吓得止不住的往下掉。

安素原本排在外边些,不知她们看到了什么吓成这样,也无心去理会。但薄初若上前瞟了一眼,又退回到她身边,紧紧拉着她的衣角,手也有些哆哆嗦嗦。安素不禁生起了些好奇心,也往前边凑了凑。

只见那花园里的草丛中,躺着一名穿着宫女服饰的人,甚至已经不能称之为人,说是一具尸体更加贴切。那宫女的脸还能勉强看得出模样,但身上已爬了许多蛆虫,比起吓人,给人更多的感觉是恶心。她的身上脸上多处皮肤呈青紫色,脖子上更是有一条明显的勒痕,像是在生前遭受过虐待,而后又被勒死的。

此情此景也震撼到了安素,但她不像其他人那样面露惧色,而是将恐惧深深的压在心底。她往后退了两步,紧紧捏着薄初若的手,随后将目光望向勤嬷嬷。

勤嬷嬷在宫中多年,这种事怕是也曾见过,虽说脸上稍有些嫌弃的表情,处理起来倒还算得心应手。后宫中有专门负责宫女生死的宦官,一将事情报上去,很快便有人来处理。勤嬷嬷见好几个人吓得腿软,便勒令大家原地休息,这便让安素得以听清勤嬷嬷和宦官们的谈话。

“那宫女是否就是前几天失踪的那个?”勤嬷嬷严肃询问。

“是啊,就是胡八子身边的菱角,失踪有两三天了,怎么找也找不到,没想到会出现在这儿。”

旁边有宦官将菱角的尸体抬出去,又惹得在场的家人子们一阵惊呼,勤嬷嬷也掩了鼻。

“看这菱角的样子,怕是为人所害?”

“勤嬷嬷,你可是宫里的老嬷嬷了,这话也能乱说?是为人所害还是意外,又或者是自戕,那都得看主子们的意思。”

“是,是奴婢多嘴了,不都是主子们一句话的事嘛!”

那宦官朝勤嬷嬷点了点头,便也快步离开了。花园里的那块地方已被清理过,像是给鲜花松了松土,丝毫看不出有尸体待过的痕迹,菱角仿佛从来没有存在过。

“都歇好了?”勤嬷嬷抬了抬手,“歇好了就继续走吧!前面等着你们的事情还多着呢!”

“上官姐姐,你说我们有一天会不会也像她那样啊?”薄初若走到安素身边,她的脸上已经没有了方才的骄傲和欣喜,取而代之的是满满的惶恐。

“说不准。”安素摇了摇头,“但人总是要死的,所以不必害怕。”

经历了这么个小插曲,少女们刚进宫的喜悦和好奇已经被消磨了大半,只剩下满心的诚惶诚恐,就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变成那个样子。

大家在房间里闷闷待了一会儿,勤嬷嬷便命人拎进来一篮子酥饼。

“这些是落雁夫人赏给你们的,念你们刚来就看到了些不该看的,给你们压压惊。时候也不早了,吃了就赶紧休息吧!”

到这个时辰,大家都有些饿了,那酥饼很是可口,大家一边分着吃,一边感念落雁夫人的恩德。安素却觉得心惊胆战,此事发生了不过一个时辰,落雁夫人竟就已经得知,还专程命人给她们这些刚进宫的家人子送来慰问。此人要么过分单纯善良,要么就是心机深沉,显然这位落雁夫人更偏向于后者。

“上官姐姐,你怎么不吃啊?”薄初若坐到安素身边,递给她一块酥饼,“都快被她们抢光了,我给你留了一块。”

安素接过酥饼咬了一口:“初若,你这样的性子,本不该进宫的。”

夜晚,安素透过窗子看天上的月亮,长安的月亮也很圆,跟在家乡看到的似乎没什么区别,但看月亮的人却不同了。幼弟少君几乎是由安素一手带大,他更小一些的时候,安素就爱抱着他看月亮,少君软软糯糯的像个小团子,长君也总是伴在她们身侧,吃父亲从郡东巷口买来的糖糕。

安素叹了口气,若是父亲还在,而少君没有走丢,或许罢了,冥冥之中,自有定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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