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美人并没有多说什么,安素本可以自行离开了,但听闻顾闻舟来此,又有些挪不动脚步。明明和他只见过几面而已,心中却时常惦记着,这种感觉实在让安素为难。她正犹豫着是否要先行一步,顾闻舟便被宦官领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白衣,上次相见是在夜晚,月光下恍惚许多,此时却觉着那衣裳更加洁白,衬着他超然脱俗的身姿,恍若旁人无法染指的神明仙子。他一进门,便正好和安素的目光绞在一处,惹得安素赶紧低下头,担心眼神会出卖了自己。
“许姬娘娘长乐无极。”顾闻舟只微微颔首。
这是皇上赋予他的特权,皇上和太后都看中天命,对盛名在外的顾闻舟也十分礼待,特许他不用跪拜行礼。安素在心中点头认同,如他这般的妙人,若是动则给人下跪,岂不是折煞了他这一身的脱尘气质。
“听说顾相士的一卦难求,今日能来此替本宫卜卦,本宫在此多谢了。”许美人神情仍是困倦,现下只是强撑着精神。
“娘娘客气。”顾闻舟也察觉到了许美人的困倦,“只是娘娘先前差人来,说是想探测儿女福分,臣倒是觉着,若想有儿女绕膝,也得先保全自身才好。”
“顾相士何出此言?”许美人觉得他话中有话。
顾闻舟的目光在殿里扫视了一遍,随后落在了放置香囊的柜子上。他闭上眼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许姬娘娘,您这殿中曼陀罗花和火麻子的气味略大,这两种药材混合在一起,会让人嗜睡,时间久了心智受损,乃至疯癫。”
他的话倒和先前安素所言一模一样,许美人虽已知晓,眉头还是忍不住颤了颤。陌裳也是咬唇盯着那香囊,心中惶恐的很。
许美人无言良久,终是叹了一口气:“这倒是巧了,方才这位上官姑娘也提醒了本宫。只是,若已有嗜睡症状,又该当如何呢?”
“少量服用甘草和白花,坚持一段时日可解此毒。”
“多谢顾相士,奴婢马上去御药房取甘草和白花。”陌裳见自家主子有救,顿时松了一口气,脸上也有了些喜色。
“等等。”安素赶紧阻止她,“就这样去御药房抓药,定会让用此法害娘娘的人察觉到,逃过了这次,若是还有下一次呢?”
“你的意思是,她们没害的本宫疯癫,便会换个法子卷土重来?”许美人反应过来。
安素点了点头:“娘娘不如找个信得过的太医,暗中服食甘草和白花调理,明面上仍装作整日昏昏欲睡的样子,再趁此机会设计将那人找出来,知晓是谁在害人,以后也好有个防备。”
“那这香囊?”
“这个也简单,用些看起来相似但无害的药材代替便可。”
“陌裳,就按她所说的做吧!”许美人终于会心一笑,“你很聪明,会有个好前程的。”
“多谢娘娘赞赏,奴婢就先告退了。”安素知晓许美人接下来有事要做了,便识时务的离开。
“卜卦也需要时机,娘娘先调理好身体,臣改日再来。”顾闻舟也跟着行了个礼,两人便都退了出去。
安素比顾闻舟先走一步,她听得脚步声便知晓他就在后面,余光忍不住往后瞟着,脚下却加快了速度。出了欢宁殿大门,安素只注意着身后的顾闻舟,随便拣了个方向便快步向前走去。
“上官姑娘,等一等。”
顾闻舟好听的声音钻进安素耳中,她不由自主的抿起嘴唇笑着,脚下却停了下来。待到顾闻舟绕到她面前,才赶紧将脸上那抹笑容压了回去。
“顾相士有什么事情吗?”
“上官姑娘要回宫女所的话,应当是往那边走才对。”顾闻舟指了指反方向的宫道。
安素一愣,她这才仔细瞧着,的确,回宫女所得往那边走。方才思绪飘到了别处,眼下她已经走到了避风台附近,再往前就是新进宦官所住的地方了。但安素总不愿承认自己走错,便随意抓了个借口来用。
“我现下还不回宫女所,上次夜里和你遇着,便是守在此处,想看看幼弟是否待在这里。今日得了闲,便再来看看。”
“原来如此,姑娘若是不弃,顾某愿随姑娘一同寻找。”顾闻舟脱口而说,后又解释道,“你是新进宫的家人子,若是常独自出现在宦官住所附近,难免被人议论。”
“那便多谢顾相士了。”安素点了点头,走了两步又在身上摸出了一颗果子。这原本是煮汤时顺手带上的,此刻安素便把它拿了出来:“这个就当做谢礼了,虽说有些寒碜,但吃起来味道还是不错的。”
顾闻舟却不知道她从哪儿变出的这果子,只是接过来尝了一口,的确如她所说,味道很是不错。
“怎么样?好吃吗?”安素笑脸盈盈的望着他。
顾闻舟被她的笑容勾到了心中的那根弦,顿时心跳漏了一拍,他赶紧若无其事的扭过头去,继续咬一口果子。
“嗯,好吃。”
安素心中雀跃,本是十分平常的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便觉得柔软的许多。两人并肩走了几步,这安静的宫道旁竟传来了有人谈话的声音。顾闻舟示意安素和他一起躲进避风台旁的小巷中,等那几人过去之后再出来。
“师父,您可给咱们支支招吧!”一个稚嫩的声音恳求道,“这菱角的事情太难处理了,怎么办都是得罪人,您就给徒儿指条明路吧!”
“这事还确实不太好办。”现在响起的声音似乎是倪总管的,他停下了脚步,“这菱角是胡八子的贴身婢女,骤然死在御花园里,明面上是不得不查一查的。”
“可师父,这事儿查不得啊!一查就得查到娥眉夫人那儿去了,咱们哪敢得罪娥眉夫人啊!怎的死的偏偏是胡八子的婢女呢!皇上宠爱胡八子,现下她又怀了身孕,可更是得罪不起了。咱们夹在中间,两边为难啊!”
“师父我何尝不知晓其中利害。”倪总管叹了一声,又斥责道,“我说你们办事也太不小心了,怎的运送个尸体还能给新来的宫女瞧见,还让她在雀楼那种人来人往的地方嚷了出来,这不添乱呢嘛!”
“是啊!都怪那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宫女,叫什么苏子离来着,见着尸体就发了疯似的叫唤。等下次再见到她,一定得好好教训一顿。”
“你还有心思教训宫女,刚进宫的小宫女哪见过尸体的,那不就得被吓着嘛!定是你们偷懒耍滑,不好好运送,才让那么多人知晓。若是悄悄儿的,随便扯个理由埋了报失踪,多省事。现下事情可就难办了。”倪总管也是苦恼的很。
安素侧耳听着,苏子离的名字便钻进了耳中,她想起了宫女所那个孤冷的宫女。若真是她,即使见到尸体也应是平静冷淡的,最多不过皱一皱眉而已,怎的会和他们所说的一样惊声尖叫。这皇宫里人员颇多,定是同名同姓的而已。
“师父,要不咱们找个侍卫,说是见色起意,把事情都揽到他一个人的头上,也算对胡八子那边有个交代了?”
“法子是不错,那侍卫怎么找去?若要让他听话”倪总管和那几个小宦官越走越远,声音也渐渐听不见了,安素和顾闻舟方才从小巷中走了出来。
“真是可怜,这宫里又添了一缕冤魂。”安素忍不住叹了一句。
“为何是冤魂?”
“那婢女菱角惨死,主理此事的宦官非但不想法子查清真相,还一味的掩盖事实,平息事端,菱角之死便永远不会有见光的一日,不是冤魂又是什么?”
顾闻舟垂眸思索了片刻,到底没有接话。
“上官姑娘,你若是想寻找幼弟,来新进宦官的住所查探实则并不是最佳的办法。”顾闻舟边走边提道。
“顾相士有更好的法子?”
“宫里的每一个人都有记档,你们这些家人子有,新进宫的宦官们自然也有。在这里守着,若是运气不好,或许好几个月都不能将所有人一一见过,但若是能拿到新进宦官名单,事情便会容易许多。”顾闻舟循循善诱道。那些宦官说起菱角,他便联想到了宫人们的记档。
“可是记档要在哪里才能看到呢?”安素虽不知谁人负责这些,但凭她一个刚进宫不久的小宫女,定然是没办法接触到的。
“宫女的记档在理事嬷嬷那里,宦官便应该是在理事总管处了。”顾闻舟顿了顿,又道,“这些记档虽保存在他们手中,但若是有高位主子想查看,也是可以呈上去的。”
“我明白了,多谢顾相士提点。”安素朝他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顾闻舟看着她的笑容,顿时有些愧疚,原本就是以她幼弟的去向诓骗她进宫的,现下又引导她去接触宫中高位主子,实在非君子所为。但这是他头一次卜出同国运相关的卦象,他所要做的,便是将凤凰命相之女,一步步推上符合她身份的位置。除此之外,别无所求,也不该有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