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什么?”
又是喊人救命又是下毒害命的。
那一连串气喘吁吁的话夹带着无数信息,把顾文君砸晕了。
“不可能,洗碧不至于下毒,要对付宫女直接下手打骂就是了,对陛下动手那更不可能,洗碧又不是傻子。”
还好顾文君的脑子依然高速运作,她冷静地理清思绪,飞快地消化完那些话,然后便一把拽住那倒地的宫女,把人拉起来,想问清楚。
然而看到那小宫女的脸,顾文君不由地惊呼一声:“涤桃?”
这张脸左右两边全都涨红,甚至边缘有些乌青了,明显是被人用力打过了耳光。
要不是顾文君记得涤桃的脸,她也不一定能认得出来。
顾文君问话:“怎么会这样,是洗碧打了你?”
虽然那个洗碧如今前呼后拥,身边跟着的宫人一大堆,但是顾文君对涤桃有印象,这个叫涤桃的小宫女似乎格外崇拜她,跟了洗碧,也十分听顾文君的话。
当时顾文君就留下她在太医院候着,才通过刘喜,及时唤来了陛下。
涤桃顺着顾文君的手爬起来,眼里冒着泪花,嘴巴一张就呜呜地直哭:“顾公子,你快看我的脖子,洗碧姑娘不知道给我涂了什么,我越冒汗那东西就越会发热,烫得我脖子好痛啊!”
不等顾文君发话,她连忙转过身子,给顾文君看自己的后颈。
那块皮肤确实已经隐隐发红,肿成了一片。
应该是涤桃害怕用力地擦过好了好几次,挖出了几条细小的血丝,看着更加可怖。明明脖子颈处这般凄惨了,却偏偏有一股暗香浮动,诱人靠近。
“还真的有问题。”
顾文君鼻子十分灵敏,可就连她在第一次嗅的时候都没有闻出不对。
“枫茄花、金银草、竹荪……都是普通的草药,枫茄有香,拿来做香粉是最正常不过的了。可是这香气怎么会勾人?”
她再细细地嗅,觉出了不对:“不,那不是普通的金银草花,是黄色的钩吻,开花为离瓣,闭合有剧毒。还加了皇鬼笔,本是补阳增欲的好物,可是竹荪性寒,两味药冲撞一起会生出毒素!”
涤桃细细地哭着:“顾公子,我是不是没救了?呜呜……洗碧姑娘说是得了好用的香粉,赏了我一点给我涂上,可时间久了,我脖子就开始痛了,我好怕皮肤烂掉呀,我不想死得那么丑。”
这哪里是香粉,分明就是送葬的毒药!
顾文君脑子转动得飞快,她一下子就想到了什么,按住涤桃的肩膀问话:“你告诉我,今夜之前,陈长必是不是又来过,单独和洗碧见面了?”
“陈长必?”涤桃惊慌失措,懵懂不解。
急得她手上用力,顾文君喝道:“就是陈御医!”
“对!陈御医来过了!”涤桃吓得一机灵,连忙大声回答,连匀口气的功夫都不敢耽误。
“这香粉是陈御医给洗碧的,她大概以为这能帮自己取悦陛下,才想先给你试一试。”顾文君轻轻摸了一下涤桃的脖子,语速迅疾地宽慰了几句。
“啊!”涤桃也反应过来,她吓得脸色煞白,与两边鼓起来的脸颊相衬,更显滑稽。
“那洗碧姑娘要是擦在自己身上,那她不就……糟了,那陛下要是碰了,该怎么办?”
连问了一长串,涤桃又想到了自己,无缘无故就被涂了一脖子的毒粉,也太倒霉了,涤桃眼泪汪汪地哭:“我又该怎么办呀,顾公子?”
顾文君无奈地点了点涤桃的脖子。
“你本来就涂得不多,而且你的反应很快,自己在路上就已经擦了许多,没什么要紧的。会那么痛还是因为你自己擦得太用力了,颈肉破了皮才痛的!”
涤桃傻傻地听着,不知道该怎么回应。
还是顾文君推了她一把,告诉说:“去打些冷井水,撒盐用咸水清洗完就会好。”
“哦哦!”
洗碧这下也知道自己没事了,不用死,便响亮地应了一声,大松了一口气。
但她刚想按着顾文君所说的去做,身子转过去半截,又快速地转了回来,神色惊惧,“不行啊,顾公子!洗碧要是给自己涂了这香粉,还会连累到陛下的!我们得赶紧去打一桶加盐的井水,送到养心殿去!”
性子直,脑子笨,但是心眼不坏。
顾文君好笑地摇摇头,示意不用送水。
要这些都是真实发生了,那按照涤桃说话慢吞,解释混乱花去的功夫,陛下早就在龙床上一命呜呼了!
她面上没有显露过多的情绪,眼中却闪过一丝幽光。
“这药粉,一定不是为了给洗碧增香勾魂的,而是冲着陛下这样容易兴奋的男子去的。恐怕陈长必早有准备,他与后宫女子牵扯,应该也是抱着趁机动手脚的目的。”
陈长必是个用药的高手。
顾文君一边如临大敌,一边又觉得庆幸万分。
“还好我选择了跟陛下一起进宫,越早把这颗歹毒的钉子拔出来,越能避免危险!”
要是真让陈长必再潜伏下去,真不知道会酿出什么大祸。
涤桃还呜呜地哭着:“不行啊,陛下可不能出事,陛下出事了,我们所有人都要陪葬的!”
那张脸上被眼泪糊了一片,涤桃却不敢伸手擦,因为脸被扇肿了,一碰就痛。
还是顾文君帮忙揉去了一些泪花,她动作轻缓又很有要领,所以涤桃也不觉得疼。
“放心吧,陛下那边不会有事的,不用着急。”
顾文君边说着边温柔揩拭,眼中的眸色却更加深沉。
她抬头一望,看见今夜的京城,本该弦月高挂,却因雾色浓稠,星月光亮都齐齐黯淡,夜色深深。
虽不至于伸手不见五指,但也是适合杀人放火的好时候。
黑夜之下,一道暗色的影子在皇宫的屋檐朱瓦上闪过,如风驰电掣,即便仔细地看,也看不清那人影飞快跃动时的模样。
但又有谁会去注意屋顶上的动静呢。
毕竟今晚,整个宫中的人都知道,陛下在养心殿传召了洗碧侍寝,后宫里的妃嫔女子们,全都躁动不已,无法入寐。
陈长必在小皇帝和太后之间犹豫了一刻,还是决定先去探慈宁宫那边。
虽然今夜萧允煜在龙榻上消受美人恩,也是个动手的好机会,可是没得到敬王殿下的许可,陈长必不敢犯险,打乱主子的计划。
所以陈长必就放弃了刺杀萧允煜的打算,想确定了太后的情况,再一起禀报主子,等敬王拿定主意。
“哼,反正那个小皇帝已经被美色迷昏了头,加上我精心调配的药,包准让他下半辈子都只想要在美人恩里醉生梦死。”这样一想,杀与不杀都是一个结果,陈长必便十分干脆地放弃了,直奔慈宁宫。
他身法练的也好。
不一会儿,陈长必就到了慈宁宫的屋檐上。果然,看守不止减少了,每个人也都是心思不宁,全都被今夜陛下召人侍寝的大事影响了。
倒是给了他一个绝妙的探查机会!
陈长必遮了脸,在面罩下勾起一丝冷笑。
他伏低身子贴在檐瓦上,然后轻轻地一动手,依次掀开自己附近的瓦片,直到空出一个能钻进去的空隙,陈长必纵身一跃,便跳下去到了慈宁宫的主卧。
室内是燃过檀香的,摆放着一些礼佛的器具,宁静幽雅。
“哼,季家出来的女人,真会装相,拜佛拜得越是起劲,杀人就杀得越是冷血,一路货色!”陈长必嗤之以鼻,他轻移脚步,转瞬就到了那张床边。
床上竟然还真的躺了一个人,被褥里拢起一团。
“太后当真没死?”
陈长必的脚步一顿,心头大撼,可萧允煜明明亲手掐死了太后季月然,难不成还能把断掉的头接回来?!
他不信!
定了定神,陈长必一伸手快如闪电,猛地掀开了那精细的褥子,就见到那张闭眼沉睡的脸。
圆脸细长眼,高额长鼻,天生富贵骨,转世菩萨相。陈长必的眼睛在夜里也能视物,他看得分明。
这不会有错,这就是季月然那个老女人的脸!
可是季月然已经死了啊!他都确认过那句凉透的尸体,不可能出错啊。
陈长必哑然失声:“怎么可能!”
他呼吸一变,就露了馅儿。
床上的妇人似是察觉到什么,突然睁开了眼睛,那长凤眼一瞪,就更像季月然了,让陈长必都看呆了,连累他的动作都慢了一步。
没来得及阻止,“太后”就放声大叫道:“来人啊,有刺客要杀哀家,快抓刺客!”
那尖叫声响亮得很,惊醒了这个本就无人安眠的夜晚。
皇宫里顿时变得灯火通明。
宫人们奔跑的踩踏声,带刀侍卫们的脚步声,有惊呼还有喊叫,门外已经传来了砰砰的响声,有人在砸门了。
“该死!”
陈长必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死了的太后真能活过来,但即便他看不出任何的破绽,也知道,这一定和顾文君有关!
“你敢动哀家,你就死定了!”这活生生的“太后”躲进床榻角落,用被子护住自己,但也没忘记直伸着手指,对着陈长必厉色大叫。
“确实是季月然的做派。”
陈长必惊愕之余,也觉得毛骨悚然。
他自己也是擅长用药医术的,可怎么也想不出来,顾文君是怎么把一个断气身亡的人复活过来的。
“太后没死,主子就无法逼宫了,计划有变,我得回去寄信消息!”
惊惧交加之下,陈长必捂住遮脸的面罩,旋身一飞,就想从来的路返回,然而那屋檐上却早就堵了一个人,趁着陈长必反应不及,用力一脚就将陈长必踹了下来。
让他狠狠地摔在地上。
“秦川,怎么是你?你不是已经被革职了么!”陈长必吐了一口血。
这宫里能比得过他身手的人,不多,而且又生得这般高挑颀长,所以他一眼就认出对方是谁。
秦川也跟着跳下来,堵住陈长必所有能逃生的后路,他冰冷生硬一喝:“你不需要知道我为什么在这里,你只需要知道,今天就是你陈长必的死期!”
那“太后”反应飞快,一早就放下了床上的帷帘,躲在床里面,不愿意牵扯进别的麻烦。
“呵呵呵!我的死期?”
陈长必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他不再挣扎起身,但脸上却阴冷一笑:“秦川,你还是赶紧去养心殿救你那个小主子吧,我在今夜侍寝的女子身上下了药,只要碰了那女人,萧允煜必死无疑!”
他以为秦川至少也会大惊失措,可是秦川依然冷冷地盯着他,如同在看一个死人,无动于衷。
“怎么回事?”
陈长必觉得不对了。
他还在想,下一刻,太后卧房的门“砰”的一下应声粉碎,一个明黄色的身影带着一众侍卫、宫人出现在门口。
幢幢叠影的点燃的火把照得室内一目了然,秦川不知何时不见了踪影。
只剩下一个黑衣黑服的陈长必,一看就是“刺客”!
“好啊,一直夜探慈宁宫的刺客原来就是你,今天终于逮住了你。来人呐,给朕把这个刺客抓了,死活不论!”为首的人声沉如铁,断字如金,他微微抬起下颌,仿佛对一切了如指掌,睥睨天下。
“萧允煜,是你!”
陈长必顿时如遭雷劈,好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你根本没有和那宫女一起,从头到尾都在设局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