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川脸上带着暗卫面罩,露出一双厉色的眸子。他两眼如利剑一般直刺顾文君。
“我是负责在暗中保护陛下,可我不能违逆陛下的心意。他到底是因为被这异香影响失去理智,还是心有所想才会一引牵动全身,难道你真的不知道吗?”
这个问题刺破了顾文君和萧允煜之间那一层遮羞布。
她一直知道,陛下对她的想法有些暧昧,可是顾文君总是借着陛下还未察觉,装作不知,她是为了自己,也是为陛下好。
顾文君也想过,万一有一天,陛下发觉了自己的心意,她该怎么办。
可是她总抱着侥幸心理,觉得天子恩宠,不会长久。
但是顾文君想不到,有一天这件事会被别人先一步揭露出来,赤|裸裸地摆在面前说道。她侧过头,脸上的泪痕已经拭去,只留了一点痕迹,显出难得一见的脆弱。
“我知道,你不相信我。你是担心我心怀不轨,借着男装身份接近陛下,然后又恢复女儿身伺机勾引,霍乱宫廷。”顾文君还以为,现在的秦川,是昔日那个在江东庆禾县为了陛下杀她的秦川。
她一口笃定:“你放心好了,我女扮男装考取功名,一求报仇,二为报恩,绝没有半点其他念想。”
报仇,自然是为了报原主和她娘亲楚婻的血仇深恨。
而报恩,则是顾文君不愿亏欠陛下的屡次救护和相守。顾文君不是一个不知感念的人,虽然她不能接受陛下的心意,但是也不会平白接受陛下的好意。
陛下对她有多好,她都要尽力奉还,想为陛下排忧解难。
“你!”
秦川声音一顿,说不出后面的话。
他只觉得自己心脏被揉捏了一把,暗暗抽痛,他多么想告诉顾文君,他从来都不是怀疑她,他只是不相信陛下而已。
现在的秦川早就不是从前那个一心只为陛下的秦川了,他也多了自己的私心,也多了一点贪念。秦川甚至都说不清,帮顾文君护着女儿身的秘密,究竟是为顾文君,是为陛下,还是为了他自己。
到此为止陛下还能忍住,可是对顾文君的偏爱已经越发明显,等以后时日一长,哪怕陛下不知道顾文君是男是女,陛下也一定会强要了她的。
因为陛下,就是这样的人。
他想要什么,就一定要得到。
渴望皇位,他便不计代价,杀人染了满手鲜血也要敬王的手里横刀夺了过来;憎恨太后,他便趁机作乱,无视一切后果也要拧下那个仇人的脑袋。
杀伐果决,天生枭雄,这便是让秦川发誓要效忠一生的陛下。
也是陛下将秦川培养成才,一手扶植上锦衣卫统率的位子,又在革职后保下他,让他成为暗卫首领,侦查情报,秘密行事。
他们本可以一路这样下去,君臣相守,铲除异己巩固皇权。
可偏偏在陛下登基一年后的关键时间点,他们遇到了顾文君。
这个沦落村县的顾家弃子,敏而好学,又神机妙算,是天生的谋臣,正是陛下稀缺的人才。如果她不是女的,当真是一个男子,那么也许一切都会简单许多。
可偏偏,顾文君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假男人!
“你口口声声你没有二心,但你毕竟是一个女人,就算你对陛下没有念想,那你能保证陛下没有吗!”嫉妒欲作祟,扭曲了秦川的心理,他不由地脱口而出。
顾文君一愣。
直到话说出口,秦川才惊觉自己失言冒犯陛下,什么时候起,他对顾文君的在意竟然在不知不觉间越过了对陛下的忠诚。
他连忙改了话头:“陛下以为你是个男子,才信任你与你亲近,可是男女有别,朝夕相处之下,陛下当然会有别的念头。”
秦川虚伪地把一切罪都推给了顾文君,好像都是因为她的错,才演变成现在的局面。只有这样,秦川才能继续扮演一个为君主考虑的忠臣诚仆。
越想越陷进牛角尖,秦川都觉得自己渐渐魔怔了。
“我……”
顾文君反驳不了,她才刚刚从陛下的怀里挣逃出来,手脚发软,心里慌乱,只是碍于秦川在,只能强装镇定。
一咬牙,顾文君抬手抹去了自己脸上残余的泪痕,坚定承诺。
“你不用再说了,我马上就会离开皇宫。刺客被抓、‘太后’之事基本解决了,大势已经偏向陛下,就算敬王回京,他也占不了便宜。我能做的都已经做了,也不会赖在宫中,会回书院继续读书赶考。”
她的仇人依然活得好好的,娘亲的尸骨依然沉在那个小小的庆禾县,所有的目标都还没有完成,顾文君怎么敢懈怠。
但她越是这样,秦川就越是揪心地疼。
他半张脸都隐藏在面罩下,看不清神色,只能听出语气苦涩:“你误会了,我并没有赶你走的意思。”
秦川是有私心,想要顾文君离陛下远一些,但他却从来都没有想过赶顾文君走。
现在陛下让阿武跟着顾文君,秦川被派了另外的任务,无法再时时刻刻地看管顾文君,只有顾文君在皇宫里,他才能偶尔借着隐匿暗中的机会,多看一眼顾文君。
他怎么舍得赶她走。
心心念念想要顾文君早日离开皇宫的,是陛下贴身的大太监刘喜。
刘喜就在陛下的寝卧屋门外守着,他把一切宫人都遣散出来,就是想给陛下和龙床上的女人制造机会。
虽然他满心都是为陛下好,一时大胆,竟然不惜冒着陛下盛怒重罚的危险也要把陛下骗进去。
但刘喜心里也不平静,他脸上、手心全是汗,摸上一把都是湿漉漉的。刘喜的心脏也紧张不安地揪成了一团,生怕下一刻陛下就因为发现床上的女子,一怒踹门而出,一脚踢在他身上。
为此,刘喜整个身子都紧绷着,做好了随时被陛下重惩的准备。
但屏气凝神等了好一会儿,刘喜都没有听到破门声。
陛下没有出来!
刘喜顿时一阵狂喜,那张白净无须的脸皮一松,两只细小的眼睛一齐亮起来,整个人都显得年轻了不少。
“唉哟这好事一定成了。我就说嘛,陛下年轻气盛,怎么抵挡得住女人呢。之前也就是太不近女色了,才被顾文君那漂亮少年迷惑住了。等陛下碰过女子的滋味,知道其中美妙,也就不会再被那小子牵着鼻子走喽。”
哪怕陛下之后要打他骂他罚他,刘喜也都认了。
只要能把陛下掰回来,让陛下重视男女之交,为萧家成功留下金贵的后脉,那他刘喜就是大功一件,就是浣墨也无法说一句错处。
自以为计划得逞,刘喜翘起嘴角,趁兴地一笑。
这两日连连被打击的大太监,终于重振旗鼓,打起了精神好以整暇地守在寝卧门前。
他正得意洋洋着呢,结果抬眼就瞧见浣墨领着一群手拎水桶的宫女太监走过来。
刘喜一心想炫耀,张口便喊道:“怎么,浣墨姑姑还做起亲手洗扫的工作啦?你请来顾公子,又把顾公子晾在偏房里,自己带人去打水,是什么个意思,为了给侍寝夜接风除尘吗?”
“你这么快就回来了?”
浣墨看见他,脸色倏地一变,厉声问道:“等等,陛下呢?”
“陛下呀,他正在床上逍遥快活呢。”刘喜拖长了自己的音调,有意炫耀,他朝着自己身后那扇紧闭的屋门努了努嘴。
“你疯了吗刘喜?竟然把陛下送进那个到处是毒香的屋寝卧!”浣墨这下神色彻底变黑,她气得冲着刘喜一指:“你怎么不用你那鬼脑子好好想一想,我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在大半夜清扫养心殿,难道是我很闲吗,一看就是宫殿里出了问题啊!”
闻言,刘喜嘴边的笑瞬间僵硬,刺啦一声皲裂开,“你说什么!什么毒?”
浣墨神色越发肃穆,眸光冷厉。
“你没闻到吗,就是现在这养心殿到处都弥漫着的,那股让人作呕的香气。我告诉你,那个侍寝的官女子洗碧心术不正,拿了陈长必的香粉意图迷惑陛下,药发时还好被我及时发现,已经拖出去关押起来,我请来顾公子当然是为了帮忙去除这宫殿上下的异香!”
这句话刚落下,浣墨和刘喜两个人齐齐一僵,全都看向那间房门紧闭的寝卧。
刘喜先是被这接连的反转一惊,眉头紧皱。
他一边气恼那叫洗碧的贱婢烂泥扶不上墙,一边又反应过来大叫了一声:“什么,洗碧被你拉出去了?可我看到有两个小宫女守在屏风外面,那里面的人是谁?!”
浣墨双眼渐渐睁圆,樱桃小口也一点点大张,不敢置信地指着刘喜道:“我派了两个宫女守着顾公子,刘喜你、你不会是让陛下……”
“惨了,出大事了!”刘喜面色唰地一下煞白,他不等浣墨说完,风驰电掣般转了头,飞快地拉开了自己亲手合上的大门,咻的一下闪身进去。
他们两个是陛下的心腹,彼此交流不需要把话说全,也能明白一二。
肯定是顾文君前去了陛下寝卧,浣墨指派的两个宫女便在屏风外守着,可刘喜一来见到她们,就以为她们是在守着侍寝的女子呢。
他听也不听,直接就赶走了那两个宫女,将陛下迎进去——
简直就是造了一个又一个乌龙!
刘喜和浣墨已经明白到底出了什么篓子。
可是跟在浣墨身后的涤桃就听得稀里糊涂,她一手拎着一桶井水,一手伸出摸着脑袋,问道:“刘公公是怎么了,浣墨姑姑,到底出什么事情了?”
刘喜慌得乱了手脚,浣墨更是怒不可言,她恨恨地甩了手,对身后跟着的宫人们扔下一句:“涤桃,你有经验,带着他们用处理一下这些打好的井水,洒扫宫殿,除去这殿里的异香!”
“啊?”
涤桃目瞪口呆,她不知道自己一个小小的低阶宫女,怎么就突然能够指挥养心殿的宫人们了。
可是浣墨已经管不得涤桃和其他人了,紧跟着刘喜的脚步往陛下的寝卧里钻进去,她一进门,就反身将房门重新关紧。
她怕万一里面的情形已经发展到不可控制的地步,那就更不能被其他人知晓了。
浣墨本就受了洗碧一通折腾的罪,心里本就因为担心陛下责罚而烦躁呢。现在她更像是炸了个响雷,惊惧不已。
“那香也不知道会有多大效力,顾公子有面罩可以抵挡,陛下可没有戴面罩,一中招就完了!要是陛下真的已经和顾公子,那……”
想到这里,浣墨就打了个寒颤,她根本不敢想下去。
“刘喜,怎么样了?”她压低声音轻叫了一声,没得到回应,只好一步步走近摆放在寝卧里的屏风,然后小心绕过去。
绕过了屏风。
浣墨眼睛一定,就看见刘喜竟然被吓得软了腿脚,狼狈地坐躺在地上。那地面还有一些洗碧留下的血迹呢,刘喜那斤斤计较的龟毛人却完全不在乎地就那脏地一坐,满脸虚汗,仰声长叹。
“完了、完了!”刘喜嘘声喃喃。
浣墨跟着他的视线望去,只见那龙床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