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允煜发了话,刘喜当然是要听的。
但是刘喜的心里也跟明镜似的,萧允煜说这话的意思,并不是真的就不管顾文君了,陛下有多在意顾公子,他是体会得最清楚的。否则,之前那些白费力气的事情都是为谁做的。
现在陛下心中置气,便在口头上嘴硬罢了。
要是顾公子当真因为救同窗而出了什么差错,那上到京城衙门,下到刘喜和阿武,全都吃不了兜着走。
这还没有提到别的呢,陛下就已经大发震怒了,要是再说到王子逸的事情——刘喜不敢想下去,他只觉得自己的脖子凉得紧,感觉被什么绳索勒住了一样,不敢再开口了。
刘喜不知道是该庆幸,还是该懊悔自己先提起陶府案子的事情。左右现在陛下怒上心头,连以往都不曾落下的亲自翻阅密信,也不想要碰了。
这样一来,刘喜不敢再说,陛下又不愿再看,倒是给了顾文君另外一个同窗苟活的机会。
眼见着萧允煜一甩袖袍,重新拿起桌上散乱的卷牍,继续挑灯夜理公务,刘喜眼疾手快地将另外那些掉落地上的奏案一一捡起来,收拾整齐了,方便陛下拿阅。
他这番忙碌,但是萧允煜紧抿嘴唇,看也不看刘喜一眼,更是对刘喜手里的密信,置之不理,提也不提一句。
可是陛下不提,刘喜还是极有眼色地将手里的信,呈到陛下桌前。
谁知道陛下真的不想看,还是假的不想看。
反正奴才该做的,刘喜都要一一做好。
不过刘喜猜,现在陛下也是没心思管顾文君的烂桃花情缘了,那桌头上堆着高高一叠奏案,不少都有提及敬王的字眼。皇权威严跟前,形势严峻,锱铢必较,半点马虎不得。
刘喜劝了一番:“陛下,还请主意身体,早日歇息。”
当然也是被萧允煜全然无视的。
烛火映照下,那张五官深邃的脸上尽是冷峻和肃沉。
萧允煜一甩修长的手,示意出去。刘喜无可奈何,也只好躬身退开。临走前,他又偷偷瞥了一眼那被一本本奏折子压到底下去的密信,心里不由划过一丝异想。
“啧啧,这个王子逸,算他运气好,捡回来一条命!要是陛下一旦看了这封信,会怎么想顾公子不知道,但王子逸嘛……”
感慨了一句,刘喜的心思又忽的一变,“不,那个秦宸才是真正的好命,要不是他结识了顾公子,这难关他自己绝对趟不过去!”
养心殿里的亮光,通明了一整夜,直到天亮也未曾熄灭。
刘喜还是不知道陛下到底有没有去看那封信。
不过正如刘喜所想的那样。
秦宸是已经完全地沦为覆巢之卵,几近濒临绝境,离走到自戕的死路也就差那么一丝逼迫了。
秦家里往上数三代,也没有出过什么名望之流。
但起码秦家曾经还是略有富足,祖上也做过九品芝麻官。
只可惜一代不及一代,到了秦宸这一代,父母双亡,祖地典当,最后只剩下一个在京城衙门里做差的叔叔可以依靠。
可即便生活变得如此艰苦,秦宸也很少找秦捕头帮忙,连秦捕头的主动接济都拒绝过好几次。他本就是个傲气的人,贫瘠更是让秦宸变得愤世嫉俗,偏激生恨。
他把所有的希望都寄托在读书科考这条路上,削尖了脑袋也要往里挤。
现在,却不得不为了最后的亲人,自绝放弃这唯一的希望,不是走向绝路,是什么?
“阿宸啊,你不用管我了,你是秦家最后的命根子,得去读书啊!”秦捕头面色惨白,一张老实巴交了一辈子的脸上,压出无数道愁苦的沟壑。
秦宸脸色阴沉如墨,他压下眉眼,狭细的眼角便被拉长,显得得越发锐利刻薄。他咬牙:“我不去,我能读书也是你供着我,你出了事情,我也念不了书,不念了!”
虽然秦宸总是不情愿接受,但这么久下来,没有秦捕头的资助,他不可能坚持到就读文山书院。
“你你,你还和我顶嘴来了!”
秦捕头嘴笨,说不出更大的道理,只能一个劲地对着秦宸哆嗦。
可是秦宸就是一头倔驴,他决定了的事情,谁也改变不了。
事实上秦宸差一点就要跪在京城衙门的前面了,只因为他的叔叔,秦捕头已经双手被扣上了镣铐,即将被押送。
秦捕头在这京城衙门里任职多年,他穿着那身差役制服来来回回,这还是他第一次被扭着双手当成犯人押进去的,甚至还是当着自己小辈和同僚的面,秦捕头心头发苦,只觉得眼前一片黑暗,什么希望也看不到头。
“阿宸啊,你快走吧,你天生就是读书的料子,不要因为我被拖累了。欠的钱暂时还不清,你就去找找你那个同窗顾文君,上次我在狱里头帮过他,他一定会同意的。”
“好了秦捕头,有什么话你都留到公堂上去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