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国原是中原一霸,魏文侯之时,魏国率先称雄七国,为他国所忌惮。此时魏惠王在位刚好五十年,五十年间,前面三十年魏国的实力并没有明显削弱,后面二十年间,自庞涓死后,魏国历经几次大战都被战败,国力大减。到了此时,魏国西辱于秦,东屈于齐,南面刚刚被楚国占了几座城池,北面以前经常挨打的赵国,更是反过来开始不断打击魏国。
魏赵韩三国原本是从春秋时期的晋国分出来的三个国家,一百多年以来,相互间的恩恩怨怨,打打杀杀从未停过。相互间时而二者联合对一,时而三者联合对外,时而又拉拢外部势力对内,战略不断转换,如同七国间复杂的关系一般,皆是因时因利而不停地变化。
此时赵国的主要策略是结盟韩国对付魏国,意图乘魏国衰弱之际南进;魏国则依靠秦国,联合北面的燕国来对付赵国,并将赵国看成是当下的主要对手。
魏惠王快要八十岁了,战国时期能够活到八十岁的人也不多。魏惠王从季五那里得了“七隐”宝囊,寻思着如何利用这其中的天机,获得七隐中的高人来恢复昔日强大的魏国。魏惠王想找张仪来商议,觉得不妥,继而想找惠施来商议,却得知惠施刚刚离开了魏国。魏惠王正在犹豫不决的时候,突然有人来报,说赵国国君赵肃侯死了。
赵肃侯是一代贤君,此时各国国君俱已称王,赵肃侯却不称王,自降一级依然称“君”,赵国正是在赵肃侯的时候慢慢变得强大了起来。魏惠王一听赵肃侯死了,觉得机会来了,准备乘机攻打赵国,心想即使灭不了赵国,也要从赵国手里抢几座城池下来。魏惠王立即着手计划攻赵的事,于是就将七隐之事放在了一边。
赵肃侯之死的消息很快传遍了各国,秦、燕这两个赵国的邻国自然与魏国的想法一般,计划以到赵国吊丧为名,带兵乘机入侵赵国。齐、楚两国听到消息后也不甘落后,作为七国中的两个强国,自然不能坐视其他人占了便宜,于是也欲乘乱入赵,以图见机行事,从中渔利。
赵肃侯死时太子赵雍刚满十五岁,赵肃侯将儿子托付给大臣肥义照顾。面对来势汹汹的秦、燕、魏、齐、楚五国,肥义忧心忡忡,冥思苦想,寻找对策。肥义想到了对付楚和燕两国的办法,决定利用他和娄烦王的关系,让娄烦王在背后袭击北面的燕国,使之无暇分身;又准备重重贿赂贪财的越王无疆,让他乘楚怀王离开之际攻击楚国,乘机恢复昔日的越国地位,以此来牵制楚国。肥义立即部署了上面的计划,但对于秦、魏、齐三国却想不出妥善的办法。无奈之下,肥义想到了家臣李兑,肥义本不想重用李兑,但此时却不得不用。
肥义召来了李兑,对他说道
“自今日起,你不再是我的家臣了,他日我会奏明新君,立你为都尉,由你统领都城兵马,护卫国都!”
“多谢相邦提拔之恩!臣定肝脑涂地为国效力,拥戴新君,护卫相邦!”李兑一听大喜道。
“值此多事之秋,先君猝亡,少主临危!如今各国皆带了兵马奔向我赵国而来,欲图瓜分先祖基业,你有何良策!”肥义故意问道,欲让李兑自己把肥义想要的话说出来。
“相邦英明,如今燕楚二国虽已有对策,然远水难灭近火,不日五国就将兵至邯郸!当务之急是阻止五国兵马进入邯郸,倘若五国国王孤身前来吊唁,无兵无将进入我赵国境内,局势自然好控制!”
“你所言不差,我亦有此意!只是五国势大,倘若用强,必起祸乱,五国以此为借口,乘机攻打,则赵国危矣!”
“此次五国猝然来犯,并非蓄谋,虽有同进同退之意,但各怀心机,必不能戮力同心!细细思之,魏国乃为主犯,秦燕从之,齐楚再从之!魏国离邯郸最近,携带的兵马也最多,必然最先到达我国边境,因此先从魏国下手为妙!”李兑分析得头头是道,肥义心中暗暗佩服。
“魏惠王年老胆怯,虽有好战之名,却无好战之心,倘若行事妥当,倒是不难对付!”肥义采用了抛砖引玉的方式,好让李兑来提出具体的办法。
“五国虽有先后,相隔必不会久,若是单单破了一个魏国,也无济于事!因此还需思定一个万全之策,将这五国兵马一同拿下,一国也不放进来,方才稳妥!适才臣想了一个办法,正要来和相邦商议,没想到相邦倒先问起臣来了!”
“哦?你有何妙计,快快道来!”
“相邦昔日收留臣下,乃因臣有一技之长!今五国同时来袭,臣微末之技自然难以以一敌五,若是能请到‘上下流派’中高人出山,退却五国之兵,不过顷刻之间耳!”
“那你赶快去吧!如今之事刻不容缓,不可耽搁!”
“这┄┄恐怕臣没有这个脸面┄┄”李兑迟疑道。
“昔日你为奔骑堂堂主,如今难道在上下流派中一点也说不上话吗?”肥义听李兑终于说出了请上下流派相助之事,正暗自高兴,没想到李兑竟然说他难以办到。
“昔日上、下二门门主暗中相斗,臣身为奔骑堂堂主,夹在中间左右为难,因此不辞而别,来做相邦家臣。如今臣虽然远离门派,但派中之事仍知晓一二,如今上、下二门门主争斗更胜往昔。要退五国之兵,需使上门上流之技,亦须用下门下流之术,方可万无一失!然这二门不和,臣自然无能同时请动这二门一同下山来助!”
“哦,原来如此!”肥义一听,也觉得为难,随口问道
“这上流上门之技和下门下流之术,作何解释?”
“上下流派由‘上下真人’杜沫大师创立,上门为上流技派,在于精研天道自然;下门为下流技派,在于培育人物。”
“如此说来奔骑之术属于下门下流之术?”
“正是!奔骑纵跃之术因人而成,若是用于兵马训练,自然可以使军队战力倍增!”
“嗯,这个也是我看重的地方,只是先君宗室之中意见不一,难以施行,日后新君登基,我必说服君主,使之兵强马壮,驰骋沙场!今日且不说这个,你道眼下之事如何解决?”肥义当初看过李兑的演示,觉得他有用处,因此收留了他,以待后日让他在军中服役。李兑机警聪慧,心思百出,难以驾驭,肥义不敢轻用,只想日后让他在军中做一个教头之类的官职,不想让他参与朝廷国家大事,但眼下也由不得肥义多想了。
“若是相邦肯亲自出马,跟我到山中走一趟,此事可成!”
“哦?我一外人,如何能有这个脸面?”
“上下真人座下大弟子灵均子乃白狄族肥国后人,与相邦您同宗同族。肥人重义,尤以宗族之情最为看重,这个不必我说!灵均子辈分在上下二门之上,如今或有接任掌门之意,若是得到他的帮助,自然可以调动上下二门同时下山!”
“嗯,我有数了!”肥义略加思索,随后对李兑说道
“事不宜迟,我们即刻动身!”
肥义已经得到了消息,五国兵马皆已启程,争先恐后的奔向赵国而来。危急之时,肥义一边派人联络赵国的南边的盟国韩国和宋国,一边赶紧带了几个随从,和李兑匆匆赶往太行山中。
不出一日,肥义一行到了太行山脚下,众人落脚休息了半晚,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李兑在前带路,直奔五指山而去。
到了五指山脚下,众人下了马,徒步上了山。大约一个时辰之后,李兑告诉肥义,上下流派就在前面不远了。众人沿着一处半山腰的崖道走了一阵,转过一处山崖,穿过了一个山洞,一处山门出现在眼前,肥义一看,山门一处刻了几个大字天地交会,上下通灵。李兑遂告诉肥义,他们已经到了。
李兑上前向门人通报了姓名和事由,看门的人正好认识他,遂让其他人留在外面。那人带着他们进了山门内的峡谷通道,七拐八拐的走了一阵,一处小山谷突然出现在二人眼前。肥义定晴一看,暗自大吃一惊。小山谷乃是一处山中洞天,里面建了不少大大小小的房屋,四周山间有几处山洞,几间楼宇悬于半空之中,看上去气势磅礴,似乎不是人间居所。
肥义虽然对上下流派略有知晓,心想不过是一江湖门派而已,怎想到竟有如此规模和气势,而且离邯郸又如此之近,不免觉得自己孤陋寡闻,心中对这上下流除了充满好奇之外,还有些担心不安。正在思虑之时,听见李兑对一人说道
“此乃赵相肥大人,今有要事求见灵均子,还望道长通报引见!”
“君王也好,将相也罢,只要进了山门,就一视同仁!要见灵均圣人恐怕不容易!”那道长故作刁难道。
“肥大人乃白狄族肥国之后,与灵均真人有旧,今日前来一为国事,二为和真人叙旧,还望道长通融!”
那人一听是灵均子同族故交,也不敢再推诿,于是说道
“好吧!看在你我昔日同门的份上,我这就去通报,你等在此稍候!”
肥义乘身边无人之时对李兑问道
“这上下流派有多少门人教众?竟修得如此精致宏大,为何从来不曾听你说过?”
“我也不知道,原来不曾有如此气势,不知道何故仅仅两三年间发展如此迅速?”李兑小声道,他自己也有些惊讶,正想见机问个明白,忽见他昔日的副堂主从一旁走过,于是压着嗓门叫道
“夏堂主,我是李兑!”
夏堂主名叫夏稞,如今已是奔骑堂正堂主了,他见李兑叫他,于是走过来问道
“堂主怎会在此?”夏稞仍以旧称称呼李兑。
“有要事来此求见灵均真人!”李兑答完话语一转问道
“我才离开几年,何故变化如此之大?”
“一如既往!琳琅和骐骥二位门主相互争胜,二门不断做大,相互争功,因此有了今日的局面!”
“上下真人和灵均子皆不过问吗?”
“老真人不知何处仙游去了,我已多少年未见了!灵均真人好似从不计较,不知何故!”
“哦?原来如此,多谢堂主赐教!如今怕是做了正堂主了吧?”
“嘿嘿!自堂主离开之后,我就是正堂主了!”夏稞笑着答道。
正在说话间,那道人来了,对李兑等人说道
“你们两个跟我来吧!”
李兑一听,心中暗喜,心想这“同族之说”果然有效,遂和肥义跟在那道人后面上了一处台阶。
二人跟在后面又进了一处山洞,拐了几个弯后,前面出现了亮光,肥义看见山洞边的一处岩石上建了一处房子,岩石向外伸出了山洞,房子就悬在半空之中,四面皆是悬崖峭壁,险峻之极。
李兑见了灵均子拜道
“李兑同赵国相邦肥义拜见灵均真人!”
肥义仔细看这灵均真人,一身道士打扮,脸上却是不怒自威,尽管上了年纪,却仍有一种说不出的威仪和霸气透显出来,不由得暗暗吃惊。
“大人政事繁忙,又临新丧,何以得空驾临敝处?”灵均子对肥义道。
肥义但见那道人一瞥之下好似一道冷光直射而来,令人不寒而栗,又听他道出赵君刚刚亡故之事,更是惊讶不已,暗自定了定心神回答道
“赵君新亡,危机突至,肥义乃为托孤之臣,如今计穷谋尽,无路可走,因此由李兑引见来求拜真人,望真人救赵于危难之间,就百姓于水火战乱之中!”
“救赵即救赵,不必迁言百姓!放眼当今天下,人人争权夺势,诸子百贤讲圣言而求君恩,君侯将相借安民而图霸业,‘百姓之言’不过是掩人耳目罢了!”灵均子款款说道。
肥义听这道人一针见血,语露锋芒,不敢再说大话,改口说道
“如今先君亡故,少主年幼,秦、燕、楚、魏、齐五国突发五路兵马,以吊丧为名进兵我国,义恐生变,欲拒五国兵马于赵地之外,然仓促之间无计可施,故而来此,求借真人法力以拒五国!”
“邯郸百里之内无险可守,似相邦这般人才也难以应付吧!”灵均子淡然说道。
肥义听他话中有话,虽然又说中了要害,却不像一个方外道人该说的话,于是试探着问道
“先君几番迁都,乃是意图中原,不知圣人对此有何高见?”
“若国强盛,乃有功之举;若国衰弱,乃有过之举!”灵均子答道。
肥义一听,和他的见解不谋而合。邯郸是赵国当下的都城,赵国以前的君主经过多次迁都把都城迁来了此处。邯郸四通八达,乃平原之地,赵国若是强大,由此进击中原自然方便;若是国力不济,敌人攻打的时候同样方便。肥义听到此处,心中对这个道人似乎有了几分了解,壮起胆子故意说道
“义闻昔日之鸿钧老祖划地为河,指石成山!圣君既称真人,或无这等法力,但守住区区一个邯郸,又何须依靠天险要塞呢?”
“今日我自然可以助相邦退敌,他日敌兵再至,又当如何?”灵均子道。
“我主虽然年少,却是一位英主,日后必定励精图治,振兴赵国!”肥义一听他肯帮忙,心中暗喜,哪里去想以后的事,随口答道。
“中山切入赵之心脏,相邦不思图之?”灵均子突然问道。
中山国是赵、燕、齐、魏之间的一个小国,地处赵国心脏地带,将赵国南北一分为二,背后有齐国支持,是赵国的心头大患。中山国国君和肥义都是白狄族人,白狄族由鲜虞、肥、鼓、仇等族组成,肥义和灵均子是其中的肥族人。肥义听灵均子突然提起中山国来,心中猛然一惊,似乎有所明白了灵均子的意图,于是不答反问道
“真人和我年纪一般,可识得我父肥辕?与族长又如何称呼?”
灵均子一听脸色突然一变,起身而立良久之后对肥义道
“请随我来!”言语语气与刚刚有些不同!
肥义和李兑遂跟着灵均子进了一处山洞中的小山洞。二人一进山洞就看见正面山墙上刻了一幅画,画中一个白狄将军驾着一辆战车,车上有四五个孩子,后面跟着追兵。画中的将军一边赶车,一边将手中的长枪刺进了身旁敌人的胸膛,显然他带着一群孩子正在逃命。
肥义看着看着,胸中涌起一股热流,双膝重重朝地上一跪,眼中热泪夺眶而出。四十年前的往事陡然浮上心头,肥义知道,那画中的白狄将军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肥辕。
五十年多年前,中山国在鲜虞人的努力下乘魏国与各国诸侯混战之时在东方齐国的帮助下复了国。复国之后的中山国主要由鲜虞、肥、鼓、仇等氏族组成,其中鲜虞族最大,对复国的贡献和付出的努力也最大。鲜虞氏在复国后主张汉化,欲以齐国的儒文化和中原的墨家思想来进行管理统治国家,但遭到了肥、鼓、仇三个较小的氏族族长的联合反对。鲜虞氏于是进行了一番密谋,准备除掉这三族族长。在一个傍晚,鲜虞氏大族长也即中山国国王姬恒,同时派兵围住了三个氏族族长的家,对他们实施了突然袭击。
肥义是肥族族长的侍卫首领,在危急之时驾驶战车救出了几个孩子,灵均子和肥义当时就在其中。灵均子是肥族族长之子,当时约摸十来岁,比肥义大了两三岁,对那日之事是记得清清楚楚;而肥义的记忆虽然无法抹去,但也只有一个大概,随着岁月久远,慢慢也变得淡了。肥义对于后来如何与父亲和灵均子失散,又如何被人收养,已经记不清了。
肥义此时才明白,灵均子言语完全不像一个道人,又毫不犹豫的答应帮他退敌,完全因为他们之间不仅仅是同族关系,还有着不为人知的特殊关系。对于灵均子是否就是肥族族长之子,肥义虽不能确定,但也认为这并不重要了。站在一旁的李兑见到了这一幕,心中也猜到了七八分,觉得老主和新主之间一定有着特殊的关系,一时是喜是忧也说不上来。
肥义跪在地上久久说不出话来,此时有两个人走了过来,一边一个伸手扶起了肥义。茫然中肥义抬头一看,一个也不认识,只由着他们两个扶着往外走。回到了刚刚的房子里,那两个人松了手,先后向肥义作揖道
“山人鼓国楼缓见过相邦!”
“山人仇国仇液见过相邦!”
二人一个是鼓族人楼缓,一个是仇族人仇液。上古时代常常以一族或一地称为“国”,因此这二人沿用旧习称鼓族和仇族为“国”。肥义一听这二人一鼓一仇,猜想他们就是那画中战车上的孩子了吧,又见二人并非道士打扮,正在心中生疑之时,突听灵均子道
“自今日起,你二人不再是我上下流派的弟子了,何去何从自行决定!”
二人一听,一起向灵均子拜道
“多谢师兄成全!”
随即转身向肥义跪拜道
“愿跟随相邦左右,请相邦收留!”
肥义不知是哪来的一出戏,心中觉得这一切好似都在等着他似的,于是开口问灵均子道
“此是何故?真人可说个明白?”
不等灵均子回答,楼缓抢先答道
“恩人之子上山之时,即我二人下山之日!刚刚得知相邦上山来了,因此我二人已经做好了下山的准备!”
肥义一听,心里有数了,也不去细想其中缘由,对楼、仇二人道
“快快请起!二位既是故人,又是身怀绝技的高人,肥义求之不得!”
“如此赵国有救了!”李兑在一旁喜道。
“还得请教圣人,何以解今日赵国之难?”肥义遂转入正题问道。
“区区小事,相邦不必担忧,尽管去吧!”灵均子胸有成足地说道。
肥义听他这么一说,也不好再问,于是告辞了灵均子,准备离开。楼缓和仇液随后带上了奔骑堂新堂主夏稞和一帮门派中人,跟着肥义下了山,直奔赵国邯郸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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