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事长的秘书立即来电,让余擎按总部的意思办,否则后果自负。
在白天鹅做牛做马,就得到这么一个结果,让他公开道歉,等于让他背锅,把他余擎推到了风口浪尖上,就算勉强应付过去,升职也是无望的,而处理不好的结果已提前告知了,后果自负,得卷铺盖走人。
不行,他要给自己留条后路。
余擎指示尚雪拟出一份与在场家长之间的补偿协议,其实就是“封口费”。尚雪颇有微词,法律协议一向由法律顾问王照来拟定,让她这个门外汉操办是不是不妥,但余擎仍坚持让她去做,在眼下的时刻,他不想见到王照,省得两人针尖对麦芒。
尚雪妥协了“好吧,协议我去起草,但是余总,现在做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消息已经泄露了。”
“媒体那你也去打点一下,争取把情况扭转。”
“余总,靠什么扭转?你不觉得这样是欲盖弥彰吗。”
“那你说怎么办?”
“总部不是来指示了。”
余擎和她四目相对“你去公开道歉?上热搜?被人挖老底?”
“我去拟合同。”
产业园内的敬诚律师事务所,律师王照忙完手头的工作,正边听当天的新闻边补妆,这是她保持多年的习惯。当听到“白天鹅”的名字时,王照愣了一下,放下口红和化妆镜,打开网页浏览,关于伊程方涉嫌虐待罪的新闻已铺天盖地。
手机却没动静,出了这么大的事,竟没联系她这个法律顾问,王照忙给前台打了一个电话。
“小刘,我是王照,有我的电话吗?”
“没有王律师,有的话我会转给你的。”
“好,谢谢。”
王照拖住下巴沉默半晌,重新拿起口红和化妆镜,并不打算主动联系余擎。从性价比上说,顾问合同一年一签,今年的顾问费已经付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从长远来说,不管是真有其事还是遭到了对手陷害,对白天鹅这家分校的负面冲击都不容小觑,法律风险加大,法律顾问的麻烦事就会变多,明年是否继续跟余擎合作还不一定。
这倒不是王照过于小心翼翼,她做了十年的律师,从实习律师到律师助理,独立律师,再到合伙人,这一路走得顺风顺水,全靠斟酌和权衡。培训机构,虐待学生,家长反抗,字字踩在教育的焦虑点上,媒体不炒个底朝天才怪,王照可不想轻易趟这浑水,更不愿被拉下水。
她从小到大都活在理智中,在她的身上完全看不到年轻法律人的热情和正义感,也绝然没有律政前辈背负的责任和人情债。她对被追捧上天的“律师人脉论”嗤之以鼻,懒于交际,在异乡的城市里自然就没有人脉关系,甚至连朋友也没有。
但王照的头脑足够精明,假如不做律师,说不定会成为一个成功的商人。名下的一家顾问单位遇到了房屋租赁纠纷,王照建议他们不如把房子买下来,过户后不久,房价大涨。还有一家顾问单位因模特参与商品销售和模特经纪公司产生纠纷,听了王照的劝告,利用自有的自媒体平台打造主播,在主播带货的风口中狠狠享受了一把红利。
所以虽缺乏人情味,但王照并不缺案源,毕竟对顾问单位和当事人来说,能为他们创造利益的律师才是好律师。
最后一根睫毛刷完,新闻也听完了,整理好化妆包,她准备去喝一杯,家附近新开了一家一人食小火锅店,生意很冷清,正中她的下怀。
“王老师,法律援助中心想请你去做援助律师,这是邀请函。”助理韩箫音走进来,她是今年刚毕业的法学硕士,有理想有干劲,社会履历还是一张白纸。
邀请函上印着相牵相助的两只手,王照不接。
“我从来不办法律援助案件,太忙了,没有时间。”
“噢。”韩箫音撇撇嘴“上次来找我们帮忙的老奶奶,下午又来了。”
“我看到了。”
“王老师”
“说。”
“你为什么不做她的代理人?”
“没有任何胜算的案子办了有什么意义?是你会开心,还是那个老奶奶会开心。”
“可律师不就是为了追求公平正义么。”
“你错了,我追求的是胜利。”
王照瞥了一眼她的气鼓鼓,径直走了出去。
“王老师,那个老奶奶都没地方住了!”
王照转过身,双手交叉“作为一个律师,韩助理你首先关注的不应该是证据吗,不管那个老人跑多少趟,也不能把证据给跑出来。”
“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肯定会输,作为律师,不应该有同理心吗。”
“同理心?既然你可怜她,不如让她搬到你家去住吧。”
王照挑挑眉,走到走廊里顿住了,这是给她配的第七个助理,谈不上特别满意,总以为自己是地球超人的化身,不过换助理实在太麻烦了,况且韩箫音听话,认真,对工资的要求也不高。
这三点给了王照一个偶尔对她柔软的理由,折回去,在韩晓燕的掌心中拍了一张美容卡你也早点走吧,去放松一下。
产业园里的秋天比别处更浓郁,雨打落叶,金灿灿撒了一地。王照出了门,摁了一下车钥匙,不远处的一辆轿跑“咔哒”亮起灯。韩箫音面对窗户,望着她的黑色风衣和彩色的真丝丝巾在风中飞舞,气得脸蛋通红,她不明白像王照这样的女人怎么会当上优秀律师的,除了那不菲的穿着和高傲的气质彰显了她的成功,她这个律师身上没有任何法律观念、法律精神和法律素养。
《律师法》的第二条明确写着律师应当维护社会公平和正义,这是韩箫音选择做律师的初衷。可从千军万马中突出重围,经过笔试,面试,复试层层筛选,最后却分配给这个唯利是图的律师做助理,王照简直摧毁了她在七年的专业教育中所树立起的法律信仰。
“怪不得三十多岁了,连男朋友也没有。”
韩箫音翻了个白眼,赌气的将美容卡扔进了垃圾桶,她要证明自己,让王照刮目相看,思索了一会,回到办公室擅自联系了那位老奶奶。
晚上七点半,雨停了,四处弥漫着凄冷,小火锅店里的电视机正播放着当地新闻。
“家长们向本台透露,白天鹅教育机构提出跟他们签订所谓的补偿协议,要求家长们‘封锁’该机构英语老师伊程方涉嫌虐待罪的消息,早间日报、名称要闻等多家媒体声称白天鹅也试图给予他们好处费,条件是撤除先前的报道”
电视画面里,家长们将白天鹅的门口堵得水泄不通,王照将视线移到餐桌上,拿起啤酒喝了一口,小火锅嘟嘟地冒着热气,她将香菜、青菜包裹在牛肉片里,放在火锅里涮上几秒,顿时空气中绽放开具有异域风情的香气,这是王照最迷恋的吃法,滚烫的涮肉加上冰冷的酒,让人畅快淋漓。
店里只有她一个客人,火锅店的老板正在笔记本上写字,脖子缩在麻质围巾里,油亮的头发在灯下泛着光,看上去和他的穿着一样柔软。选用新鲜的食材,醇厚鲜美的高汤,换来的却是最糟糕的生意,情怀能给人带来什么呢。
王照又喝了一罐啤酒,微辣的鸭血味道很赞,似乎有些醉了,也吃多了。手机不合时宜的响起来,但响了两声,电话即挂了,她便当作没看见,瞥了眼电视上的时间,八点二十。
吃完火锅,王照跟着导航将车开到一个小区内,权当消食了。
余擎毫无吃晚饭的胃口,抱着手机躲在监控室里,监控屏上机构里乱成了一团粥,家长们肆无忌惮地踩着教案、考卷和书本到处走,事态已失去了控制,再发展下去不堪设想。即便下定决心认怂,让王照来处理,电话也拨了出去,可关键时刻他又改变了主意,挂掉电话打给了尚雪。
“余总,我到处找了,找不到啊。”
“路向往不是在医院吗。”
“那么多媒体想采访她,警察怎么可能让我们接触,再说找到那个孩子有什么用啊,她才六岁,能帮上我们什么忙。”
“我要这孩子说实话,这事跟我们没关系,她妈在家里偷偷打她,我们哪里知道!”
“余总,你别折腾了行吗?别再引火烧身了,按照总部的意思办,快点让王律师过来吧,我们快撑不住了。”
尚雪先把电话撂了,余擎将手机摔到地上,迟迟不联系王照并非意气用事,而是觉得像王照这样的女人,未必会真心帮他,搞不好会落井下石。
他从未见过对事业如此有野心,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女律师。
王照起先是这家分校的法律顾问,的确帮余擎处理过一些棘手的麻烦,有两起纠纷他至今记忆犹新,一起是一位培训老师伪造学历,赖在分校头上,王照竟找到这位老师的女朋友,问她对男朋友真实的家底感不感兴趣,吓得这位老师逃之夭夭;另一起是分校的一位行政,怀孕了,对工作就开始不上心,干什么都拖拖拉拉,余擎当然不愿意“白养”一个人,但无故辞退肯定不行,王照想了一个办法,以这位行政多次违反规章制度中对着装的要求,合法地将她开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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