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噢,这个”
“他不是我爸爸,对吗?”
“对,不是的。”
“我爸爸看到妈妈的照片,会来找我们吗?”
“唔会的。”护士克制住情绪,将放在床头的餐盘端到她面前,摸了摸她的脸庞道“别乱想了,等姐姐忙完了,就来陪向往玩,姐姐最喜欢向往了。”
餐盘里放着牛奶、水煮蛋、玉米、面包、燕麦粥和削好的苹果,相比于路向往平常的伙食,医院里供应的三餐实在是丰盛。她的母亲伊程方只会给她做青菜挂面,家里有鸡蛋时会再加一个荷包蛋,但没有鸡蛋的时候更多。
医生在喊护士,护士又摸摸路向往的头,不得不转身走了。
昨晚小荷走后,路向往做了一夜在福利院里生活的梦,福利院是一个像城堡一样的大房子,里面照不进阳光,很黑很大,没有人,她一个人在里面走啊走啊,找不到门,出不去,一个怪兽突然出现在她的身后,告诉她“你以后就是我的孩子了,我才是你的妈妈!”
她在梦中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妈妈。”路向往呢喃着,抓了一块玉米吃起来,病房外面是医院里的小花园,凉亭里种着一棵桂花树,小孩子们绕着圈在草地上追逐。这间病房是医院特地为她安排的,可风景和她从家中的窗户望出去并无两样,别的孩子沐浴在阳光中,她只能待在昏暗的房间里,于是此刻路向往只想逃离这熟悉而又令她厌恶的场景。
同作为没有父亲陪伴的孩子,小荷被同学欺负了会躲得远远的,哪个同学最爱嘲笑她,她就离哪个同学最远,像她的母亲一样默默地承受生活中的痛苦。路向往却偏不,才六岁的她过早地懂得和别人抗衡没有好处,而要去改变,小朋友们越不要跟她玩,她越是想办法去套近乎,或者用武力让对方“臣服”,软硬皆施之下成功地当上了孩子王。
她古灵精怪,也很会察言观色,昨天在医院里苏醒过来,一群陌生人板着脸问这问那,警察叔叔也围着她,路向往以为自己做了什么错事,立即反应过来应该马上大哭。每当伊程方大吼大叫的时候,路向往就抱住母亲的大腿哭着求饶,伊程方便会停止对她的打骂。
小孩子的哭,是会让大人心软的,这是她领悟到的道理之一。
但有时,路向往是真的想哭,比如和小荷说起爸爸的时候。从医院坐公交车到家,翻箱倒柜想找出一点有关亲生父亲的痕迹,却一无收获,她和母亲租住的这个小房子,几乎是一贫如洗。小荷说她爸爸给她打电话了,等放寒假了带她去迪士尼玩,小荷有自己的手机,是她爸爸给买的。
路向往有些嫉妒,想起母亲在衣柜里还藏着一个小木箱,忙翻出来打开,看到里面的东西后,呆呆地愣了好久。
余擎是想哭哭不出来,陈芝麻烂谷子的旧事被重提,等于扯掉了他身上最后一块遮羞布。王照双手插在裤兜里打转,近正午的光线拉长了她身上笔直的高腰西装裤,到现在片刻没停,眼看快摆平家长了,一夜回到解放前,说她不烦躁是假的,晃得余擎头晕不已。
审问劈头盖脸“殴打学生的老师现在人在哪里!”
“我说过多少遍了,不知道去哪了,我甚至都不记得他的名字了,培训机构的老师流动性本来就大,老师自己提出辞职我能怎么办?那次真的不算殴打,这个学生破坏课堂秩序,被批评了几句,他不听,还跟老师争,打了一巴掌,神经就受损了?真该去检查检查是不是人体构造不正常!”
“忘记老师的名字了,那这事怎么记得清清楚楚!余总,能讲人话吗?你把我们当猴耍吗!”
余擎一拳锤在桌子上“这都多少年前的事了,哪家培训机构起步的时候脑子里不綳根弦,老师不严厉,学生怎么出成绩,学生不出成绩,哪里来的生源?没生源,靠什么赚钱?那学生的家长是来闹过,我们给了钱,他们就不闹了啊。”
王照嗅着薄荷膏,喘了口气道“除了这起打学生的事件,还有吗?
“有,绝对有,但我现在不记得了,有人提醒我就能想起来。”&nbp;他朝王照摊开双手,把崩溃毫无保留地展示了出来。
尚雪道“是惜才搞的鬼,他们收买了这个家长。”
惜才也是一家培训机构,是白天鹅的劲敌。
尚雪继续道“是不是找诬陷伊程方的家长谈一谈,免得他再煽风点火。”
王照示意她别说了,这个话题到此为止吧,被惜才牵着鼻子走,双方撕个鱼死网破解决不了根本问题,一方面可能正中惜才的下怀,留有后手等着他们,另一方面等于让别的机构坐收渔翁之利。
尚雪没有闭上嘴“那在这干等吗?其它分校也开始出现家长要求退会费的情况,我们背的罪越来越大了。”
王照脸上泛起油光,韩箫音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明明知道她这么拼是为了钱,却仍生出一丝违和的敬意,足以瞬间摧毁一家企业的蝴蝶效应,在她们经手的案件中不是没碰到过。现在余擎理所当然地将希望全寄托在王照身上,法律顾问费也不是那么好拿的,金钱带来的快乐也不是什么人都配享受的。
幸好自己还没有顾问单位,一个人独当一面太难了,韩箫音既庆幸,又有点失落。
“王老师,先吃饭吧。”她将外卖盒一一打开,地道的南方菜,枸杞飘在清澈的鸡汤上,蟹黄小笼包,桂花酒酿圆子,富庶的江南向来能吸引游子把他乡当作故乡。
王照是北方人,她来这,看中的却是江南离家足够远,在扎根于此十几年的职业生涯中,这次绝对能列入让她头疼的案件行列。最难办的案子往往不是需要运用足够专业的法律知识,而是同难以揣摩的人类打交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