怪不得我要掀帘子时他将我的手压住,不让我看外面,唯恐被我发现走的路不对,又在我喝了一杯茶后却不让我再喝第二杯,若是再喝上一杯,兴许我能再睡上几日。
他是不是真当我是傻子如此好哄骗,然而我确实是被他骗过去了,可他又为何要骗我?
我让玉秀将事情始末一一道来。
从汴京出发前萧何就已打点好了一切,看完红枫便出发去上远郡,所有人都清楚,唯独我被蒙在鼓里。
队伍分成辆拨,一拨随我们去枫林坡,一拨等在半道。
萧何说马车脚程慢,当日入夜便带着两人先行,连殇连同其他人随我在后。
我揉了揉额头“你去把连殇给我叫过来。”
不一会儿连殇便立在车旁,拱手道“夫人。”
我道“他怎么同你说的?”
连殇垂着头“公子只是说让我一路护送夫人到上远郡,其他什么也没说。”
“当真?”
连殇道“不敢有任何欺瞒。”
萧何真正意图不和任何人说,定是料到没人拿捏得住我,若我非要知道,他们一定守不住。
我摆了摆手“你去歇息吧。”
车队就地休息,空地上点起篝火,护卫也在四周休息,将我的马车围在中间。
我抱着被衾细想,饶是我不够聪明,我也能看出这中间有问题。
为何他如此着急离开汴京?从前陆言确实说过,此处对他来说过于凶险,既要离开,为什么偏偏选在这时候?
况且,若不是要事,他绝无可能会抛下我独自去上远,除非,除非他去的根本不是上远,而是别的地方。
“你确定他离开时是去的上远方向吗?会不会中途折返?”我问芬儿。
芬儿道“确定,公子先行,而且此去就一条官道,我们沿途也没有碰见过公子。”
我捂住脸,他明知道我不够聪明,还设这样的局来难我,若我再见到他,非撕了他不可。
可怒意之后又是隐隐的担忧,到底是为什么他要将我支开,难不成是遇到了危险?
我已接连睡了三日,一夜无眠,结合宴广走后他的担忧,还有那日他的反常,天刚一亮我就下了个决定,返京。
好在只走了三日,不管他是不是真的去了上远,我得回去看一看,如若他真的不在汴京,我再折返去追他也不迟。
这一决定遭到连殇的强烈反对,却也扭不过我,将人分作两批,一队人马随我回京,余下的去驿站等候。
马车太慢,玉秀芬儿又不会骑马,只好让她们在驿站等候,而我、连殇连同几名护卫策马回京。
哪怕事先已经用软布包裹了马鞍,一路快马加鞭走了半日,双腿仍是被磨得生疼,在路上歇了一会儿用了些干粮又匆匆上路。
马车走了三日有余,回程快马不出一日就能到。
薄暮时分,眼见越接近汴京我愈发紧张,心中时不时有要出事的念头出现。
“吁,有马蹄声,人还不少。”连殇抬手喊停众人靠在道旁。“警惕些。”
马蹄声越来越近,约莫有二三十骑,身着清一色的黑衣,心里顿时有不好的预感浮现。
果然,一行人打马到近前忽然拔刀,连殇急忙提剑斩开一人挥上来的利刃,冲我喝道“夫人快往山上走。”
我不会功夫,留在此处恐成他们的负累,一甩马鞭往山上去。
黑衣人见我逃跑,分出人手追了过来。
跑出不远听得“咻”的一声,身下的马儿立时双蹄一软,我便整个人往前栽去,在地上滚了两圈才停下,好在地上树叶很厚,只是皮肉伤痛,倒也不严重。
连殇一剑砍在一人手臂上,那人手臂顿时脱离躯干飞了出去,鲜血四溅。
“保护夫人!”连殇格剑挡开两人,朝我快速靠来护我在身后。
周遭的厮杀声愈演愈烈,随行的护卫除了连殇,仅剩三人还在苦苦支撑,却也已经是伤痕累累,鲜血裹身。
上一次见到如此惨烈的画面时,萧何还在身旁。
两名黑衣人架刀杀来将连殇逼开,又有一人朝我袭来。
“夫人!”连殇一声大喝,提剑挥砍,却被几人围攻,到不了近前来。
或许,今日我便要交待在这里了吧。
脑中顿时冒出许多的念头,不知道我死了以后,萧何会怎么样?
他是不是真的不会续弦?
我不听从他的安排执意要回来找他,他定然会被我气得火冒三丈吧。
眼看那刀已经要落到我头上,余光瞥见地上正好有一把长剑,下意识的抓过来提剑一挡。
“铛”
握剑的手顿时一阵发麻,我竟将他那一招给接住了,黑衣人眼中似乎也有与我一般无二的讶异,不过仅愣了一瞬,便再次挥刀砍了过来。
脑中闪过一丝熟悉的感觉,右手全然不受我控制,条件反射般的,长剑在手中挽出一个剑花,横剑剔开刀后直刺而去,利刃劈开血肉直接命中心脏,速度快到他根本来不及作出任何反应。
那人气绝时脸上犹自带着满满的惊骇。
握剑的手一抖,我干了什么?我又怎么会用剑?
来不及细细思量,其他的黑衣人见此情状,又分出几人围过来,不等我反应,群起而攻之。
真是下作,竟不知廉耻地围攻我一个女流之辈。
我从那人身上拔出剑,脑中什么想法也没有,只余空茫,沉静,连身体也已不受我控制,一招一式都像是与我融为一体,存在即是自然。
有那么一阵,我甚至感觉到我不由自主的闭上了眼,手中的长剑仿佛有自己的生命,带着嗜血的,在一众杀手的身体间欢腾,雀跃。
耳畔的厮杀声,脚步声,厚重的呼吸声,刀剑碰撞声……
全夹杂在泠冽的山风中,鬼哭狼嚎般。
闭上的双眼形同虚设,仅声响已足够在脑中拼凑出清晰的画面,周遭的一切都像是被放慢了速度。
待到四周平静,我缓缓睁开眼,眼前只剩一脸震惊的连殇,和两名负伤的护卫。
双腿一软,连殇双目圆睁,忽然跛着腿朝我奔来,将我扶住,“夫人,夫人你没事吧?”
又上下打量了我一番,我周身都是鲜血,可没有一滴是我的。
“我,没事。”
我的大脑尚未从之前的思绪中剥离出来,低眸扫了一眼地上横七竖八的尸体,额头钻心般的疼,不知是地面开始晃动,还是我本身在晃动。
手中的长剑骤然脱手落地,再也站不稳,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这是一个十分冗长的梦,梦里一位青衫公子,立于一片苍翠的竹林间,竹梢风动,那个身影缓缓转过身,朝我伸出手来,声音似清泉淙淙,“你回来了。”
可他眉眼朦胧,令我一直看不真切。
“你是谁?”我问道。
他像是听不见我的话一般,抬步朝我走过来,俯身在我额上轻轻一吻,他的脸稍稍离开寸许,垂着眸子看着我。
我终于能将他看清,他眼尾微微上翘,双目温柔沉静,唇角带笑。
不知为何,我脑中闪过一个念头,他从前不是这样的,可他从前到底是什么样的?我冥思苦索也想不起来。
他拥我入怀,在我耳畔轻声道“你怎么还不醒来?”带着淡淡的忧伤,听得我心尖尖一阵抽痛。
我想说你可千万不要伤心吶。
又想挣开他告诉他,我现在就是醒着的啊,我还能感受到你抱着我,还能闻到你身上淡淡青竹香。
可我动不了,他就这样一直抱着我,日暮日落,斗转星移。
不知过了多久,我睁开眼,梦里的人渐渐和眼前清绝出尘的面容重叠,如神祗般令山河失色的眉眼此刻却微微蹙起,见我醒来,他先是一怔,探了探我的额头,又撩开袖子细细闻脉。
萧何的眉心缓缓松开,整个人也松懈了下来,声音变得沙哑“你知不知道你睡了十日?”
我当然不知道,刚想开口,喉咙却干涩得厉害,他倒了杯水,扶起我靠坐在他身上,把杯子凑到我嘴边。
“慢点喝。”
我浑身没有一丝力气,连吞咽都觉得有些困难,呡了几口后便轻轻摇了摇头。
他应该是许久没有好好睡过一觉了,眼下青黑一片,泛着血丝的双眼却为他凭添了一抹妖异的颜色。
我费劲地伸出手,盖在他的手背上“让你担心了。”
萧何只是看着我默默不语。
我抬眼看了四周,是一个极为陌生的房间,桌上点着一盏烛火,一应摆设都极为普通。
像是看出我的疑惑,萧何道“此处是云峡城西郊的一座院子。”
云峡城离京已有三四百里远,看来自我晕过去之后还走了不远。
我张了张嘴,还没开口便被萧何打断,“你先别说话,休息一下。”
他放我斜靠着,开门叮嘱了一番又很快回来,见我微眯着眼,萧何拨了拨我额上的头发,“别睡觉,吃点东西再睡,很快就好。”
其实我一点儿也不困,只是没什么精神,想来是睡了许多天肚子里空空如也,有些脱力了。
心中的疑问颇多,却不知该从哪里问起。
梦中的那个影子又与他蓦然重叠,我忍不住闭了闭眼。
“怎么了?可是觉得哪里不适?”
“就是有点儿饿了,连殇他们怎么样了?”
萧何脸上的表情终于有了变化,他淡淡笑了笑,道“一会儿就好,让人熬了些清粥,你刚醒不能吃得太油腻,蹄膀是啃不了了。”
这人竟然还有心思逗趣我,“连……”
萧何握着我的手静静地看着我,泛黄的烛光照进眸子里,反而映出一抹淡淡的清辉。
萧何打断道“他们没事,受了些伤,好在没有性命之忧,你不用担心。”
我垂下眼,两手揪在被面上,若不是我非要回头找萧何,他们也不至于受伤,而那几名护卫也不会死。
手背上多出一双修长如玉的手,把我的手扯下来包裹在手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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