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之下,云雾席卷。
丝丝缕缕沉浮不定,夹杂斑斓辉光星星点点,宛若吞吐呼吸一般。
陈屿站在山峦顶上抬头举目望去,视线转动在空中,精神意识化作目光不断上下打量。
最终定在明黄皎月表面。
“倒是镶嵌得紧致。”
能见到那些闪动灵光的雾气看似无形无质,实则环绕收束在左右,不停消磨圆月的同时也将之牢牢按在天空,不令其掉落在地。
随着粉末被打磨飘散,融入云海,圆月个头越来越小,而天际本就浑厚的云团愈发汹涌,唯独圆月周遭的雾气纤细若丝缕,好似锁链。
跺了跺脚,余光瞥在地上。
念头一动,无声无息中山峦大地开裂出一道口子,显露灰褐色的深处,一块块土石显得真实无比,另有数十颗拳头大小的灵光煞为耀眼,正是不久前才填埋下的灵石与碧铜等物。
此处根植胸腔内的心脏,然而实际所在更加琢磨不定。
自外界深入内景地后看去,如同钉在道观内。而若立在此间回望,又好似飘飞天外不知处。
灵光汇集一处,重重敲下,打得空中荡漾数息,涟漪滚落在地,携裹着几片土石齐齐碎裂。
动静过后一切恢复平静。
“已经打不开了么”
犹记得最初自己便从奇景内部径直打穿了屏障,借道奇景一步跨入内景地中。
正是如此才令他认为奇景真正座落在内景地附近,至少[层级]一致,甚至干脆便是某种独特变幻而成的内景。
只是伴随这片青胧山愈发凝实,早前关于化虚为实的猜测在近些日子逐渐有了实现迹象,奇景与内景间的不同日益明显起来。
无法再忽视,陈屿仔细比较后也不得不承认两者确实存在不同,至少内景无法自行凝实增强,大小也始终不变,唯一被见识过的变化则是崩塌。
那是一次偶然,他在之后又寻找了许多内景,且深入内景地中多次,却再也没能目睹到一样的景致。
“内景的出现亦是意外,道观外的桃林都已培育作灵植,变异桃果都已吃得七七八八,内景依然不见半点儿动静。”
内景的凝成有更加隐秘的规则,至少陈屿目前未能寻摸找到。
相比之下奇景摸索了这么久,大致有了几分猜想,真要动手未必不能复刻一两个新的,只不过在沉思考虑后他暂时放弃了打造新奇景的念头。
一个都还没弄明白,再来俩,恐怕只会徒然浪费精力。
再者轻空草成熟了,往后灵石的花销可不会少,现阶段他还无法做到同时供养多个耗材大户。
欣赏了会儿圆月,看不出所以然。自从得到这颗小念世界核心并融入奇景,他来此不下百次,最明显的,只觉这段时日对方的确被[青胧山]消化了不少。
变得娇小秀气了些。
低头,注意力回落身前。
山丘裂开呈现内里景象,他心头默数着灵石和碧铜数量,发现变化不大。
陈屿沉吟了会儿,对比圆月近些日子以来同样个头缩水幅度大降,估计和奇景止步于凝实之前有关。
想罢,纵身跳入到裂缝内。
山体不高,然而内部犬牙交错,精神幻化的身躯一路向下,透过薄薄幻象后便能看见一枚圆润银色光球静静悬浮脑部。
散发出银辉,支撑着身躯行动。
真身的元神作为依凭,源源不断补充消耗,故而无需担心其它。
很快到了底部,脚下并不坚实,踩上去显得很虚浮。
到底是精神感触,不比现世血肉身躯那般真切与复杂,仅反馈着寥寥几种,难以全面。
不多时终于适应了这方于外界所见迥异的光景。
眼前,混杂着无数色彩的世界缓缓呈现开来,陈屿环顾良久,抬首,上方仅在近处有微光,倒映青胧山裂崖两岸,而在更高处自己跳下的地方则早已弥漫不去神识精神,只剩一片迷蒙。
好在此地终归落在奇景中,并未有所超出,故而置身其间能感受到精神格外活跃,消耗也比外界少了数成。
就是光色过于斑斓,一层层一道道疯狂流淌,汇聚各般形态,转瞬又变幻。
神色不变,这等遭遇天外天经历得太多,唯一的差别大抵只是一个亮一个暗。
司空见惯的他熟练操作精神力,削弱了光色方面的感应和反馈,紧接着自顾自摸索前行——即便比起肉身有诸多不足之处,但精神化身在驾驭方面确实要方便灵活许多。
广庸府,平城。
今日的正元观没了往时清净。
广庸第一观主殿内,十余人环坐,高矮胖瘦不一,衣衫样式各异,或编织金缕纹理,或穿刺银边鸟兽,却皆外作藏青法衣,头束道冠。
你一言我一语,早将平日里的得道高人模样抛之一旁,人人都在争,偏生言语又抑扬顿挫,条理清晰,却也不显嘈杂。
“诸位且先一静!”
上首方蒲团上,中年道士开口,语气虽平缓温和,却硬生生压下了这场此起彼伏的争论。
其余人眼见正主起了话头,索性闭口不言,各念一句福生无量后便齐齐看去等待对方继续。
“”,中年道人无奈,手在怀中法袍轻拍,神色还算平静。在场的本就都是各家话事人,相互间也熟稔,此刻自是知道众人所想所思。
无外乎得自福地的灵材宝药,以及关于灵药的利用之法。
平城不止正元观,广庸也不只有道门一家,武人不弱,更甚有官家在上、世族居中,都想从福地所产中攥取一块喂到自家口中填腹。
而除了本土,外地势力亦不少,随着最近石牙县边缘那座福地白雾淡薄,愈发多的人闯入其中,以往有莫名力量阻拦在外,如今也消散一空,哪怕腿脚稀疏的平头百姓都能趁机溜进去碰碰运气。
当然,更多还是自持武力者,流血之事一日多过一日。
直到最近,白雾散去近八成,除去核心处尚无人能跨入,其余地方早已被挖地三尺,有些心狠的甚至连草木泥土都不放过,一并带走,期望能在这些里寻到所谓的仙家奇遇。
“若是没有猜错,原先福地之外笼罩的便是一道阵法,且为困阵,只是与我等所传承的阵术相比无疑要高深莫测得多,两者间宛若云泥。”
中年道士开场的话令其余人纷纷点头附和。在座的都是各派掌门,且皆为道门中人,不同于不修道法的武夫,他们虽修持护道之术,但精力与时间更多还是花在了[求道]上。
当福地之说出现并流传,几家都派遣队伍前往试探,可惜被石牙本地的海云观拔了头筹,等他们去时大阵已经被完善并新加了一道法阵用以筛选。
众人当然不知,只以为运气不佳,或者有人意外触发福地某种机制,只得无奈接受现世。
后来听闻石牙各方从福地中得到不少好处,据小道消息传闻,当时灵材宝药堆积成山,被先行的石牙人一捆捆往外搬!
可是羡煞了许久!
不过灵药还在其次,他们更感好奇的是今日到此一聚的缘由。
难不成正元观已经弄清了灵药底细?
想到邀请信函中言辞模糊的内容,众人目光隐隐相接,饶是修持经年,每日诵经研道,道人们的心头亦不禁腾飞猜念无数,却又只能兀自端坐,静静等待。
半刻过去,道僮又来奉了茶水。
闲聊了几句,有人按耐不住,倒不是修持不足,实在关乎仙家传承和福地内因之事,容不得各派马虎。
他们进去的人手不多,了解粗浅,可正元观不一样,作为广庸第一观以及与那位与石牙各派关系很深的于真修,必然有更多消息。
值此之时将大家邀请来,很大可能便是因为此事。
众人期待,因为关乎求道修行,真仙临世可是从未有过,至少除去古籍外再无人真切看见,直到今时今日!
甚至有传承久远的几家,此刻回忆观宇中的泛黄古册,忍不住升出些不切实际的幻想,说不得是正元观等人在福地中发现了仙人踪迹,然后或许与我派祖辈有关?
一开始还有诸多疑惑,可随着时间推移,反而越发陷了进去。
自家若真出了仙人道君,那将是何等荣幸喜事!诵经之声都能盖过之前数倍!
“云真道友,敢问此番唤来我等可是为了福地一事?”
眼见自家师尊还没来,杨青云,亦即正元观当代观主云真不得不代为应对。
“自然。”
话不多说,毕竟他自己都摸不清楚究竟,还得稍等片刻,等那位来了才好说。
至于现在念头起伏,云真作默然沉思状,少顷,开口道:“广庸一地道派之数逾六百,各家皆为一县一地执道门牛耳者,今时今日难能相邀一聚,于真修正在赶来的路上,恰逢其时,不如我等且先论论道?
如何?”
众人面面相觑,好歹修道数十年,都有几分定力,几家原显躁动的也静神,附和着应是。
“那贫道便”
踏踏踏!
还未开口,喉中话语便被一阵脚步声打断,诸派纷纷回头,却见一道骨仙风的老道走进,而本在护卫门庭的小道士则紧随其后,战战兢兢怀中抱着一物,乃是一方封漆木箱。
“让各位道友久等了。”
老道正是于启猛,抱拳致歉后随意挑了个边角坐下,不似旁人那般条理井然正襟危坐,却让众人眼亮,只觉随着对方走进的同时,迎面扑来一股仙气,氤氲间宛若在世仙人。
不对,很快,他们发现了老道背后的木箱子,那股‘仙气’竟真实不虚,正是从中散发!
这下子大家明了,木箱中所放之物也都能猜到,可正因此,心间关于正元观已经解出灵药奥妙的猜测越发落定。
一时间,十数对目光灼灼如烈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