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瑾玥的意识始终是清醒的。
就像是灵魂出窍,她能清楚地感觉周围发生了什么。从吴珮锦喊她,到傅彦抱着她进医院,穆瑾玥一直都知道。
但是她的身体不受控制,睁不开眼,也说不出话。
后来,她感觉到手背上一下刺痛,然后冰冷的液体流进身体,周围安静下来。
“真的没事,只是发烧而已,不用太担心,等明天就会痊愈了。”医生给穆瑾玥扎完针,对旁边的傅彦说道。
傅彦脸色阴沉,下颚线条绷得紧紧的,神色凝重,漆黑的眼底像暴风雨前的天空,黑压压的一片阴霾。
他嗓音沙哑的说“谢谢。”
医生把玻璃瓶装的药水放在旁边,整理完用具,好笑地看着他问“看你这么紧张,是你女朋友吗?”
傅彦看着穆瑾玥,表情微微放松,眼神也温和下来,压低的声音温柔又缱绻“现在还不是。”
医生懂了,暧昧地笑了笑,然后叮嘱道“等这瓶药快点完的时候,记得去刚才的诊室找我来换药。”
傅彦说好,医生这才拿着东西离开。
现在不是流感发高发期,病房里没有别人。窗外漆黑,头顶的光线昏暗,温温柔柔地落下来,照在病床上少女绯红的脸上,柔和了她妍丽美艳的五官,多了几分脆弱和惹人怜爱的气质。
傅彦拉了椅子,轻轻放在病床旁边,坐下,抬手碰了碰她的额头。
药效没那么快,她额头依旧是烫的,还满是冷汗。
傅彦一点一点用指腹轻轻抹去,微微凑近,目光缠着她的眉眼。
乖巧,安静,脆弱又单薄,和清醒时候咄咄逼人的样子完全不一样。
可他宁愿穆瑾玥冷眼看着他讥讽,也不愿意她这么病恹恹地躺在这。
“小没良心的,”低低哑哑的声音突兀响起,很轻,低不可闻地控诉着“我等了你一天,你就这么吓唬我?嗯?”
自然是无人回答。
过了很久,傅彦叹息了声,倾身凑近,闭上眼,在她眉间落了一个轻轻的吻,带着怜惜和珍视。
他没马上起来,她额头滚烫的温度染上他的唇,一路炙热到胸口。
腰都酸了,傅彦才不情不愿地直起身,缓了一会儿,又低头,亲了亲她的鼻尖。
“唔……”穆瑾玥忽然低低喟叹了一声。
傅彦的心一下子就提起来了,他猛地坐直,装成一副泰然自若的样子,却不知道自己耳朵已经红透了。
他屏息凝神,却见穆瑾玥只是皱了皱眉,并未睁眼。
又过了几秒钟,傅彦轻轻喊她的名字“穆瑾玥?”
穆瑾玥眼睫毛都没颤一下。
傅彦松了口气,绷紧的肌肉放松下来,才发现自己后背都汗湿了。
他无声笑了笑,也不敢再做什么小动作,只是温温柔柔地看着她。
可没多久,穆瑾玥又皱了一下眉头,闭着眼哼了两声,像是不舒服。
傅彦这下坐不住了,站起身,伸手摸了摸她的脸“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穆瑾玥没回答他,只是伸手,要去碰扎着点滴的手背。
傅彦连忙摁住她的胳膊,不让她碰,语气有些急“别乱动,小心回血!”
发着烧的穆瑾玥神智有些不清醒,不像平时的淡然薄凉,她难得有几分任性,摇着头哼了一个字。
她声音太小,傅彦有些听不清,只能摁着她的胳膊凑近了些“你说什么?”
穆瑾玥又迷迷糊糊地重复了一遍,可是声音比刚才还小,更听不清了。
傅彦没办法,只好再凑近了些。
病床太矮,他站着,侧头弯腰,俯身都超过九十度了,才堪堪听清她的声音。
少女的呼吸炙热,轻轻拂过耳尖,带着热气往耳蜗里钻,傅彦身体一颤,耳垂擦过她的唇瓣,像是被烫伤了一样。
他目光沉了沉,咬着牙站起来,神经在两秒钟之后,才把她话里的意思传达到大脑。
——凉。
因为怕穆瑾玥发烧感觉冷,傅彦已经在她身上盖了两床被子,扎针之前,她还挣扎着想从被子底下钻出来,所以肯定不是身体凉了。
傅彦看了看被他固定着的纤细手腕,片刻,视线转移到她扎着针的手背,又渐渐向上移动到药瓶上。
他敛着眉眼,伸出一只手,从上空越过病床,温热的掌心贴上输液管。另一只手还握着穆瑾玥的手腕,防止她乱动。
穆瑾玥很快就安静下来,皱着的眉也舒展开,砸了咂嘴,沉沉睡去。
傅彦眼底划过一丝笑意,指腹轻轻在她白皙手腕上摩挲了两下,怕她难受,又把点滴速度调慢了点。
他温着输液管的手一直都没敢动,就保持着这个别扭的姿势,垂眼看着她。
中途,护士长来查房,看到的就是这样的场景。
护士长是个眉目温和的中年女人,她刚进病房,还有点没明白傅彦在做什么,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
“是药太凉了么?”
傅彦抬了抬眼,视线从她脸上掠过,又低头看着穆瑾玥,淡淡地应了声。
护士长看的好笑,忍不住多说了两句“室内温度高,下一瓶应该就不会凉了。”
傅彦没什么情绪地“嗯”了一声。
护士长看了看药瓶里剩的量,诧异地挑了下眉,又细细瞧了瞧输液速度,忍不住捂着嘴笑了一下。
这少年生得好,看得出是个桀骜又肆意的,话都不愿意多说,可照顾起人来倒是心细体贴得很。
她没再说什么,简单记录之后,拿着本子离开。
月上柳梢头,繁星绕明月,街边几盏路灯映衬着星光,点亮夜色。
路灯下,少女的身影被拉长,隐没在街角。
前方传来女孩子懵懂又透着憧憬的声音。
“学长,高中部真的那么好玩么?”
“我骗你做什么?”任何笑得温柔,宠溺地摸了摸旁边女孩儿的头发“等明年你就升高中了,到时候有什么不懂的,都可以来问我。”
女孩儿乖巧点头。
任何眼底划过一丝暗色,忽然垂了垂眼,语气带着两分隐晦的落寞“不过,等你来的时候,傅学长应该已经离开了。”
女孩儿愣了愣,没说话,像是没反应过来。
任何冲她勾了勾唇,笑容藏不住苦涩“我知道你喜欢傅彦——”
“不是的!”女孩激动地打断他的话“我早就不喜欢傅学长了。”
任何抬头,表情惊讶,温润眉宇间透出一抹期待,看了她许久,才略带迟疑地问“那,你现在有喜欢的人么?”
女孩儿羞红了脸,低下头,清冷的月光照在她红透的耳朵上,也照进一双带着讥笑的眼睛里。
她忸怩了许久,终于深吸了一口气,鼓足勇气开口“我喜欢的人是、是……”
她“是”了半天,也没“是”出个所以然来,任何耐心很足地等着她的后文,神色温柔。
他是不着急,可有人急了。
“任何。”
突兀响起的女人声音吓了女孩儿一跳,她慌忙抬头,窘迫茫然地看过去。
借着月色和路灯看清了人脸,女孩儿咬了咬下唇,又看向任何,声音不复原本的轻快,有些失落“学长,是你认识的人么?”
任何收回视线,神色微恼,沉着脸低声说“也是高中部的,我跟她不熟。”
女孩儿悄悄松了口气,嘴角都翘起来了,心里想的什么全写在脸上。
“任何,你为什么不接我电话?”时蓁蓁眼眸凌厉,目光从女孩儿脸上扫过,冷嗤了一声“看来,你也就只能骗骗这种小姑娘了。”
女孩儿不明所以,疑惑地看向任何。
任何眉头紧锁,压抑着怒火对女孩儿说“你先回去,我明天跟你解释。”
女孩儿迟疑了一下,点了点头,然后悄悄睨了一眼时蓁蓁,温声细语地叮嘱道“那你小心点。”
任何摆了摆手,动作漫不经心中透着些许不耐。
可他藏得好,女孩儿没察觉到,一步三回头地离开。
等人走远了,任何才问“你来干什么?”
“你还问我?”时蓁蓁趾高气昂地质问“为什么不接我电话?还有,穆瑾玥那边怎么样了?你得手了么?”
得手?
他差点连命都快没了!
任何又回想起了沉入湖底时,那种冰冷窒息、临近死亡的感觉。
一阵阴森冷意从后背窜上来,任何打了个寒颤,心有余悸。
“我不干了,”他说“那家伙就是个疯子!”
时蓁蓁不敢置信“你说什么?”她气急败坏地大声喊,“你不准停手!谁允许你说不干就不干了!”
“时蓁蓁!”任何耐心告罄,冷眼看着她发疯“你别忘了,我们两个只是合作,你没资格命令我做什么。”
时蓁蓁气得说不出话,满脸涨红,假睫毛摇摇欲坠。
“看在合作一场的份上,我也提醒你一句,”任何抱着胳膊,事不关己地凉凉说道“傅彦已经知道是你让我接近穆瑾玥的,还让我转告你,别在挑战他的底线。”
时蓁蓁表情僵住了,隐隐有些扭曲。
任何倏而一笑,邪气漫上瞳孔,幸灾乐祸道“依我看,他的底线,就是穆瑾玥。”
“够了!”时蓁蓁尖叫一声,指着他吼“你闭嘴!”
任何冷笑着转身离开。
他身影消失,时蓁蓁依旧站在原地,胸口剧烈起伏着,满脸怒火。
她背着光,表情隐匿在黑暗中,看不清眼底神色。
医院门口停了辆跑车,酷炫的车身被月光笼罩,耀眼夺目。
不过正值午夜,医院门口冷冷清清,倒是无人瞧见。
车里,吴珮锦惊魂未定,双手紧紧抓着安全带,一声不吭地看着前方,眼神呆滞。
吕梓沧在她面前打了个响指“傻了?”
吴珮锦吓得往后仰了一下,这才找回了呼吸,涨红了脸,大口地喘着气。
吕梓沧毫不客气地嘲笑她“出息!”
“卧槽!”吴珮锦气得直接爆了粗口,转头恶狠狠地瞪着他“你车技这么烂,还好意思说我?小心老娘举报你无证驾驶!”
吕梓沧气定神闲地拨了拨刘海“谁说我是无证驾驶了?”
“不是你自己说的吗?”吴珮锦愣了愣,反问。
“啊,那个啊,”吕梓沧冲她勾了勾唇,坏笑着说“骗你的呀。”
吴珮锦“……”
这家伙就没几句正经的,吴珮锦深吸了两口气,抑制住自己想杀人的冲动,掏出手机,准备给穆瑾玥打电话。
号还没拨出去,吴珮锦突然反应过来,她出来得急,只来得及给两人换了衣服,穆瑾玥的电话还扔在寝室,根本没带。
没办法,她只好目光灼灼地看向吕梓沧,等着他联系傅彦。
吕梓沧被她看得浑身都不自在“你看我干什么?”
“瑾玥没带手机,”吴珮锦问“你能不能给傅彦打一个?”
吕梓沧嘴角抽了抽,把手机解了锁,扔给她。
“要打自己打,”他强调“用你手机打!”傻子才在这个时候去挑战傅彦的耐心呢!
小傻子吴珮锦愣愣地接住手机,然后点进通讯录,找傅彦的号码。
等她掏出自己手机的时候,突然想起了曾经听过的、关于吕梓沧的传闻。
吴珮锦斜睨了他一眼,一边输着号码,一边小声嘀咕着“还真是和传话中一样抠门,几毛钱的电话费都要计较。”
“……”
车里地方就那么大,她再小声,也免不了要落进吕梓沧耳朵里。
他气笑了,舔了舔嘴角,往后一靠,拖着强调懒洋洋地说“抠门?几毛钱?你知不知道,我这一路的油钱都够你打十个电话了。”
吴珮锦抬了抬眼,递给他一个怀疑的眼神“你要不说,我还没往这方面想,”顿了顿,她一本正经地问,“这车其实是傅彦的吧?”
吕梓沧无语片刻,抬手扶额。
“还真让我猜对了?”吴珮锦把手机还给他,还不忘自夸了一句“我果然是个天才!”
“天才个屁!”吕梓沧冷笑“我只是在反思,我平时是不是太低调了!”
低调……
吴珮锦一言难尽地看了他一眼,决定还是不跟傻子玩了,怕被传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