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氏正是又气又委屈,哪能听出姜老夫人的不耐烦,闻言便噼里啪啦一通哭诉,完全没留意到姜玫和萧氏也在。
屋子里烧了地龙,整个屋子都是暖烘烘的,姜玫却只觉得一阵寒意透骨的袭来,原来,她的母亲真的这样不喜欢她,因为一个突然冒出来的仆妇,就相信她不是亲生的。
姜老夫人脸色沉下来,下意识地看了姜玫一眼,先前没料到关氏说的是姜玫的事,她一时也没想起来叫姜玫先走,如今看着姜玫一脸晴天霹雳的模样,姜老夫人暗自后悔,更忍不住心疼,对关氏说话也冷厉了几分,道“关氏,你知不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玫儿,她是你的女儿!”
“她不是!”关氏抬起头对上姜玫,眼中透出愤恨,“若不是她,我的女儿不会死,就是为了接她进府,姜励才害死我的女儿的!是她害死我的女儿的!”
姜老夫人冷眼看着关氏,她知道次子是个有主意的,也知道次子同关氏十几年前就已经形同陌路,也知道他们父亲关系恶化与两个孙女有关。只是就算如此,姜老夫人对次子的品行还是信得过的,为了私生女害死亲女的话,她不信,见关氏赌咒发誓,姜老夫人端起茶盏,又重重一放,沉沉的一声吓得关氏一句话噎在口中,说不出来。
姜老夫人见关氏老实了,不敢再乱喊了,向翠莺道“把那个杏香带进来!”
翠莺领了命,连忙去办,不多时便有一名中年妇人跟了进来。她穿着粗布袄子,头发有些花白,脸上都是风霜,可见这些年过得苦,听关氏说起还不到四十的妇人,看上去已经有垂老之态。见屋内众人都看她,杏香头也不敢抬,勉强回忆着当年的规矩,给姜老夫人行礼“杏香见过老夫人!”
“十四年前,你是服侍关氏的?”十几年前,姜老夫人还管着姜家的大小事,但也不会专门去留意一个儿媳身边的下人,何况杏香如今的模样,完全看不出十几年前的样子来。
“是,杏香本是二夫人的陪嫁丫鬟,配了人之后做了管事娘子,当年,是杏香照顾三姑娘和四姑娘的。”杏香不敢抬头看姜老夫人,说话的声音也有些颤抖,完全是见了旧主诚惶诚恐的模样。
“那么,是你对二夫人说,二老爷为了接四丫头进府,害死了我的亲孙女?”姜老夫人经历过大风大浪,此时除了声音微沉,全看不出喜怒来,只这一句话却吓得杏香手足无措。
“回老夫人的话,杏香、杏香不是这么说的,”杏香哪里想到关氏会曲解她的话,闻言连忙解释,“杏香是说,当初二夫人诞下一双女儿,由我和梅香伺候,梅香伺候三姑娘,我伺候四姑娘,只是、只是四姑娘体弱,月子里便看了几回大夫,好容易撑到了百日,竟不幸去了。”
“我、我那时正害怕二老爷为四姑娘迁怒于我,不想四姑娘去了几日,二老爷又抱了个姑娘回来,还、还叮嘱我好生照顾,不准提起四姑娘去了的话。”杏香老实将话说了一遍,接着道,“因着这事,我总是担惊受怕着,既怕旁人看出不对,又怕二老爷追究,四姑娘满周岁,就、就求了二老爷出了府。”
“母亲、母亲,你都听到了,她根本不是我的女儿!”关氏手指着姜玫。
姜老夫人看看姜玫,当年正是多事之秋,虽关氏早产生下孩子很是凶险,她也只是让人仔细照看着,连两个孙女,也顾得上多去照看。因此,姜老夫人虽知道次子夫妇因为两个女儿生了歔欷,她也从未想过两个孙女不是姜家血脉。
先前姜翡帝后接回宫中,她虽惊讶,却也没想到更多,如今杏香的话,她是有些相信的,姜家女儿恰好跟公主生得相像,世上哪有这样巧的事?怕是那可怜的孩子没了之后,次子从外头抱了个孩子回来,三个多月的孩子已经能看出模样来,姜励应当是照着公主的模样找的。
姜老夫人此时只觉得头疼,姜玫不是姜家女儿她是有些相信的,可就算如此,姜玫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就算她对于孙女没有孙子那么重视,自己看大的孩子,与亲生的有什么不同?
关氏想要的却不仅仅如此,她不信姜玫同姜励没有任何关系,否则,若真是一个随便抱来的孩子,姜励用得着对一个养女这样好吗?连亲生女儿都靠边站了。冷冷看着姜玫,关氏眼中透出恨意,“若是她与姜励没什么关系,他为什么要刻意将她抱回来,还让她站着我女儿的身份,姜玫是我女儿的名字,不是她的!”
“关氏!”姜老夫人见关氏满是恨意的等着姜玫,手指着姜玫,一副要讨回一切的架势,当下冷喝一声,“玫儿还是个孩子!”
“我的女儿也是个孩子,却被她亲爹害死了,还连自己的名字都保不住,有谁可怜她!”关氏看着姜玫煞白的脸,却没有半点怜惜,难怪她从来不喜欢她,她本就是个鸠占鹊巢的凶手!
姜老夫人见这情形,知道同关氏是讲不通道理了,深深吸了口气,道“大郎媳妇,你先送玫儿回去……”
“不行,事情不说清楚,她不能走!”关氏对姜玫没有半点怜惜,她今日一定要将事情弄清楚,她要为她可怜的女儿讨回公道。
“祖母,我不走,我,也想知道真相。”姜玫没有哭,她不知道该不该信这个叫杏香的人的话,她本就对关氏这个母亲冷了心,如今她只想知道真相,知道她到底值不值得为这个母亲伤心。
姜老夫人叹了一声孽障,捶了捶坐榻,道“去,让人将二老爷找回来,今日就将这事弄清楚!”
姜玫也不知等了多久,等到她下意识的碰了碰茶杯,一片冰凉,才听到外面通报,二老爷到了。姜玫看去,父亲从外面进来,头上还有些雪花,他并不在意的抖了抖,先看向关氏,道“你又在折腾什么?”
关氏却是一派冷傲,道“十几年前,姜二老爷做了什么,自己不记得了吗?这么多年,你怕是都忘了,自己还有个女儿,惨死在十几年前!也是,姜二老爷有儿有女,哪会在意一个早早夭折的女儿!”
姜老夫人让翠莺传话,翠莺又吩咐小厮去寻姜励,翠莺当然不可能将前因后果细细对那小厮说起,是以姜励只知关氏又闹到了姜老夫人面前。此时,听关氏阴阳怪气的提起十几年前的事,又见姜玫煞白着脸,顿时想起当年的事了,顿时也没好气道“那个孩子怎么没的,关氏你不比别人更清楚吗?”
“你什么意思!分明是你为了接这个野种进府,害死了我的女儿!”关氏闻言,眼中的怨憎更加明显,“她也是你的亲女儿,你竟然为了她,害死自己的亲女儿!”
姜励深吸了口气,道“是,她是我的亲女儿,所以,当初我怕你们母子出事,特意送你到城外的庄子养胎,然后呢?你疑心我宠妾灭妻,非要回京找母亲做主,那时你怀胎五个月,差点小产!后来,我不敢再送你去别处,你看着京城情势不好,吓得胡思乱想,以至于孩子早产,那孩子才七个多月就生下来,瘦得跟猫一样,就因为我抱了翡儿回来一起养,你连孩子都不愿意看一眼!”
姜励说起当年的事,关氏脸色微变,自从她发现姜励抱了个孩子回来,她不知道哪个是自己的孩子,于是对两个孩子都亲近不起来。后来姜翡被接走,她依然不愿相信姜玫是她的孩子,她其实只隐约记得,她的女儿生下来就瘦小,她不愿承认是她怀胎时调养不好,以至于孩子体弱,只愿相信,是姜玫抢走了她女儿的一切,是姜励亲手害死了女儿,仿佛只有这样,她才不需要愧疚。
姜老夫人见这一幕僵局,沉吟片刻,终究还是开口问,“老二,你说,玫儿究竟是不是你的女儿?”
姜励看向姜玫,只见姜玫也看他,往日对他充满信赖的女儿,此时脸色苍白,眼中是哀伤和惶恐。姜励突然觉得自己这个父亲做得不好,他觉得他救了姜玫脱离苦海,可这也无法改变他当初是想姜玫帮姜家挡灾的初衷,其实,是他亏欠了姜玫的。
“玫儿确实是我从外面抱回来的,当时孩子没活下来,我照着公主的模样找了玫儿回来,是想让所有人都相信,我有一对双生女儿。”姜励犹豫了片刻,到底没有说假话,“我找玫儿回来,本意是替姜家挡灾,所以,玫儿没有鸠占鹊巢占了谁的位置,是我们姜家亏欠了她。”
听姜励亲口承认,姜玫不知道什么心情,终于尘埃落定,可心中更多的却是迷茫,她是谁?从哪里来?她的父母呢?为什么会抛弃她?
“玫儿,你……”
“我,我想静一静。”姜玫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顾不上跟姜老夫人告退,站起身便往外走,外头风大,雪花也纷纷扬扬的落下,姜玫却像是感觉不到冷一般,片刻间便走进了风雪中。
“玫儿——”姜励见状连忙追上去,姜励习过些拳脚功夫,全力去追,很快就追上了姜玫,姜励拉住姜玫,只片刻间,姜玫的手却已经冰凉,姜励连忙将取下身上的大氅,披在姜玫身上。
“阿爹——”姜玫忍不住扑进姜励怀里,“你干嘛还要管我,我,又不是你的女儿!”
姜励拽着姜玫走进避风的回廊,抓着姜玫的手,道“玫儿,你听阿爹说,从阿爹将你抱回来那一天起,你就是我的女儿,只要你愿意认我这个爹,你就是我的女儿。”
自那一日说破真相之后,姜玫就自己要求离开姜府,去庄子上暂住。姜老夫人知道姜玫心里难受,也不勉强,怕她冻着,特意吩咐将她送到温泉庄子上。
姜玫在庄子上住了几日,人已经冷静下来了。她记得,父亲说,她永远是父亲的女儿,祖母说,她永远是祖母的孙女。姜玫知道,十几年的相处,总会有感情,她当然也舍不得父亲和祖母,舍不得兄姐弟妹们,可心里总有一道过不去的坎,她总想起,关氏那一日说的话,仿佛留在姜家,她就是鸠占鹊巢的那一个。
只是,若离开姜家,她能去哪儿呢?她不知道她的父母是谁,也不知该不该去找他们,若是找到了他们又会怎么看她,会不会觉得她打扰了他们的生活?
“姑娘,太阳快落山了,我们去看日落吧!”春雪看姜玫呆呆地坐在窗前,忍不住提议道,这几日以来,姑娘总是如此,叫人怎能不担心。
姜玫抬起头,今日天晴,但连着下了好些天的雪,虽然天晴,但午后便起了云,下午云散了些,此时阳光照着天边薄薄的云,铺开层层的红霞。连日来阴郁的心情,似乎也因为天气开朗了些,姜玫抬头见春雪担心的模样,到底点点头,道“好,我们这就去吧!”
这个庄子上,看日落最好的就是西面的小山坡,春雪拿了大氅给姜玫裹上,又拿了手炉塞给姜玫,道“姑娘,天冷呢,仔细别冻着。”
姜玫点点头,才走出房门,春阳正从外头进来,见状连忙放下手头的东西跟上。姜玫见状不由一笑,道“只是去看看日落,不必你们都跟着。”
春阳哪里放心,道“左右没什么要紧的事,我也想看看日落呢!这些日子总下雪,都没有出过门。”
姜玫哪能看不出她的心思,也没戳破,点点头算是同意了。
庄子上不比府上,院子这边做事的人不多,也不可能将所有的雪都铲掉,还是因为姜玫住在这边的缘故,负责打扫的下人每天都会把常走的道路清扫出来。走出院子之后,一眼望去便都是茫茫的白雪,只大致看得出道路的痕迹,提出要去看日落的春雪顿时有些后悔了,道“姑娘,这路不好走,不如我们在附近走走吧!”
“没事,这雪也不厚,小心些就好了。”姜玫试探着踩了踩,没有结冰,雪也不厚,她穿了皮制的靴子,不走远的话并不会浸水,既然出来了,她自是不愿意这就转回去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