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乐楼里,西风捏着手里的一堆消息,为难地看了一眼乌衣,自从慕焕知道墨白在盛京惹上了皇家之人,加上南城和谋反一事闹得人尽皆知,他就下了死令,让墨白赶紧回灵川去,可是他说归说,人家不一定听,于是乎,这小半个月里,他们就收到了数十封夺命催的信函,一开始,墨白还看,最后只要是灵川来的信,直接自动忽略,倒让他们这些做属下的为难。
“说来也怪了,自从宫变以后,凌月姑娘再也没来过,你说她会不会变心了呢?”那一日,见过水凌月的几个人都以为她顺利地见到了他家少主,也没多嘴提,所以至今无人知她早已来过,西风道。
“如此倒省事了呢,省得少主惦记,不过我猜你想多了,你看……”乌衣白了他一眼,下巴微抬示意他往走廊那头看,有一个女子正匆匆而来,西风认出,这是专门负责传递宫里消息的人,平常都是用来打探事关灵川的消息,如今这个时候来,不用想也知道带来的是谁的消息。
“人间自是有情痴,向来慕家出情种”,西风摇了摇头,要知道慕焕在灵川就是出了名的宠妻,身为一方之主,身边无姬妾,就因为慕夫人不喜欢王府中规中矩的建筑,他就把家搬到了山脚下,历时两年建了一座堪称世外桃源的山庄,还以慕夫人的名字命名,只为博夫人一笑,如今这儿子比之老子,有过之而无不及,老子不过是建了个青梧山庄用来金屋藏娇,儿子却是要放弃所有,只为求娶心爱之人,还真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少主,宫里的消息……”
门瞬间打开,露出了墨白那张俊脸,若不是怕给水凌月带去麻烦,他早就进宫去看个究竟了,一把扯过西风手里的消息,越看眉头皱得越紧,脸上的冷意就越明显,他道怎么这许多天不见人来,合着他的小美人淋了雨生了病还被禁足了,皇宫里的这群人终于要凶相毕露了么?眼见着墨白恨不得将那纸捏碎,西风两人对视一眼,心里了然,看来一时半会儿他们又回不去了。
傍晚时分,水月居里来了个意外的客人,如今凌相如的罪名已经被洗清,就等南城和认罪伏诛,凌景岚也可堂堂正正地生活在阳光下,所以水月居的一切早已恢复正常,水玉楼照旧早出晚归,可是手下的商铺却是在逐渐减少,旁人问起他只笑笑说,银子赚够了,想安享晚年,他才不到三十岁,自是无人信他的话,更多的还是猜,经此一事,皇帝可能不在信任他了,而他也自此收敛云云。
“太子殿下请用茶”,凌景岚看着眼前的南栎,淡淡地道,虽然几人已冰释前嫌,但那种感觉到底回不去了,明仁帝曾提出,给他再建一座凌府,却被他拒绝,亲近之人都已不在,何以为家,要不是惦记宫里的水凌月,他早就回枫月山庄了“月儿还好么?”
“还真当你去朝十年,变得冷心冷肺了呢”,南栎端起茶,轻轻地嗅了嗅,随即声音变得忧心起来“说实话她不好”。
“她怎么了?”这一次倒是水玉楼先问,自从那一日离开皇宫,他们两个哪怕心里念叨,也要刻意回避去打听皇宫里的消息,就连景七都很纳闷,他们在躲什么?
“她,为了婚约一事,生闷气淋雨着了凉,躺了好几天,还跟父皇闹别扭,被禁足了”,水凌月现在的状态,南栎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要不他也不会想来找凌景岚,他是真怕,再这样下去,不是她把皇宫搅个天翻地覆,就是作践自己。
水玉楼闻言,面色艰难地咬了咬嘴唇,握着茶杯的手青筋显现,凌景岚也是沉默,片刻后道“太子殿下是想让我去劝她么?”水凌月的心中所想,他们都很清楚,果然越怕什么来什么,凌相如昭雪平反,无人伤亡,自是皆大欢喜的结果,可是恰如水玉楼所说,他们也将自己置于一个难以回头的境地。
“你的话,她会听”,南栎点了点头,“敢问殿下,你想月儿履行婚约是为了什么?”凌景岚问,南栎一愣,声音也拔高了不少,整个人有点愤怒“你这话什么意思?难不成你以为,我想她嫁给奕舟,是为了拉拢沈家的势力?”凌景岚不置可否,如今南锡与他已形成抗衡之势,太子手里没有兵权,此时沈奕舟无疑是香饽饽,毕竟这是大多数人的共识,可他难以置信曾经最好的兄弟也如此想他。
“你……”南栎腾地站起,怒气冲冲的模样像是要打人,景七一惊,就要上前阻拦,却被水玉楼拦下,凌景岚目光坦然地仰头看着他“如果不是,太子殿下为什么不能顺从她的心意呢?很多年前,我们就说过,人无高低贵贱之分,那么你为什么一定要舍墨白,而选奕舟呢?除了身份之别,他们两个一样优秀。”
南栎被这话问住了,的确这件事里他偏向沈奕舟,那是他觉得,只有自己的好兄弟才配得上自己的妹妹,可他好像从未想过水凌月的心意,难道他私心里真的是有别的想法么,只是自己没发现或者不承认罢了,半晌他冷静下来,才说道“我也想全了她的心意,只是那不是我一句话就能做主的,身在其位的悲哀,你我都清楚,一边是不被允许的泥淖,一边是两全其美的天堂,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希望她将来好好的……”南栎走后,水玉楼抱头长叹,凌景岚神情复杂地望着门口那个身影若有所思。
两日后,沈奕舟班师回朝,南城和下狱,他入宫交差谢恩后便径直回府,“王爷,这消息可要告诉公主?”长青见沈奕舟又在睹物思人,便小心地问道。
沈奕舟淡淡地嗯了一声,这些天他身在柳州,可宫里的消息却是一点没落下,他在心里无数遍地问过凌月啊凌月,你就这么不想嫁给我么?可惜无人应答,不过若是你知道,自己喜欢的人,心里还装着别人,是否就愿意悬崖勒马,回头看他一眼了呢?
天牢深处,南城和端坐在里头,身上隐隐的还有斑斑血迹,下腹部有一道深深的剑伤,被草草包扎,一动便会渗出血迹来,他光鲜亮丽了半生,还是第一次有如此狼狈的时候,不过可能也是最后一次了,这伤来自沈奕舟,就因为他说了一句“你可知,自己心心念念的女人给你戴了绿帽子”,想想就觉得可笑,他竟然间接败在了一个女人手里。他一生要强,最不忍得便是不如人,男人不行,女人更不行,可是如今倒也无所谓了,尤其是自己认为对得事情都变了样子的时候,心如已灰之木大概就是如此吧,正在此时,身后有脚步声响起,这些天,他被关在这里,无人审问,也无人来看他,南家早已树倒猢狲散,就一个忠心不二的白侠也死了,来人大概是敌非友,应是来送他上路的,感受到来人在牢门前站定,他慢慢道“是不是本王的大限要到了?”
来人并未答话,他不禁回头看去,门口站着两人,披着一个黑斗篷,把自己裹得严丝合缝,南城和的脸上渐渐浮现了笑容“难得皇兄还肯赏脸来见我”,来人闻言慢慢摘下了斗篷帽,正是明仁帝和孙公公。
明仁帝看了一眼一手捂着伤,另一只手还不忘盘石头的南城和微微一怔“到了这个地步,你倒是还没忘”,南城和自然知道他说得何意,身为阶下囚,盘核桃是不可能的了,只好随意捡了两块石头,攥在手里揉搓,哪怕手心被磨出了许多伤口,他也没停下“多少年磨过来的,哪能说改就改”,他赋闲的许多年里,就靠这个爱好消磨度日,早已习惯了。
明仁帝看了身旁的孙公公一眼,后者立刻会意,自宽大的斗篷下拿出一个食盒,打开牢门,取出了两个酒杯,一一斟满“你我兄弟很多年没一起喝酒了”,明仁帝走了进来,坐在一旁,南城和也坐了过来,倒也不客气一口将酒吞下了肚“好酒”。
喝完,他端详着酒杯,看向自始至终平静的明仁帝笑道“就这么让我死了,是不是太便宜我了?”明仁帝亲自再次为他倒满说道“你死了,朕不会牵连他人,南弦朕也会好好照顾,等他长大了,另外安置”。
南城和偏头看他,忽然笑了“那臣弟是不是还得谢谢皇兄,给我这个体面?只可惜我不是凌相如那个蠢货。”也只有凌相如自始至终都相信他所跟之人是个坦坦荡荡的明君“皇兄,事到如今容臣弟问一句,你真得问心无愧么?”
明仁帝扫了他一眼“朕为何有愧?”南城和一下笑出了声,腹部的伤口不断溢出了血“是呀,终于得偿所愿,除了所有你想除的人,经历过一次,你的心肠早就硬了,哦,不对,帝王哪有心呀”,当年凌相如那般忠心为他,不还是落得灭门的下场,他又能算的了什么,好在自己比凌相如死得值得一点,因为他不冤啊。
“皇兄,到底是后浪推前浪,看到如今的他们就像看到了当年的我们,意气风发,敢作敢为,不过他们可比我们厉害多了,我等着,等着他们这群小家伙撕破你这层虚伪的脸皮,让天下人看看,所谓明君也不过是个猜忌多疑、容不得有功之臣的人”,南城和止住笑,恢复了以往的严肃“当年我们四人结拜之时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如今四去其三,既然说好的同生共死,你可别让我们等太久,黄泉路上,我会让凌相如和沈云叟慢一点,等着你,面目全非的来见我们,哈哈哈哈……”
“噗……”一口鲜血吐出,南城和狂笑着倒了下去,甚至连眼睛都不曾闭上,哪怕最后关头,他都没有说出来,其实当年凌相如如果不死,他也不会有谋反的念头,他留下金矿只是一时迷了心智,可他从未想过要什么江山,可是后来……凌相如总骂他忘了初心,骂他变了,其实最开始变了的只有他最相信的帝王一人而已。
明仁帝慢慢蹲下,为南城和合上了眼睛,手上沾了血,孙公公立刻递了帕子上来,他却没有接,就怔怔地看着那一抹刺眼的红,半晌才起身拿起桌上那杯酒,以祭奠之礼淋在了地上,喃喃道“从今日起,朕便是真正的孤家寡人……”
“陛下,老奴在瑶光宫里,没有见到那些东西,不知公主是否看完了,安嬷嬷也不知它的去向”,出天牢时,孙公公突然道,明仁帝没说话,出来后,望着满天星斗,笑了一下“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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