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旧的阳光依旧照射在树梢,几只麻雀在枝桠之间窜动寻着肥美的早餐,叽叽喳喳依旧压不住门外那些喧闹。
学海虽然五院各占一地,但世院远没有想象中五步一楼,十步一阁的气派,也没有廊腰缦回,长桥卧波,仅只有一个普通的院子,几间房屋而已。
往年,世院不开,整座山都被大阵环绕,学宫弟子是进不了的,但是世院若开,大阵便会撤去,平时也就会有人能上来,虽然闲人比较多。
————
“世院招的都是如此粗鄙不堪的人吗?”
“对啊,太过分了!”
“简直就是丢人!”
“辱没师长,把他们赶出去。”
……
“你们给我闭嘴!”
……
吵闹声是世院三百年来第一次,却让人觉得心烦不已,就连引起喧闹的罪魁祸首也忍不住喝止那些无趣的言语。
那句话说完的时候,月冬雪正好推开门走出房间,他准备去一趟书山。
但是世院门口早已经被无数人堵住,想出去可能有点难。
见他出来,喧闹一下安静下来,无数道目光注视着他。
而那些目光之前,跪着一个着上身的人,背上还背着好几根荆条。
来到院中,木桌木凳依旧还在那里,和昨夜并无变化,不过歪脖子树上多了一个秋千,秋千边上是一个躺椅。
花小玉坐在秋千上悠闲的晃悠,冢无二靠在躺椅上饶有兴致的看着门边众人。
人太多,月冬雪也不认识,所以他看向他唯一认识的那一个,也是跪着的那个问道:“什么意思?”
跪着的杨昌抬起头看着他:“我这一身行得正坐的端,只求无愧于心,无愧学宫……”
“说重点”,月冬雪打断了他。
“你本该一鸣惊人,拜入南明院,却因为我的失职,让你沦为四院笑柄,我有罪。”杨昌说着低下了头。
明白了对方的意思,也明白了为何一早就会这么多人来到世院,月冬雪转头像院中问道:“如果没有世院,我是不是就失去了入学宫的资格?”
冢无二笑而不语,只有花小玉说道:“嗯!如果没有意外那差不多就是这样。”
点了点头,月冬雪看向杨昌,直到看得对方把头再低下些,他才道:“知错了?”
“错了!”杨昌坦率承认,他确实光明磊落,要不然也不会来找月冬雪负荆请罪。
“错在那里?”
月冬雪的逼问让杨昌一愣,正常情况下一个新入学的弟子不是应该受宠若惊,赶紧把他请起来么?而且刚刚自己已经解释过了,他居然还如此咄咄逼人?
虽然心里有所不快,但是他光明磊落,也不是小肚鸡肠,这事本身就是自己的错。
于是继续道:“我不应该因为我的个人原因造成你的损失,你的资质完全可以拜入南明院,甚至得到重点培养。”
“所以错在那里?”月冬雪再问。
“我……”杨昌一下语塞,脑回路有点跟不上了。
“够了!”
一声大喝,一个少年推开人群走了出来,正是半月不见的杨清。
而此时的杨清早已没有了前次所见的那份表面文雅,正怒气冲冲的看着月冬雪。
“我叔叔本就是南明院的师长,他放下身段来对你一个新入门的学士诚恳道歉,你不仅不知好歹,还如此欺人太甚,你真当你自己拜入世院就是个人物了吗?”
随着杨清的话,人群也再次吵闹起来。
“就是,杨老师可是我们南明院的师长,平日里待人亲善,对你低声下气还不领情,你当自己是谁呢?”
“对啊!学宫有学宫的规矩,如此目无尊长,不配拜入世院!”
“没错,这种人不该留在学宫,滚出去!”
“滚出世院!滚出学宫!”
………
杨清的话如一把野火,投入了一堆干燥的废柴中,引起了熊熊怒焰,世院门口群情激奋的怒喝声山间回荡,引来了更多的人。
月冬雪看着门口众人,一句话也没有说,似乎在考虑怎么让这些家伙安静,杀掉肯定不行。
“都给我闭嘴!”
和最初一样,又是同样的话,又是杨昌喝止了众人。
“我犯了错,我就该认错,我是你们的师长,更应该以身作则,学宫教你们的礼义廉耻你们都忘了吗?”
杨昌毕竟是在场辈分最高的人,他的话还是有点用处,至少那些起哄的人都闭嘴了。
但杨清更着急了,上前道:“可是,叔叔你……”
因为他着急,所以说话间他的鬓角掉了几根头发都没发现,花小玉似乎并不吃惊,冢无二双目圆睁。
“滚!别叫我叔叔!”杨昌转头怒斥,一个眼神就让杨清闭嘴止步,如果不是错信了杨清的挑拨,那会有如今的一幕?
映世镜那可是学宫为数不多的仙品宝物,已经有灵,如果月冬雪真如那般差劲,又怎么会得到映世镜认可?
阻止了杨清,杨昌这才看向月冬雪道:“错在我,无论你有什么不快,尽管往我身上发泄,我绝无怨言!”
声音掷地有声,就连无涯之境上都传来了几声赞叹。
月冬雪望着杨昌,后者依旧还在跪着,背上的荆条很新鲜,应该是连夜砍的。
“你知道吗?我来云州,就是为了进无涯学宫。”月冬雪声音很平淡,好似在说着别人的事,但也让众人听得分明。
冢无二双腿外张,双手撑在膝盖上看着这一幕,旋龟在他脚边趴着看,花小玉拿着一串葡萄在秋千上荡着看,四院在各峰上看,无涯之境和书山上也有人在看。
平淡的声音再次响起,有些沙哑也不动听,亦如大部分人一般没有半点特色,但是没有人再打断。
月冬雪声音也再次响起。
“而且我很急,因为我要做的事有点难,但是又不能不做,我有麻烦,有人告诉我只有学宫可以帮我处理麻烦,只有处理好我才能继续做我的事,不做我就活不了,所以我才来学宫,我必须进学宫。”
看着有些表情不自然的杨昌,月冬雪继续说道:“你认为你错了,可是你真的知道你错了吗?你认为的错真的是你的错吗?权力的感觉很棒吧?”
“我……”月冬雪的话虽然有些让人摸不着头脑,但是杨昌听懂了最后面三句,想说什么又什么都说不出。
不管对方,月冬雪恍若自言自语的又说道:“你说你错了,你觉得是错在因为一己之私,因为自己不尽责让我错过了南明院,可我真的不在意你的私欲的啊!你是做你想做的,并不算错啊!”
“他们说学宫有规矩,可是那个规矩是你的吗?并不是啊,你只是掌握其中部分权力的人而已。规矩并不属于任何人,他是属于所有人的,并不是谁权力大谁就说了算的不是吗?如果我没有拜入世院,沦为五院笑柄,你今天会追出去寻我,到我面前认错吗?”
安静的世院里只听着月冬雪的话,只有杨昌一个人低着头像受训的学生。
“我觉得既然定了规矩,那就应该人人平等的。所以我觉得你错的并不是图私,而是你不该利用自己的权力,以你的私欲去使用你的权力,在你们这些人有权的人眼里,或许这只是鸡毛蒜皮的小事,可是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却是天大的事啊!”
“每年来学宫求学的人很多,天南海北,因为憧憬,无数人终其一生都想拜入学宫,因为只有这样他们才能证明自己的努力,才能从普通人中脱颖而出。在他们眼里,在我们眼里,真的是因为心有追求,才会来的学宫。如果没有世院,如果换成了另一个人,被拒绝之后,你们无关紧要,可是对我们来说却是足以改变人生,改变未来的大事。所以你凭什么呢?”
月冬雪的话还是很平静,听不出喜怒,也看不见他面具下的表情,但是人群的怒气却早已经消弭无形。
“是啊!凭什么呢?就因为我负责考核吗?我有权力我就可以任意蔑视别人的努力吗?”杨昌想着这些,头更低了。
月冬雪夜看在眼里,继续说道:“鱼跃龙门是所有鱼的梦想,但是很多鱼那怕穷尽一生也无法越过。而你不该的是,在龙门内就随心所欲的用你的权力去击落那些奋力越上的鱼,就像我,就像你们!”
说到这的时候月冬雪看着世院外的人群:“如果我的遭遇换成是你们,你们还能站在这里高高在上指责我吗?”
话至此,场间低下头的人已经不止杨昌一人了。
学宫大部分弟子都是来自世界各处,有平民,有小家族小门派的弟子,而在他们眼中,入学宫就是光宗耀祖的事,也是改变人生的大事,设身处地想想,又怎受得了因为某个人的私欲,就否决了自己的人生?
“虽然人生来就不一定平等,但是生命是平等的,规矩也是为了平等,否则便毫无意义,你有什么权力随意剥夺别人的人生?谁允许你任意无视他人的付出了?你配吗?你认为的错,真的是你的错吗?”
“当然了,我说这些话只是我觉得的,你觉得你错了,你觉得你觉得的错真的是错吗?罢了吧!”
话落,旭日东升,月冬雪便再没有理众人,独自离去。
本来如果杨昌不来认错,他也不会这么多废话,也不在意这点小插曲,反正都拜入学宫了那一院无所谓。
但是看到杨昌的时候,心中却莫名其妙充满愤怒,想到了东月镇的亡魂,他更是怒火中烧。
月冬雪离去,场中众人这才慢慢反应过来,就连花小玉和冢无二都吃惊不小,印象中那家伙一直沉默寡言,今天这是受什么刺激了?
反观当事人杨昌,从月冬雪说到后半段的时候就一直低着头颤抖不已,直到月冬雪离去良久,他才突然抬头疯一般的高声哭喊道:“我错了!”
说话同时一口心血吐出,额头重重叩在地面没有起来,嘴角和额头同时流着殷红的液体。
……
无涯之境上,李玄风静静看着,酒消愁拿着手中的象棋久久未落下。
“啧啧……真惨!”说话间酒消愁手中的炮终于落下,趁机吃掉李玄风的一个小卒,不知道是说的棋还是人。
李玄风莞尔一笑道:“废话虽多,却是有理。”
“说到底,我们每个人都是小人物罢了,逐波在这个世间,没人在意我们的存在。若连我们自己也不珍惜自己,还有谁会珍惜我们,对吧?”说着李玄风一个飞象便将酒消愁刚刚落下的炮吃掉。
酒消愁一看急了,但是悔之晚矣。
“不过他那速度倒是恐怖,如果那杨小子再过分些,说不定他真会动手了!”这话是从书山上传来的。
而李玄风放下新鲜吃掉的炮,接话道:“确实!如果没有防备的话,无界境也会吃大亏啊!”
酒消愁接过话道:“他似乎在刻意压制着什么。”
“谁知道呢?”书山上又飘来一句。
“管他呢!反正学宫什么妖魔鬼怪没有。”说着看了看南明院所在的山峰,李玄风又道:“听说去世院之前杨昌已辞掉了南明院的任职是吧?既然知道错了,那就让他去世院做个打杂下人吧!”
南明院中,一名身材火爆的红发女子端坐在蒲团上行了一礼:“尊大圣谕!”